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到你了?」婴姬嫣然一笑,「这些话我只和你说了,好姊姊可千万不要把这些话告诉玉如墨,我不想让他生气着急。」
她翻脸犹如翻书一样容易,娇嗔的样子如果被任何一个男人看到,怕都会酥瘫成一团泥,然而叶无色却从心底往外冒出寒意。
和这样的一个女人既不能做朋友,也不能做对手,真的是无从选择。
但是,今天看到婴姬,她又隐约明白,为什么玉如墨虽然看不到,却依然会为她做出不合常理的事情,又为什么在提及婴姬的时候,神情会有所动容。
拥有这样风采的女子,谁能敌得住她的一颦一笑?
第七章
婴姬本来以为玉如墨会把她丢在王宫里任她自生自灭,但没有想到,这天晚上他竟主动来找她。
「来看我过得好不好吗?」她笑问,亲自给他搬来一张椅子。「院子里说话凉快,我们就坐这里吧!」
但他只是笔直地站着,似乎有话要说,却并未急着切入正题。
「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和家里比,总会有许多不便,不过和外面的客栈比,自然又强了许多。」她看出他有心事,问道:「你来这里见我,不是为了嘘寒问暖吧?」
「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他沉声回应,「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否在你的预料之中,但是我有必要转达。」
她笑道:「说得好严重,是什么?」
他一字一顿,「金城王将和如意公主令狐媚成亲。」
这个消息果然在她的意料之外,着实让她愣了一会儿,「不会吧?」
「婚礼就定在五天之后,我已经备了一份厚礼命专人送过去。」他静静地说:「让我最不解的是,明明公主本人就在我面前,为什么传来的消息却说令狐公主亲赴金城国,在王宫中与金城王相处甚欢?」
婴姬苦笑,「我也觉得奇怪,如果公主在金城国,那么我又是谁?」
玉如墨认真严肃地问:「是否需要我修书去问?如果有人假冒公主,当然不能让她的阴谋得逞。」
她看着他,「你就不怕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女人才是骗子?」
他沉默了须臾才回答,「我相信你。」
她的心弦彷佛被轻轻拨动,眼中顿时浮起了一层蒙蒙的雾气,她擦拭了一下眼角,笑道:「既然如此,我看你也不用写信了。」
「为什么?」
婴姬叹口气,「你应该知道我哥哥的大名。」
「你是说今狐笑丞相?」
「是啊,未卜先知、能测古今的他到底有多厉害,也许是你无法想像的。如果他找了个人假冒我去金城国,这样的设想可能很大胆,但是我相信他做得出来。」
「假冒你去金城国?」玉如墨听来只觉得匪夷所思,「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总有他的道理。所以,你的厚礼还是可以照送,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个假冒我的人是谁?」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开始回想,「圣朝上下能够冒充我的人……」
「没有。」他替她回答。「你是独一无二的,没人可以冒充。」
她的心比刚才撩动得还厉害,歪着头轻笑,「你这句赞美听起来是真心的,我很高兴,也欣然接受。」
「难道你以为我以前夸你都是假的?」
「话里带刺,冷嘲热讽,明褒暗眨,这都是常有的事情。」婴姬居然朗声笑了起来,「不过比起你那个咄咄逼人的小侄子,你对我一直都算是很客气了。」
玉如墨静静地听她的笑声,等她的笑声渐渐停了,才开口说另一件事,「无色来看过你了?」
「是啊,未来王后的风采我已经见过,平心而论,和你的形容毫无二致,的确担得起你那『温婉娴静,贤良淑贞』八个字的评价,也很有未来一国之母的架式,不过我很替你们遗憾。」
每次她用这种好似感慨的口气说话,他就知道她必然是话里有话,但仍会忍不住要问个明白,「遗憾什么?」
「因为你们并不相配。」她对自己的语出惊人很是自得的样子,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你们两个都是外表温暖,内心冷漠的人,若生活在一起,必定是一辈子闷到无聊,她需要一个热情似火的男人点燃她心中的冰冷,而你,亦同样需要一个热情如火的女子来点燃自己,而那个女人,上天已经注定,就是我。」
玉如墨的脸色一沉,「是不是我把你带进王宫让你误会了什么,所以说话越来越轻薄放肆?这样的话你在无色面前说过吗?」
「说与不说并不重要,如果我的话说错了,你们可以莞尔一笑,当我是胡说八道,如果我的话说对了……」她的手悄悄伸出去,停在他面前,用力一握,好似把他整个人都握在手中一样。
还在等她的后半句话,但是等了片刻却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他不由得皱眉问道:「然后呢?」
