「幸好妳来了,看到妳,什么疲累都忘了。」说着,他伸手去牵方如宜的手,不料才刚触碰到,方如宜却像是突然间碰到火一样猛然闪开。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虽然她平常也很安静,不过这一次的情况却有点怪怪的。
方如宜避开了他探询的眼神,径自将视线转向平静的淡水河面。
「希彦,我不是跟你说,这次上来台北,我有事情要办吗?」顿了好半晌之后,方如宜幽幽开口:「其实,我是有话跟你说。」
看着她凝重的神情,蒋希彦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希彦,我们分手吧!」如宜轻声地揭晓答案。「我要结婚了。」
……
即使有了预感,亲耳听见仍是措手不及。
如果这是梦,他希望赶快醒过来,如果不是梦,他希望他听到的只是一个玩笑,但理性告诉他,方如宜没必要,也不会开这种玩笑,她的眼神他向来最清楚,那歉疚不是假的,那份决然也不是假的……
一瞬间,满腔的热意陡然冷却了下来,热切的眼神也凝窒如冰。
蒋希彦再开口时,只觉嗓音低沈苦涩得宛若另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
「我是在问妳这是怎么回事?!」蒋希彦赫然厉声大吼,将方如宜狠狠的吓了一跳,登时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交。
「别这样。」方如宜婉言道:「希彦,我没看过你这么生气……」
「那是因为我从不觉得有必要这样对妳!」蒋希彦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抑着自己。「说清楚,我想我总该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方如宜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也许唯有如此,她才能和盘托出她的真心话。
「我们已经交往多久了?九年,还是十年?打从毕业之后,你我就分隔两地工作、生活,这样的日子一共占了十年里头的几年,你算过吗?」不待他回答,她立刻说出答案:「八年,答案是八年,包括你当兵的日子在内。」
「聚少离多,是我的错吗?」蒋希彦苦涩一笑。
「我当然知道你没错,当初坚持南下工作的是我,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想做的工作就是在那里,我不想为了任何人折断自己的翅膀,你不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没错,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把前程看得比感情还重要,的确是他们两人的共识,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稳定而强壮的感情基础上,他没想到会背离这个共识的人,竟然是她,那个一直以来被他捧在掌心呵护的女孩……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方如宜怔了怔,蒋希彦忍不住讽刺一笑。「放心,我不想对他怎么样,我只是想知道,愿意让妳这么做的男人是谁罢了。」
「他在台中经营电脑连锁事业还有古董店,是一个正人君子。」
经营电脑公司和古董店?看来她还真是钓到一个金龟婿了不是?
「希彦,你怪我,我不会有任何怨言,毕竟提出分手的人是我,可是我希望你不要误会,能不能请你也体谅我、试想我的心情?」
「体谅妳的心情?」那么,谁来体谅他呢?蒋希彦只觉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
「他是我父亲介绍的对象,原先我对他并没有意思,但是日子久了,一直以来,他都在我的身边陪伴着我、照顾着我,等到我发觉的时候,我已经不能没有他了……」
「所以,」蒋希彦深吸了口气,痛绝地看着她的背影。「妳就可以没有我?」
「如果我说是,你会觉得我很绝情吧!」方如宜转过身,脸颊苍白,看起来彷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希彦,请你相信我,跟你分开,我心如刀割,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那么痛,可、可是我……我真正想共度一生的人,却不是你,而是他啊……」
「够了。」蒋希彦赫然打断了她的话。「别再说了。」
「希彦?」
「我明白妳的意思了,就到这里为止吧!」他比谁都明白,再说下去,只会让伤口越来越深。
为了不再流血,就此打住吧,趁血还没有流得太多的时候。
他还是可以武装自己,显现出做为一个情场失败者应有的风度……
他,可以做到吧……
「婚期订在什么时候?」
「呃?」方如宜一愣。
「怎么了,难道跟我分手了,就连喜酒也不让我喝了?」
方如宜连忙摇头,露出了微笑。
「当然不是那样的……」她压抑着哽咽的声音。「你愿意来,我会很高兴……」
「那好。」蒋希彦点点头,回转过身时,原本上扬的嘴角抿成一直线。「我会等着妳的喜帖。」他举手看了看手表。「夜深了,我送妳回饭店休息吧!」
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哪还有半点方才高兴又深情的模样,顷刻间,方如宜突然体悟到一个事实。
他的心从今而后已经不会再为她而打开了,是她伤了他,伤了他从来一如以往的深情……
「希彦!」
听见方如宜的叫唤,蒋希彦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对不起。」
如宜的嗓音略带着颤抖与哭音,令人有想立刻冲上前去拥抱她、安慰她的冲动,但他却已经失格了……
握紧了双拳,他仍是什么都没有做,能回应她的,只有两个字。
「走吧!」
淡水的月色凄清,如果可以的话,他永远也不想再回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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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蒋希彦喝了酒;如果酒精可以麻痹自己,那么现在的他应该是意识不清楚的,但说也奇怪,喝得越多,头脑却越是清醒,居然还能向司机报出家中的正确地址,看来他满有实力参加千杯不醉的比赛。
待计程车到达巷口后,蒋希彦摇摇晃晃地下了车,扶着墙壁一步步地往前走,就在快到达家门前时,却发现那儿站着一个女性身影。
是谁这么晚了还一个人站在那儿,还穿着短裙?真是没常识……三更半夜的在等谁啊?就不怕有居心叵测的歹徒吗?
