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日瞇起了大眼儿。「好,咱们谁也不准再停,谁敢停我就把他劈成两半!」
谁想做血莲花瓣吗?
没有。
于是,他们一口气赶到建昌镇,除了入黑停下来过夜之外,他们都没有再另外停过,七天就到达目的地。结果,马车甫在总兵府门前停下,翠袖就慌慌张张跳下来,顾不得门口卫兵的打招呼,一路吼进府内。
「娘!娘!娘!我的房间,我的房间准备好了没?」
袁夫人刚从后厅匆匆忙忙赶到前头来,就看见黄希尧横臂托着一个用毛毯包裹的人匆匆进大门,那团毛毯在颤抖。
「怎么了?」
「夫君疟症又发了啦!」
「胡大夫不是有药,没吃吗?」
「吃了,吃了,但那最快也得半个时辰后才会见效啊!」
半个时辰后,翠袖为倦极睡去的金日盖上被子,吩咐婢女春莲在旁边伺候,然后与胡大夫一齐走出寝室,恰好在门前碰上袁夫人。
「我得去抓药,先告辞了。」胡大夫说。
待胡大夫离去,袁夫人朝房门看了一下。
「如何?」
「睡了。」
「那就好,我已叫厨房给他熬补汤了。」袁夫人说,亲昵的挽着女儿的手,朝后厅而去。「不过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何还会发病?」
「他的病本就还没断根,身子又虚,偏还要赌气,」翠袖不满的嘟囔。「怎么劝都不听,跟小孩子一样!」
袁夫人怔了怔,「赌气?」再咳了咳。「呃,男人都是这样,偶尔会跟小孩子一样使使性子。」
「爹也会吗?」
「当然会。」袁夫人笑道。「这种时候也只能顺着他,等他脾气过了,再跟他讲理。」
翠袖斜睨着袁夫人,叹气。「男人好麻烦喔!」
「不过……」袁夫人带着女儿进入后厅,坐下,「听说女婿跟妳一般年岁,这也难怪,两个都还是大孩子,闹别扭赌气也是难免。」说到这,她不觉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原是希望妳能够嫁给承峰的,他是个早熟稳重的好孩子,应该能够包容妳的单纯幼稚。不过既然女婿是妳自个儿喜欢的,为娘也不好说什么了。」
「人家哪有幼稚!」翠袖娇嗔抗议。
「好好好,没有,没有!」袁夫人溺爱的亲亲女儿的额头,又叹气。「其实我也不过希望妳能嫁个成熟一点的男人,能够包容妳、疼爱妳、呵护妳。看看,你们两个一般年岁,很容易吵架啊!」
「可是,娘,」翠袖叹息着说。「他会用生命保护我呢!」
袁夫人沉默一下,颔首。「我想这也就够了。可是,他真有能力保护妳吗?」
没有才怪!
翠袖顽皮的皱皱鼻子,「娘去问问蓝姊姊就知道了。」然后左看右看。「妹妹们呢?」
「到炉山上香去了。」
「上香?」翠袖装了一下鬼脸。「又是谁要订亲或娶亲,去看热闹了吧?」
话刚说完,厅外传来一连串惊喜的尖叫。
「大姊回来了吗?回来了吗?」
叫着叫着,三个少女先后冲进来,一见翠袖立刻围过来又跳又叫。
「大姊,好想妳呢!」温柔乖巧的袁舞袖,十五岁。
「大姊,听说妳成亲了,是不是真的?」急躁火爆的袁红袖,十三岁。
「大姊,有没有带礼物回来?」十岁的袁蝶袖,小鬼灵精一个。
后头还有一位十八岁左右的少年,英挺威武,但眼神很温柔。
「我也很想妳们;」翠袖对袁舞袖说,再回答二妹的问题,「对,我成亲了;」最后是三妹。「有,我待会儿拿给妳。」
「姊夫呢?」三个人异口同声叫。
「他病了,在睡觉。」
「真的?看大夫了吗?」袁舞袖。
「病了?好驴!」袁红袖。
「没得玩吗?」袁蝶袖。
袁夫人摇摇头,「都还是孩子!」再目注少年。「你来这儿,你爹知道吗?」
少年尴尬的扯扯嘴。「不知道。」
袁夫人欲言又止的微微张了一下嘴,轻叹。「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你最好多考虑考虑你爹比较好。」
少年与袁舞袖相对一眼,黯然垂首。
眼见气氛不对,翠袖忙道:「不是要礼物吗?跟我来吧!」
望着少年与四个女儿一起离去,袁夫人不禁又叹了口气。
才嫁出一个女儿,还有三个必须烦恼,何时她才能安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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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金日可以下床了,黄希尧特地来辞行。
「我原是想等金公子完全痊愈之后再回去,但算命先生说我最好尽快带秋霞回家,宁可信其有,不愿事后痛悔,所以……」
「我了解,我了解。不过……」金日笑嘻嘻的道。「黄姑娘肯跟你回去吗?」
「我捎信回去老实告诉家父这件事,家父便来信说家母病重,秋霞不能不跟我回去。」
「令尊果然聪明,我想这对黄姑娘比较好。」
在黄希尧离去之前,胡大夫悄悄转告他几句话。
「黄公子,算命先生要我告诉你,送黄姑娘回去之后,你最好再回来跟在金公子身边。」
「为什么?」
「不知道,算命先生只说这是为你好,如果黄公子不相信就算了。」
黄希尧半信半疑的带着黄秋霞离开了。
晚些时候,后厅里,金日正式拜见岳母大人,袁夫人哭笑不得的看看女儿,再看看女婿,一个单纯憨直,一个清秀可爱,可真是一对!
