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扎著坐直,伸臂往脑后抽出发簪,黑瀑发丝瞬间滑落在两肩,他正疑惑著,她却将簪于放在枕畔,纤指朝左右拉开单衣,马甲束胸随即现前。
“你这是……”他目瞪口呆,不解其意。
“舅爷,我说话算话。”她俐落地解开胸侧的一排扣子,直到末了,迟疑了一下,缓缓撤去最后的防线,莹洁白皙的胸房在夜灯施放的柔光中敞露,她垂著眼,刻意表现的平静中略显不安。“我不食言,你可以答应带我南下吗?”
他不出声,紧盯著那泛著一层莹辉的胴体,和坚毅坦然的神情。
他试探地伸出长指,触及她的裸肩,慢慢划过她温凉的肌肤,停在她胸前,掌握住她的秀挺,视线却移驻在她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看不见、猜不出他接下来的动作令她身子微颤,她忍著不出声,合上眼,晕红在颈项问迅速漾开。
他蓦然噙起笑,再次俯首吻住她,十指使出力道,在她腰际揉抚,她惊喊一声:“齐雪生,你答应——”
“我答应要你的身子。”
他不再让她有机会说话,两人一同沉进被褥里,以及渐次深浓的欲望里。
这趟舟车劳顿,齐雪生可摸清了秦弱水的底。
她全然经不起长途颠沛,沿途晕车呕吐数回,一到下榻的旅馆便昏睡一整天,等待齐雪生洽商回来,翌日再昏沉沉的上了车,几天后到了南京,她已瘦了一圈,神采顿失。
旅馆房内,她勉强倚窗而立,呼吸著早夏的空气,小鹃端了碗汤进来,催促著,“小姐,喝点汤,是舅爷吩咐厨房煲的,让您恢复元气。”
她抚著不适的胃部,婉拒道:“不了,我喝不下。”
“小姐,多少喝一点吧!我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您一路上都没吃什么,会让人担心的。”小鹃用力吹凉鸡汤,凑近她唇边,叨念著:“真不懂舅爷为什么要带您走这一趟,他不知道小姐会晕车吗?”
她勉强喝了几口,示意小鹃拿开。
齐雪生这下更瞧不起她了吧?她有何能耐离开齐家这牢笼?除了攀附著男人,她果真走不出像样的路来吗?父亲生前对她的期望,她怕是要辜负了吧?她捣住脸,叹了口气。
那场大火后,她离奇地失明了,却没有彷徨无依的恐惧感,在黑暗中,她感到不必面对现实的松弛感,镇静若常地适应了黑暗。如今,她开始有了一丝盼望,如果能再见到光明,她就可以改变现状了。
“小鹃,你能不能告诉我,舅爷的模样。”
小鹃一楞,新奇地看著从未过问她姑爷长相的主子。
从进了齐家门,秦弱水一如往常地,清淡有礼地对待每一位齐家人,只有齐雪生能让她动气。夫妻俩在人前少有亲匿的举动,齐雪生却极为频繁地待在新房过夜,偶尔齐雪生不出门,秦弱水迳自屋内练习书法,他坐在另一头安静地翻著报纸或帐本,有时若有兴味地盯著妻子看了半晌,两人过了一上午也没交谈几句。
她不很明了秦弱水对这桩婚姻的期待,但作下人的感觉得出来,齐雪生在二房里明显地神态自在多了,不像面对其他家人时多数皱著眉头。
“小姐,你喜欢上舅爷了?”小鹃调侃著。
她不以为忤地笑著。“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有幸见得著东西了,总是得认人的,不是吗?”
小鹃转动著眼珠,肯定地点头。“说的也是。舅爷他——”她歪著头,搜索枯肠了一番,道:“他的模样说来是好看的,就是不大爱笑,只要对他说话慢了些,他马上就皱起脸不耐烦啦!他人高马大的,听以前何太太说他自小为了除病习武,所以骨架挺健朗的,不像何少爷那般文弱
相。”
秦弱水点头,她相信这一点,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抱著昏睡的她上下车,而那一晚欢好,她触手可及的是他坚实的肌理,他沉重的健躯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指掌修长而粗糙,抚过她的身子时却出奇地温柔,他……
她不可置信地遮住两颊,她在做什么?她竟想著那回事,那几近于交易的欢爱,竟没有令她反感的想彻底遗忘,她到底在做什么?