「蒋先生?」
「呃?!是……是妳?」看清来人是沈嘉璐时,蒋希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妳怎么知道我家?」
「我打电话问了爸爸公司里的人。」明白蒋希彦对自己别无他意之后,她也不想直接跑到公司和他碰面,免得被父亲误会。
「妳来做什么?」蒋希彦有些不悦。
沈嘉璐愣了一下,察觉到他身上带着酒气。
「你喝酒了?那我下次再……」话未说完,她突然惊叫了一声,原因没别的,只是蒋希彦突然抓住她的手臂。
「有什么话要这样吞吞吐吐的?就说啊!通通一次解决不是比较干脆吗?说啊!」
「你不要这样!」沈嘉璐想甩开他的手,无奈蒋希彦的力气比她大得许多,她根本拿他没辙。
「放开我!」用尽力气也掰不开他,沈嘉璐只得大声的对他吼了一句,说也奇怪,蒋希彦被她这么一喊,似乎冷静下来,也顺势松开了她的手。
沈嘉璐连忙退到旁边,蒋希彦则是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似想为自己紊乱的思绪寻回一丝理智。
「抱……抱歉……」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心情……不大好。」
「看得出来。」沈嘉璐没好气地答了一句。「快开门哪,你三更半夜在大马路上大呼小叫的,不怕邻居告你吗?」
蒋希彦闻言,默不作声地掏出钥匙来开门,但可能是喝醉酒眼花了,钥匙怎么插都插不进钥匙孔中,弄了好一会儿后,他终于放弃了,将钥匙递到沈嘉璐的面前。
「能不能麻烦妳?」
沈嘉璐只得接过钥匙,三两下俐落地为他打开门。「你进去吧!」
「妳不进来?」蒋希彦看着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沈嘉璐,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了。」跟个醉鬼怎么谈,也谈不出个结果来。「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改天我再约你。」
「等一下!」突如其来地,蒋希彦不希望她走,想也不想就一把攫住她的手臂。「别走。」
「你……」沈嘉璐原先想拒绝,却在看见蒋希彦的眼神时突然闭上了嘴巴。
他是怎么了,看起来那么难过?无言的对视了半晌,仍旧无法从他的目光中得到答案,但沈嘉璐却明白,她不能丢下那样一双眼睛不管……
「进来吧!」察觉到对方已经没有挣脱的意图,蒋希彦松开了手,沈嘉璐只好顺势走了进去。
「这里只有我住而已,没别人,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蒋希彦不稳地跌坐至沙发上,一边伸手松开领结,疲累地叹着气。
沈嘉璐看在他酒醉的分上,也懒得多加计较,环视了屋内一周,便自动摸进厨房,倒了一杯水走出来,放在蒋希彦面前。
「你家的厨房和冰箱就跟旷野一样,没有饮料也没有茶,什么都没有,就剩水了,将就点。」
「麻烦妳了。」蒋希彦虚弱地道了声谢,却没有拿起来喝的意图,兀自眼睁睁地盯着天花板。
沈嘉璐见他没打算跟自己说话,索性自己开口。
「到底怎么回事?」
「只是喝得有点过头了而已,没什么。」
「或许是我不该问?毕竟我们只是上司的女儿与下属之间的关系而已。」沈嘉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眸光晶莹璨璨。「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是呢!」
「既然是这样,为何深夜站在我家门口?」
「因为这个。」沈嘉璐将身边的纸袋拎起来,放到他的面前。
蒋希彦显得有些困惑。「这是……」
「新的衬衫。」沈嘉璐将袋子拆开,将衣服往他面前一摆。「很抱歉那天害你弄破了衣服,我是特地买来还你的。」
蒋希彦顺手将衣服抓起来,仔细地瞄了几眼之后,突然笑起来。「嗯,名牌,眼光独到哪!」
察觉到他语意不善,沈嘉璐皱起眉,果不其然,接下来他所说的话令她火冒三丈。
「逛大街、买名牌,随意进出陌生男子的家,妳们这种女孩,总是生活得既轻松又自在,每天只要带着钱包出门,脑袋留在家里就行了是不是?」
「你这话什么意思?」沈嘉璐恼怒地看着他。「搞清楚,是你自己硬要我进来的,我还没蠢到人家不要我,我也甘愿自动送上门的地步。」
「都一样、都一样……」蒋希彦苦笑着挥挥手。「女人都是一样的,妳只是比较好命罢了,从小就在富裕的家庭中长大,拿着父亲的血汗钱尽情挥霍,身世不如妳的,就只能靠自己想办法往上爬,就跟她一样……」