唉,真让人担心!
「女婿,你身子好点了吗?」
「谢谢岳母大人关心,小婿很好。」
「姊夫,你好可爱喔!」袁蝶袖一直在笑。
一个大男人被小女孩说可爱,真是没脸再活下去了,不过金日早就习惯了。
「谢谢,妳也不差呀,小妹。」
「姊夫,你不觉得丢脸吗?」袁红袖很不客气的说。「人家赵大哥才大你一、两岁,可是赵大哥看上去又英挺又稳重,而姊夫你只有个头儿挺高,啧,比爹还高呢,不过那张脸啊,哼哼,跟个奶娃似的,将来赵大哥要是跟二姊叫你姊夫,你也不好意思应声吧!」
「别胡说!」袁夫人忙道,担心女婿被惹恼。「女婿,别理她,她……」
「岳母大人,不打紧,这种小事儿小婿早惯了。」金日依旧笑吟吟,要为这种事生气,就算他是个万年不死的老妖怪,也早就气到嗝儿屁了。
袁夫人愣了一下。「呃,女婿倒是大度。」
「娘啊,别老叫他女婿、女婿的嘛,这样好生份喔,他也有名字的嘛!」翠袖扯扯金日的袖子。「对了,夫君,你家里人都叫你什么?」
「弟妹都叫我大哥。」
「总不能要我娘叫你大哥吧?」翠袖啼笑皆非的捶捶他。「你娘叫你什么?」
「我娘?」金日咳了咳,眼睛飞向别处。「我娘多半叫我……」
「什么?」
「混小子。」
静一下,骤然一阵爆笑。
「那个不算啦,」翠袖笑个不停。「有没有别的?」
「不孝子?」
又是一阵狂笑,连袁夫人也笑得阖不拢嘴。
「不要这种的啦,」翠袖娇嗔抗议。「要那种比较亲昵的叫法啦!」
「亲昵?」金日叹气。「那也有。」
「是什么?」
「小日儿。」
笑声更狂肆,东倒西歪一整片。
「那个……不太合适……」翠袖笑到喘气。「你爹呢?你爹都叫你什么?」
「我爹很少叫我的名儿,他多半都只对我说一个宇儿。」
「哪个字?」
「滚!」
霎时间,大家全笑翻了,抱着肚子叫痛。
「呃,我叫你……」袁夫人都笑呛了。「日儿好了。」之前一刻,她还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个女婿才好,但就从这一剎那开始,她已经喜欢上这个幽默风趣又可爱的女婿了。
半个时辰后,细心的袁夫人注意到金日面露疲色,便要他回房去休息。一回房,翠袖就催促金日上床睡一会儿。
「午膳前我再叫你。」
「妳们叫他赵大哥的那家伙是怎么回事?」当翠袖蹲下去替他脱靴的时候,金日顺口问。
翠袖起身,为他盖好被子,在床沿坐下,想了一想。
「你还记得那时候你答应我的事吗?」
「妳是说要我帮忙处理三位小姨子的婚事,如果有合适的,我得想办法说服对方入赘;」金日毫不迟疑,宛如背诵似的念道。「还有,劈人也好、砍人也罢,发誓无论如何绝不再让自个儿受伤?」
「我宁愿你杀人,也不想看见人家杀你,这个你做到了。」翠袖呢喃。「至于舞袖,呃,她喜欢赵大哥,赵大哥也喜欢她,可是……」
赵青枫是重庆镇总兵的次子,照理说两家都是总兵的孩子,应该很和谐才对,偏偏赵总兵和袁士弼有夙怨,袁士弼不想记仇记怨,赵总兵却打死都不肯忘记年轻时期那场无聊到爆的纠纷。
袁舞袖和赵青枫两情相悦,趟总兵不但不肯点头,还打算为赵青枫另订亲事,如果不是恰好碰上大金川土司作乱,说不定赵青枫早就另外订亲了。
「就这么回事儿?」金日有点意外,他还以为是天会塌下来的大事呢!