“小姐,你脖子红了,是不是又过敏了?”小鹃莫名地探看著。
“没事!我想喝汤。”她不安地接过汤碗,一口气喝了下去,反胃异常地消失了。
第五章
茶楼里,人声鼎沸,齐雪生直接上了二楼,画梅屏风梭是边厢雅座,他脱了帽,绕到屏风后,对久候在座的男人唤道:“怀南。”
男子短发整齐,戴著圆框镜,眉目清朗,看见他,笑咧了嘴。“雪生,好久不见。”
两人伸手紧握,一齐坐下。
曾怀南与齐雪生大学时在上海是挚友同窗,未完成学业便因故回乡,两人持续有书信往来,齐雪生此次南下,便是要与他会晤。
“你上次信里提的事我明白了。”曾怀南开门见山,温厚的表情突转冷硬。“何家船行的事不会有问题。刘司令还以为自己权倾一时呢!依他的作风,底下的兵倒戈是迟早的事,届时,我会要看到他求饶的模样。”
齐雪生不放心地看他一眼。“你跟的这位杨统帅,可靠吗?你自身的安危,有没有问题?”
曾怀南笑道:“姓刘的家伙欠我曾家的,一辈子也还不了!投靠杨先生是不得已的事,不看著那家伙偿命,就算学成归乡,也是枉然。我救过杨先生,这点事,他帮得了的。袁森这小人不足畏,只是雪生,时局几年内要平定是很难的,你得早日做打算,莫措手不及。”
“我明白。你也知道,我只是尽己所能报亲恩罢了,老太太若不在了,春生会慢慢接掌齐家商行,长沙那儿,才是我的根。”齐雪生啜口香片,突然笑道:“没想到你一介书生,也变得不一样了。”
“为了生存,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齐雪生抬眼,随即想起了秦弱水。
“你在信里头说,这次南下会携眷,怎么不见夫人?”说著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推到齐雪生前头。“这是见面礼,请替我转交。”
齐雪生打开锦盒,一串质地通透、造型华贵的翡翠珠链现前,他愕然,忙合上退回。“太贵重了!况且,这次只是二房,不需收受重礼。”
曾怀南朗笑道:“客气什么?这种东西我现在还嫌少吗?拿去吧!让夫人高兴高兴。以前在上海,你对我的照顾也不少,我铭记在心。”
齐雪生微笑,手指拿捏著翠珠,“只怕她用不上呢!可惜了这项炼。”
“唔?”曾怀南不解。“怎么说?她不爱见客?”女人鲜有不爱首饰的吧?
“她因为一场意外失明了,看不见呢!”
曾怀南先是一呆,接著摇头笑起来。“雪生,你倒是没变,总会做些出人意表的事。以前在学校,以为你会行医济世,没想到作起商人来了;原想著你会娶新派女子,却又奉母命娶了大家闺秀;现在又纳了二房,还是这么特别的女子!我倒想见见她,怎么有办法让一个奉行一夫一妻制的男人娶了她,走吧,替我引见引见!”
她抚摸著冰凉圆润的珠链,没有特别的喜悦神色,把玩一刻后,她盖上盒盖,有礼道:“多谢了,我不习惯戴这东西,还是送给姐姐吧!”
齐雪生并不意外她的反应。“收下吧!怀南指名给你的,你除了书,从不说要什么,别人要讨你欢喜也难。”
她抿嘴笑了,开起玩笑道:“舅爷想讨我欢喜吗?您不恼我了?”
齐雪生看她一眼,兴味地走到她跟前,弯身贴近她耳腮低语:“不恼了,你肯讨我欢喜,我自然会讨你欢喜,你想要什么?”
她耳根一热,与他有了夫妻之实,还是不能习惯他的亲近,她握紧十指,极力保持镇静。“我……我只想要……”
“别告诉我要我放你走,这婚事是你要的,我不是你的跳板,任你来去自如。”他先声夺人,制止她的妄念。
“别急,我还没说呢!”她忙转念,陪笑著。“我只想要雨花石。从前在家乡我有几颗,养在盛了水的白磁缸里特别好看,家里出事后,石子自然也没了,您可不可以替我要几颗回来?听说这里特别多!”
他撇撇嘴,“你果然刁钻!”他勾起她下颚,“我在想,如果,你双目完好,会嫁给什么样的夫婿?媒妁之言恐怕不会让你轻易应允吧?”
她在他手里不动,轻掀唇道:“我父亲疼我,让我读书识字,就是不想让我盲婚过一辈子。我父亲说,女子也可以自立,不需要靠男人才能活,如果男人不能真心待你,与其被糟蹋,不如孤身一辈子。这世上女子可做的事很多,不是只有相夫教子,我父亲——”
“你父亲没要你向男人逼婚吧?”他抢白道。
她怔住,挣脱他的指力,回身挨近床铺,拔去发簪,松了长发。
“我父亲要我好好活下去。”她背著他道。“对不起,累了您,我知道您是好人,那天,您其实可以横了心,不受我要胁。小平兄妹了解您的为人,知道您会善待我,才肯帮我的。您老是冷口冷面,其实胸怀磊落,就算您对我没有男女之情,在齐家,我也不会受人欺凌。我早已绝了婚配的念头,嫁了您,我就不用再担心遇到袁森这种小人,这是我原来的盘算,如果让您难为了,请多担待。”一口气说完,她忽觉胸口少了鲠刺,轻松许多。
她回过头,才走一步便撞上了一堵坚硬的肉身,他扶住她臂膀,让她站稳。
“今天身子好多了吧?”他口气忽变得温和多。
她点头。“休息了两天,没事了。”他问得挺突兀。
他面色一整,“你饱读诗书,自以为看透世情,心眼还是天真得跟女孩儿一样,我要是你想像的好人,怎么会碰你?护著你,让你清清白白再嫁不是美事一桩?”
