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阳的粮官说:「任何外国来船都要为本国船只让路,这早已是不成文的规矩,难道你们不懂?」
「这么无理的规定,我们黑羽国才不会有。」
玉如墨蹙眉听了片刻,对江轻楼道:「轻楼,引我上船,让他们再这么吵下去于事无补。」
「是。」江轻楼伸手来扶玉如墨,冷不防有人更快,拉起玉如墨的胳膊,轻轻一带,竟如乳燕掠空,无声无息地跳上船头。
江轻楼定睛一看,没想到那人竟然是婴姬。
「你怎么让她带王上船?」南向晚不由得埋怨顿足。
江轻楼坦白:「她动作太快,我来不及阻拦。」
玉如墨也察觉到身边的人不是和江轻楼,稍稍吸气,他辨别出这个人是谁。
「你……」他刚一开口,就被她堵了回去,「双方可都还拿着刀剑呢。」
玉如墨只好沉下心神先理会眼前的状况。
「你姓什么?」他问的人是自己这边的粮官。
那粮官的官职低微,未曾有幸见过玉如墨,但是眼见两大护卫刚才紧随他左右,便已猜出他的身份,捂着伤口跪倒说:「属下姓叶。」
「叶?」玉如墨温和地问:「你和太傅叶大人可有关系?」
那人颇为得意的笑道:「实不想瞒,叶大人是属下的亲舅舅。」
玉如墨的笑容顿时收敛:「难怪可以如此嚣张,原来是背靠强权便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谁也没想到玉如墨最先把矛头指向了自己人。
那个粮官也呆住:「您,你,我……」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词。
玉如墨转向黑羽国的武将:「真是抱歉,本王管教不严,致使臣下骄横放纵,才惹出今天的祸端。」
「你,你是玉阳王?」那人也惊住。幸亏有旁边的同伴反应快,拉了他一把,将他拉跪倒。
「轻楼,把这个目无王法的人带走,赔偿黑羽国的一切损失。」
那个粮官虽然震慑,却还是很不服气地说:「王,属下没有做错,再说就算是属下有错,他们随便动刀动枪来威胁属下等人,还伤了属下,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
玉如墨冷冷道:「我玉阳向来以谦逊宽仁闻名一朝三国,大义面前即使自己吃了一点小亏也不应该斤斤计较。难道你舅舅没有教你这些道理吗?」
眼看玉如墨真的动了怒,那个粮官只好噤声,不敢再开口。
在旁边旁观的婴姬,此时忽然悄悄插问一句:「那个太傅叶大人,是不是就是你未来的岳父?你那个宝贝未婚妻的父亲?」
他一顿:「你怎么知道?」
她笑道:「你以为我刚才出去只是买几件衣裳这么简单吗?」
玉如墨不再理她,扬声道:「轻楼,向晚!」
婴姬抬手阻止住要上船的两个人,笑道:「是要让他们为你引路下船吗?难道我不可以?」
玉如墨这才发觉自己的左腕还被她牢牢握住,想到眼前两国的臣子都看到自己被一个「挟持」,说不出心中那股郁闷和怒气是从何而来,一夺袖子,冷然道:「不劳姑娘费心。」
此时江边风大,船只难免颠簸,恰逢一个浪头打过来,虽然浪不大,但是他们所在的船身却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婴姬被他这个夺袖的动作而扯得身子不稳,随着船身摇晃,惊呼一声跌下水去。
周围呼喊声一片,南向晚和江轻楼都迟疑着要不要出手援救,但是就在他们对视思忖的时候,让他们更加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玉如墨如闪电般猛地跳下船,笔直地扎入水中。
「王!」江轻楼和南向晚都吓得不轻,王双眼失明,如果在风高浪大的江中找到婴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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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入水中的玉如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如此举动。其实最明智的举措本应是叫水兵下去救人,但是在听到婴姬的惊呼声之后,他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江水比他想象得要冰冷许多,海底虽然没有上面那么大的风浪,但是旋涡和水压却骤然都逼向了他的身体,让他的呼吸更加急促。
漆黑的水世界里,他无法立刻找到婴姬的位置,就在他茫然失措,焦虑不已的时候,滑动的手臂扯到了一个东西。虽然是在水中,但是他立刻感觉到这是一片布料,于是心头大喜,再向下一拽,果然拽到了婴姬的身体。
他用力将婴姬提起,左手搂住她的腰肢,右手向上用力滑水,顷刻间就跃出了水面。
江轻楼和南向晚已经双双扑到水中,随即把他们两个人一起拉上了岸。
「她怎么样?」玉如墨急切地问道。
南向晚探了探婴姬的鼻息:「她没事,落水时间不长,只要将腹内的积水吐出来就好了。」
他的话音刚落,玉如墨就一掌抵在婴姬的背心,用内力催逼几次,婴姬终于张开口,咳嗽着吐出几口水。
江轻楼低声道:「王,我们还是尽快回王府吧。」
玉如墨忽然发现周围的声息有所不同,刚才还是人声鼎沸,怎么现在全无了动静?就好象人都已经走光了似的?