内心涌上无比的苦涩,他心里其实十分清楚明白,方如宜不是那种攀附权贵的女子,但若不这么想,他只会觉得更不公平。
这次,就让他藉酒装疯吧!他只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只想自怨自艾这么一回……就这么一回……
「你……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让他喝成这样的人,就是那个「她」?沈嘉璐小心翼翼地问道。
蒋希彦冷嗤一声。「分手了。」
这三个字一讲出来,沈嘉璐忍不住倒抽一口气,难怪他看起来这么消沈。
「因为这样,你就跑去喝酒,还顺便把我损了一顿,这样你满意了、开心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一阵晕眩袭来,蒋希彦扶住额头,现在他很想睡觉,但沈嘉璐的声音却让他无法入眠。
「被甩就被甩啊,像你这种男人,平时自傲自大惯了,被人家甩了,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认为全天下的女人都爱慕虚荣、没有真心,还喝得这么醉,你想博取谁的同情?」
「我没有……」即使意识不清,沈嘉璐的回答还是清清楚楚地、一字不漏地传进了他的耳中,直觉地,他想要为自己辩驳,却又没来由的辞穷。
也许、也许……她说对了?
自大与自傲,恐怕同时也是自卑的另一面,一直以来他努力工作,在事业上汲汲营营求取成就,即便如此,如宜仍选择了别人,他怎能不感到灰心与失望?面对沈嘉璐一针见血的指控,他只能莫可奈何的承认。
「也许妳是对的,假如……假如她选择的对象,是个没名没利的小伙子,可能我就不会那么不平衡了,她让我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只能满肚子不甘心,责怪自己输不起……」
蒋希彦话一说完,便突然感到胃中一阵猛烈激绞,强烈的情绪激发了生理上的不适,他霍地站起来朝厕所跑去。
沈嘉璐见状不大对,也连忙跟上去,果不其然,才走到门边,便看见蒋希彦正趴在马桶旁边狂呕不止。
「你没事吧?」忍不住担心地上前,沈嘉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为他顺气。
「为什么,她不肯多等我几年……」蒋希彦苦涩地道:「再过几年,我一定能比任何人都还要有成就……只要再给我几年的时间……」
沈嘉璐无言地望着他,看着他为爱伤神,感受到他的不甘与无奈,她不禁有些心疼,径自回身扯了条毛巾,弄湿后递到他面前。
「什么都别说了,擦把脸吧!」她的语调温柔而低缓,像一道温暖而绵长的流水。
蒋希彦听到她的声音,原本的自言自语停了下来。他默默地接过毛巾,在脸上擦了几下之后,递回给嘉璐,两人双手碰触的那一剎那,他忽然伸出双手,一把抱住她!
「你……」沈嘉璐惊愕地倒抽了口气,毛巾因此掉在地上。
「拜托妳。」不及等她应允或抗议,蒋希彦紧紧紧紧地抱着她的腰,感受着她的温暖与真实。
「只要一下子就好了……」他低声而恳切地呢喃,就像一个在海上溺水的人,紧紧地攀着无意间漂流到面前的浮木,彷佛只有借着浮木,才能抓住一线生机,唯有感觉到有人陪伴在身旁,他才能继续呼吸。
无意间碰触到这份软弱,沈嘉璐始料未及,然而她最意外的是,她竟不会因此而讨厌他或瞧不起他……
这是同情吗?
不,她清楚这不是同情,即使是同情,她也不会让一个认识不久的男人紧紧地搂住自己。
人与人的身体警戒距离是四十七至七十五公分,蒋希彦却打破了这个距离,也同时占有了她的心……
意识到这一点,沈嘉璐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地抚了抚怀中男子的背。
这份温柔,能传递到他心底去吗?
她默默地想着,然而蒋希彦却浑然不知,已经在这片温暖中,首度感到安稳的睡去。
第四章
翌日。
蒋希彦是在一阵猛烈的头痛下张开双眼的,宿醉的滋味真是太恐怖了,宛如在地狱里醒过来一样。
「唔……」他挣扎着下床来到浴室,强忍着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正想洗把脸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脚底传来一阵异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