她傻了,半张著嘴丕言语,半晌才答:“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他似笑非笑地逼问。
她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她猜想,也许逼婚之举使他心存怨气,他再仁厚,总是堂堂男人,加上她多次惹恼他,他才会恼羞成怒,要取得代价,建立尊威,否则不必在同床多日后才行夫妻之实。她也想像过各种婚后可能性,失去清白是其中一项,但既然下定决心,不再奢望有关好的情爱降临,那么身子给了恩人,也不算是坏事。她虽保守,并不愚昧到痴心妄想,以为不必付出一点代价就能保全自己,起码,他的碰触并不令她太反感,最大的感觉反而是尴尬和窘迫,以及初尝云雨的惊慌失措,然而这些感受,她怎能如实向他说明?
“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断定,您脾气是大了点,但不是坏人。”她低垂著眼,即使看不见,也不敢迎视他。
他忍俊不住,捧起她的瓜子脸,“秦弱水,看不见男人的眼光,就是你最大的危险,你以为我不爱你,就不会想要你吗?”
她一震,哑口无言。
“你看似倔强冷淡,其实心无城府,不懂世事,无意间就让男人想一探究意,却又防范不了男人,这是我不随便让你出外看戏的原因。那日我答应你的要胁,不是怕你张扬,更非想作仁人君子,是你吸引了我的好奇心,我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刘司令虽喜捻花惹草,但更贪财,是我齐家一只昂贵的古玩才让他罢手的,我这么坦白一说,你是否对自已当初的判断力失望透了。”他等著她的反应,目不转晴地观察她。
她眼眶泛了一层水气,脸庞在他手中微颤。
“你别期待有好人能护你一辈子,如你爹说的,你得靠自己,我问过诊治你的大夫,你的眼睛还是有希望看得见的。这次路过扬州,你无意停下探亲,我不知道你在逃避什么,你不说,我不会强迫你,但是自立根本之道,还是得复明,否则,这个世道,谁也保不了谁。”他不留情地说著,不让她挣脱他的掌心。
“我明白了。”她幽幽的说。“可以放开我了吗?”
他手一松,她回头摸索到床沿,坐上床,长发披颊,面色苍白,膝上的双手不明的颤著。
好半天,她终于开了口:“是,我是在逃避,因为,我父亲——是我害死的。我想,或许我失明的原因,是再也不想看到自己这张脸。”
他惊异地瞠大眼,顿时说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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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力车停在长沙市郊区一户宅邸前,她下了车,不等小鹃扶持,蹲在围墙角便干呕起来,除了水,空泛的胃根本没有东西,她明智的半天未进食,躲去了晕车毛病引发的呕吐。
齐雪生二话不说,直接抱起她走进硕大门牌上书写著“齐园”二字的宅院里。
齐园占地很广,不输苏州城里的齐宅,但一进门就感受到了萧条之气。并非园子里草木不生,或门面破败,宅子各处是修缮过的,有些门楣窗棂还是簇新的,花木掩映有致,大堂里的桌椅也没灰尘覆盖,就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清冷,在四下盘桓著。
从一进门开始,迎接齐雪生一行人的只有管家、家仆和厨子三人,再没半个人影,看著齐雪生怀里的秦弱水,彼此面面相觎,却都不问一句,训练有素的将主子引进后院一处已打扫干净的厢房。
“送点水来,让太太梳洗。”齐雪生将秦弱水安置在床上,吩咐了一句。
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知道他新娶了二房,急忙退出准备。
秦弱水撑起虚脱的身子,疑惑地问:“这不是旅馆?”
“不是。”齐雪生对小鹃道:“和厨子说一声,晚饭弄得清淡点。”
小鹃带上门后,他脱下外衣,倒了杯茶,递在她手心。
“这是齐家在长沙的老宅,我十五岁时,才举家迁至苏州。这里除了几个下人,就是空的,我每半年都会回来一次,看看宅子和齐家附近的田产。”
她微讶,原以为他从南京转往长沙是为洽公,没想到是回老宅探看。
“可惜我看不见,这里不知道生成什么模样,有没有池子?”
他笑笑。“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这里没有池子,你若乱闯顶多撞了柱子或滚下台阶,没有落水之虞。”
她讷讷道:“对不起,老是给您添麻烦。”她喝了口茶,递回杯子。“我不习惯长途跋涉,老是晕车,您别恼,我休息一晚就好。”
“最好是这样。”他就著她的杯子喝了一口茶,瞅著她。“你这一趟出门精神好的日子没多少,我想碰你还找不到好时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