「然后……」她眼珠骨碌碌一转,「然后你就和我一起期待这个结果好了。」
「婴姬……」他刚开口,却被她悄然用一根手指点在唇上。
「我最喜欢你叫我名字时候的感觉,一开始是冰冷的,现在却渐渐有了温度,这是不是代表着,你对我也动了真情呢?」
他想去拨她的手,却被她先一步跑掉,同时问道:「玉如墨,你有乳名吗?」
「嗯?」她的思维总是跳跃,让他有点跟不上。
「婴姬这个名字是我的乳名,是我母亲一位过世好友的名字。」
「哦。」他一直以为这个名字是她随便编出来的化名。
「我告诉你这个秘密了,礼尚往来,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我你的乳名是什么?」她轻轻呢喃着。
不仅是她的声音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也因为她的问题里有着让他听来足够真诚的恳求,忍不住,他顺了她的心意,说出那个尘封许久的名字,「三郎。」
她的眼睛蓦地亮起,「为什么叫三郎?因为你排老三?」
他点点头。
「三郎,三郎……」她反覆念着这个名字,微笑,再微笑。「从今以后,在没人的时候,我可不可以用这个名字叫你?」
他蹙紧眉,这才意识到她的问题背后还藏了别的图谋。本来想严词拒绝,但是一来知道即使拒绝,她也会我行我素地按照自己心意做事情,二来她已经承诺是在无人的地方这样叫他,也不算太失礼,三来……
三来,是因为当她用柔美的声音念着「三郎」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竟会莫名其妙地被牵扯,忍不住也眷恋上被她低唤的那种感觉。
其实,这种种的理由都只是说服自己的藉口,真实原因是——在他未察觉时,已坠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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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如墨没有对任何人交代婴姬的身分和来历,但是出人意表的是,几天后,向来在王宫中深居简出的玉如墨突然宣布要出宫郊游,而同行的女伴除了未来的王后叶无色之外,居然还有婴姬。
他为这两个女人各准备了一辆马车,而玉紫清则坚持拉他同坐叶无色所在的那一辆马车上。
婴姬上车之前,看着三个人站在一起,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说了句古古怪怪的话,「真不愧是一家人,看上去和谐完美得让人嫉妒。」
玉紫清嘴快,立刻脱口而出,「心怀歹毒的人永远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幸福。」
她没有回答,还是保持一贯笑容,款步走上马车。
叶无色坐进车内,轻声问道:「紫清为什么不喜欢她?」
玉紫清撇嘴,不屑地道:「她是一个狐狸精,专门来勾引我王叔的。」他很认真地对她说:「无色姊,你一定要小心她,这女人很厉害,你这么忠厚老实,一定不是她的对手。」
事实上,她已经败了一场。叶无色抬首,看向玉如墨。这个话题中心的男人,这个坐在她身边,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却让她觉得距离很远。
从出门到现在,他所说的话非常少,对于紫清的话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喝斥或是苛责。
为什么?
「如墨,为什么忽然想到要出游?」
面对她的问题,玉如墨只是淡淡回答,「在宫里待久了,有些气闷,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所以想出来走走。而且南郊有一片土地,地温较暖,还有温泉,我命人在那里种了一片樱桃树,听说已经成熟了,想带你们亲自去看看。」
她还是直直地看着他,「仅是如此?」
他的脸侧过来,那双眼睛本来是看不到任何事物的,但此时却好像也在望着她,「你认为呢?」
和平时的他相比,他的话还是一贯的从容淡定,温和宜人,但她却越发觉得不安,好像他虽在对她说话,但是心却在别的地方。
忍不住,她悄悄撩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在左后方跟随的那辆马车看起来并无特别,但车内的那个人,又在想些什么?
婴姬明日张胆地在她面前宣告要和她争夺如墨,不是两女共侍一夫,而是不肯和人分享的一个完整的人,一颗完整的心,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婴姬有没有和他说过呢?
如果她说了?如墨能不动心吗?