「王,这是婴姬姑娘的纱帽,刚刚掉落在江边的。」南向晚将那顶帽子递过来。
玉如墨明白了,幽幽一笑——原来在如此狼狈的时刻她的容貌依然惊艳了所有人。
见之一面,不语三日。看来这句话远比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还要来得贴切。
他亲自将那顶纱帽戴在她的头上,不顾自己浑身早已湿透,将她抱起,走回马车。
江轻楼在前面引路,却又若有所思地偷偷注视着玉如墨的神情。直到放下车帘,将两人留在车厢之内后,他拉住了也要一起进去的南向晚,说了句:「里面太小了,你坐不下。」
「怎么会……」南向晚笑着,却迎视上了他的寒眸,心头一动:「你,你是说……」
想到刚才的那番情景,以及玉如墨的种种举止和神情,不知怎的,一股不祥的预感同时涌上了两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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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厢一直在摇晃,婴姬的视线总是恍恍惚惚的,明明玉如墨是看不到的,但是他的眼睛却像是很有神采一般始终「凝视」着她的面庞。
「你很少对我这样温柔。」她轻轻地低语,胸口还是闷疼。
玉如墨淡淡地说:「如果我不在船上和你拉扯,也不至于让你堕水,是我之错,当然要弥补。」
「哦?是吗?」她呻吟了一声,翻个身,「也就是说,今天如果是其它人因你所累掉到江里去,你也会亲自下水去救?」
他静默了片刻,回答:「是的。」
「说谎可不是一个王者的坦诚之风。」她柔柔地笑道:「你在我面前总是坦坦荡荡的君子作派,但是我觉得你这句话不是真心话。」
「那只是你的想法。」他递过来一杯热茶,「先喝点热水压压惊。没想到你不会水。」
「圣朝那里不靠海,我也不会随便到江边去玩,当然不会水了。」
他笑了笑:「你这么说,就是承认你是圣朝人了?」
「正如你所说,我也从未否认过,不是吗?」她望着他永远沈稳从容的俊颜,刚刚在水中,第一次见他神色大变,只可惜,那样的神情现在却无法在他脸上找到了。
「倒是你,身为玉阳王,日理万机,什么时候学会凫水的?」
他一笑:「谁不曾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十四岁前我常来这条江边,临江读书,很有意境。」
她望着他,「现在回忆起来是不是很惆怅?」
「为什么要惆怅?难道我要一辈子做个江边的读书郎吗?」
「不是,我是说,」她咬着下唇,终于问出:「你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
他脸上的笑容全都凝滞,僵冷如霜。
「我不探听你的事情,也请你不要探听我的私事。」他的声音都冷下去。
「既然你不想答这个问题,那么,我问件别的事情,应该不难回答吧?」
他沉默着,没有轻易回答。
但是她却自顾自地问下去:「你那个未婚妻,是怎样的人?」
「为什么想起问她?」玉如墨警惕地问:「你又在转什么脑筋?」
「我是那么坏的女人吗?从我来到玉阳到现在,你凭良心想,我有没有真的做过一件有害你玉阳国的事情?」
她的问题再度让他沉默。仔细去想,知道她的确没有说错。那些男人惑于她的美貌反复纠缠,纠缠不成又制造流言毁她的清誉,这些都不是她的错。
而她放下红莲花籽救了玉紫清一命,说起来也有恩于他玉族。
不过,无缘无故她提到叶无色,一定是心里还藏着别的事情。他既不愿回答,又似乎不能不答。
「别在那里为难啦,」她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我问及她只是想知道你们的感情好不好,你们的婚事是郎情妾意,还是父母之命?」
「这些与姑娘有关吗?」他以为她是对叶无色与他的感情「心怀叵测」。
婴姬却继续说道:「刚才你在船上听到那个粮官和太傅是亲戚的时候,脸色都沉下去了。我甚至怀疑你之所以严惩那个粮官是因为你对叶家不满,不知道是不是我猜错了呢?」
他的神情再度一冷,整条路上都没有再与她说话。
婴姬悄悄地凝视着他,听外面车马粼粼的声音,嘴角噙起一丝笑,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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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姬被玉如墨亲自送回房内,她轻声说:「你忙去吧,不用照顾我,我休息一阵就好了。」
「我叫奴婢服侍你换衣服,穿著湿衣服睡觉不好。」玉如墨转身出去的时候撞上迎面冲进来的玉紫清。
「紫清?怎么毛毛躁躁的?」他扶住侄子,「婴姬姑娘刚刚淹了水,要休息,你和我出去。」
「我只是看看她,马上就走。」玉紫清的话让玉如墨不禁笑了:「好吧,你呆一下就走,不要打扰婴姬休息。一会儿我还要考校你的学问。」
「是,王叔,王叔也赶快换身衣服吧。」玉紫清关切地提醒:「穿湿衣服又吹风容易生病。」
玉如墨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才施然离开。
婴姬靠着床头,懒洋洋地笑对玉紫清:「人家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怎么我刚离开不到三个时辰,小王爷就变了样?变得这样明理懂事,温文尔雅?」
玉紫清刚才虽然一直用很柔顺的声音和玉如墨说话,但是他盯着婴姬的眼神从始至终却是严厉冰冷得如两把小刀。
他缓缓走近她,一字一顿:「我知道你想勾引我王叔,今天的堕水也是你精心安排的,是不是?」
「小孩子没有到现场去,怎么可以胡乱冤枉人?」婴姬张大眼睛,颇有些含冤受屈的样子,「当时风高浪大,你王叔还推了我一把,我才掉下去的。」
「我听说你在水里挣扎,所以我王叔下去救你?难道你不会水?」
「不会水很稀奇吗?」
玉紫清冷笑道:「你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可以随便被你哄骗,真正的落水者和假装的落水者是有区别的。真正的落水者会因为肺部呛水而胸部疼痛很久,双手也会因为拼命挣扎而抓破了指尖,指甲缝里也会有淤泥。但是你现在神采奕奕不说,双手也干净得要命。由此可见,你一定是假借落水骗我王叔下去救你,借机接近他!」
婴姬挑了挑眉梢:「好聪明的孩子,不愧是个小王爷。」
玉紫清见她默认,得意的一笑:「我就说你不要小看我。哼,你以为我王叔会看上你吗?他双目失明,你长得再美又有什么用?你心如毒蝎,我王叔却早已有了一个温柔贤惠,秀外慧中的未婚妻了,他们是情比金坚,你休做美梦了!」
「是吗?事事无绝对,明天的事情谁能预料到呢?」婴姬始终是懒懒地靠姿,似笑非笑地瞅着玉紫清,「说到欺骗,我也有个奇特的发现,是关于你的,你想听么?」
玉紫清一震,眼神闪烁:「你想胡说八道什么?」
「还没听我说,又怎么知道我是在胡说八道?」婴姬坐起身,向前探了一些,贴近他的脸,始终是笑吟吟:「我能解你的毒,不只因为我出门的时候带了乱七八糟的药材在身上,还因为我非常了解你中的毒菌的毒性和解救之法。」
「那,那又怎样?」
「据我所知,如果是偶然误食一次毒菌,你是不可能病得如此沉重,达到药石罔效的地步。这种毒菌是慢性毒,一定要每天都食用,长达七天之后毒性才会慢慢地发作出来。」
玉紫清脸色发白,死死地瞪着她。而她,还在自顾自一般说下去:「你身为王府的小王爷,就算衣食住行比不了王宫,也必定有专人料理,即使不会每顿饭有十七八样,但是三五天内都不应该吃重复的菜肴,试问你怎么会长期受到这种毒菌的侵害呢?」
玉紫清的手指早已捏紧成拳,指甲都开始泛白。
「我猜,一定是你自己故意吃下这些毒菌,然后等到毒性发作,再由你的手下人去通知玉如墨,这样你敬爱的王叔就会星夜兼程,快马加鞭地赶来看你了。是不是啊,小王爷?」
玉紫清猛地欺身而上,一拳打向婴姬的鼻梁。婴姬探手一伸就将他的手臂反拧到后背去,笑道:「我的武功虽然不算高强,但是对付你还绰绰有余。」
「你,你是个妖精!狐狸精!狐狸精!」玉紫清跺着脚连声骂道。
婴姬却在他耳后低声说:「你叫吧,最好把你的王叔叫来。你说,如果我们两个人分别把自己刚才的那番推论说给他听,他会比较痛心哪一个?」
玉紫清陡然住了口,恶狠狠地念道:「你小心别把你的狐狸尾巴露到我面前,否则我一定会揭下你这层狐狸皮的!」
「随时恭候小王爷的指教。」婴姬用力一推,将他推开。「现在我想更衣睡觉了,小王爷请回吧。」
玉紫清用那副恶狠狠地眼神一直盯着她直到门口,才顿足离开。
婴姬长嘘一声:「小孩子也会有那么怨毒的眼神,还真是奇怪。到底是我长得太美招人妒忌呢,还是我看上的这个男人太完美,人人都想和我争?看来这一次还真的要费不少力气了。」
玉紫清猜得没错,她的确骗了玉如墨。
即使她不会凫水,但是练过上乘武功的人大多数都有闭气的本事。只要闭住一口气,身子就会慢慢地浮上来。但她偏偏要故作挣扎,就是要看玉如墨肯不肯下来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