车厢内一下子又静了下来,玉紫清本来对出游很有兴趣,但是几次提问玉如墨都只是淡淡地回答,渐渐也没了热情。
「王,到了。」一会儿后,江轻楼在外面开口。
他此时才展颜一笑,「走了这么久,也都累了,听说温泉可以解乏,我们也去试一试。」
玉紫清立刻活跃起来,率先跳下马车,玉如墨也扶着叶无色走下车,后面那辆马车也停了下来,车内的人则是自己挑起帘,缓缓走下。
应该是玉如墨早有安排,所以所有的侍卫都在远远的外围守候,只有他们几个人散落地站在草地上。
婴姬本来还带了一顶纱帽,下车之后发现外人都不在跟前,索性将纱帽摘下,笑盈盈地走过来。
「这就是温泉?」她一步步靠近,看到那片池水中居然泛出云雾一般的热气,不由得惊叹,「我在圣朝也没有见过这么奇妙的景象。」
「婴姬姑娘来自圣朝?」这是叶无色第一次听到关于她身世的事情。
玉紫清却说:「圣朝有什么了不起的?圣朝的粮食还不是靠我玉阳国支持?」
玉如墨微蹙眉,「紫清,在婴姬姑娘跟前不可无礼,我已提醒你很多次了。」
婴姬却不在意地笑道:「他说的没错,不用责备他。一朝三国,互为扶持,少了哪一个都不会有现在的太平局面。」
「谁要你来假做好人说教?」玉紫清非但不领情,反而怒骂。
「紫清!」玉如墨陡然提高声音,面色阴郁,「别让王叔后悔带你出来。」
他气哼着跑到较远的地方去,叶无色说了句,「我去陪他。」便也离开,只留下两人在池边呆站。
玉如墨听见婴姬似乎在身侧的石头坐下,于是叹口气,「或许我对紫清是过于宠溺了。」
「你不会又要替侄子道歉了吧?」
伴随着她说话的声音,他还听到她拍打水面的声音。
「水温如何?」
「很暖。」她笑道:「把脚放进去可以从脚底一直暖到心里。」
「你脱袜了?」他一怔,立刻说:「先把脚拿出来,不要急于下水。」
「怎么了?」她的一双纤足在水里浸泡得正开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你带我们来,不就是为了享受这个温泉吗?」
「但这里并不是建好的温泉宫,水里是否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不知道,再往前一点,我已经命人搭建了温泉馆,去那里再泡吧!」
「可是,这里有风有草有花,我觉得更好啊!」她的脚实在是舍不得拔出来。
「穿鞋袜。」他的声音有点冷,好像是生气了。
她对着他笑,「我偏不。」
「穿鞋袜。」
「不。」
玉如墨深吸了口气,一低头,猛地将她拉起,怒道:「你为什么总要和我唱反调?」
「哎呀!」
婴姬轻呼一声,不由得让他一惊,「怎么了?」
「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尖锐的石头。」她的一双脚因为被他拉扯,不小心划到池边的石头,凸起的石头把她的脚都划破了。虽然伤口不深,但是鲜血从雪白的足上滴到青翠的草地上,红的、白的、绿的衬在一块,看起来真是一幅诡异的画面。
「脚受伤了?」他立刻弯下腰,半跪在她面前,探寻着她的伤口,在摸到那一片潮湿,又听到她轻轻吸气后,刚才的无明之火立刻变成一片愧疚。
「抱歉,弄伤了你。」他抓住她的脚放回到水里,「据说这水可以消毒止痛,有治病疗伤的功效。」
「一会儿不让我泡温泉,一会儿又拉着我泡温泉,请问你办事可不可以不要朝令夕改?」婴姬虽然嘴上埋怨,但是手臂却悄悄地挂在他的肩膀上,将大半个身子都靠了过去。
很喜欢这样贴近的感觉,他第一次主动接触她,握着她的脚,他的手似乎比温泉的水还要热。
「把伤口洗净,然后包扎起来,今天最好不要再下水了。」玉如墨意识到身边没有合适包扎伤口的东西,犹豫了下,便从自己衣服的里衬撕下一截布帮她包扎。
「好暖和。」她轻笑道。
「嗯,」他摸索着给布打上了一个结,「温泉的水温是长年不变的,等到天最冷的时候再泡会更好一点,也许圣朝也有这样的温泉,只是还没有人发现。」
「我是说这块布,好暖。」她柔声说:「三郎,这块布上有你的体温,比泉水还要暖,我可不可以不要还,一直把它留在身边?」
他的手指和背脊忽然僵住,不知怎的放开手,陡然反方向走开。
「三郎!」她的声音不高,但是足以让他听见,「你生气了?」
他走得很急,直直朝叶无色走去,头也不回。
看着他渐行渐远,她终于放弃留住他的想法,轻轻叹了口气。
从小到大,再没有一个男人能像他这样让她丢掉身分,抛开女儿家应该遵守的那一套矜持,紧紧跟随。
也曾经问过自己,阅人无数的她,到底为什么会对玉如墨情有独钟?只因为他的看不见让他对自己不假辞色而与众不同?还是因为他不时流露的温柔让她怦然心动?
不知道,她无法解答这个谜,只觉得任何答案彷佛都对,又都不对。
她没有再留在温泉边,而是回到了马车内。其实她的脚伤并不严重,只是不想看到他和叶无色、玉紫清亲亲热热在一起的样子,就如她之前所言,他们在一起才像是一家人,这让她不免伤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