「对啊,我们都想不出如何让赵伯父点头的办法。」
金日懒洋洋的阖上眼。「这个容易,到时候我亲自去跟他提亲,包管他立刻点头。」问题解决了,他可以睡了。
「你?」
「对,我,保证他绝不敢说不,届时妳瞅着吧!」
哼,不信他敢不给贝子爷面子!
第九章
季秋,正是彝族人庆祝丰收的时节,天气丝毫不见冷,依然温暖如春,袁家两位小妹妹成天往外跑,只想去凑人家丰收祭的热闹。大姊既已成亲,身为二姊的袁舞袖不能不陪在她们身边照应,赵青枫半声没吭,只一意跟紧他喜欢的人儿。
因为袁夫人撂下话来了,胡大夫千叮咛、万嘱咐,金日必须安静休养,而身为小妻子的翠袖自然得好好伺候夫婿。
因此金日只能在总兵府内的园子里晒太阳,翠袖陪他晒太阳。
「夫君,」在金日的躺椅旁几子上,翠袖放下一盘石榴,再坐在他身边。「娘在问耶,玉公子是怎么回事?」
金日指指自己的小嘴儿,翠袖打量半天,挑了一片最小的给他塞进去——怕太大会噎着他,他不高兴的瞪起眼来,她只好再挑片大的喂他,谁知道真的塞不进去,他只好忿忿的咬去一半,翠袖偷笑,吃下剩余的一半。
「岳母大人怎会不知,她呀,是让妳来问问我该拿玉弘明怎么办,因为他是跟咱们来的。」
「是吗?」翠袖满脸困惑。「玉公子留在这儿又有什么不对?他是客人嘛!」
金日拿一眼瞅她。「汪家一家子住哪儿?」
「西跨院,那儿最清静。」翠袖回道,再挑片小的放入金日口中。
「玉弘明呢?」
「东跨院的敬客轩,客人都住那儿。」
「这就对啦,」金日懒洋洋地说。「汪家住这儿,岳母大人有责任的,玉弘明一个大男人见天儿从东跨院跑孤儿寡母住的西跨院去打飘儿,谁要是拉起老婆舌头来,那可就没皮子了。岳母大人必然跟玉弘明暗示过,玉弘明却不管不顾,她只好要妳来问我啰!」
翠袖抓着脑袋想半晌。
「那怎么办?」
「我会找机会跟他提。」
没想到他还没找到机会和玉弘明来上一场男女授受不亲的辩论,黄希尧竟又跑回建昌来了。
「咦?你怎么又回来了?」金日很是惊讶。
「这……」黄希尧有点尴尬,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只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秋霞被骗了回去,一直拿我出气,我只好开溜了。」
「一溜就溜到了这儿?可真会溜!」
黄希尧尴尬的咧咧嘴,金日耸耸肩。
「这也好,玉弘明的事儿正好交给你!」
「咦?」
再过半个月,连袁士弼也回来了,身边跟着两位部下,二十八岁的参将傅康与二十一岁的千总于承峰,袁上弼夫妻俩原先中意的那两位女婿人选。
起初金日不知道他们是谁,只以为是袁士弼特别宠信的部下,但觉他们两人注视翠袖的眼光很不对劲,翠袖也对他们特别亲切——他觉得,害他忍不住一头跳进陈年老醋缸里洗澡,咕噜噜差点淹死了。
「爹,爹,仗打完了吗?打完了吗?」
四位小姑娘一见到爹亲便惊喜的围拢过去,又撒娇又亲昵,袁士弼欣慰的一把抱住四个小女儿,何必一定要儿子,如此乖巧孝顺的女儿不更教人心疼,袁家并不是只剩下他一个男丁,他还有弟弟,弟弟有儿子,这就够了。
「尚未,大小金川那里在下大雪,皇上暂令休战过冬。」
「只是休战,你怎能回来?」袁夫人疑惑地问。
袁士弼放开女儿们,落坐,袁舞袖立即奉上热茶。
「我也不明白,」袁士弼沉吟道。「纪山大人和张大人回成都去研拟战情,武大人留在前线镇守,独独叫我回来,说庆复大人有事找我相谈……」
说到这里,他停下,与妻子面面相顾。
「不会是……」袁夫人轻轻道。
「多半是。」袁士弼低语。
「倘若真是那样……」
「我们便难以拒绝。」
「幸好翠儿已成亲!」袁夫人满心庆幸。
以上的对话都说一半,没头又没尾,翠袖听不懂,金日是根本没听到,他只顾盯住那两个胆敢盯着他老婆的人看,小嘴儿怨怒的噘起半天高,恨不得大家都知道他有多不爽,偏偏没有半个人注意到。
稍后,金日与翠袖先行回房,因为金日到时间喝药了。
「不喝!」金日面无表情的爬上床,拉起被子来蒙头蒙脸的盖上。
「为什么?」翠袖奇怪的问。这药是不太好喝,但他也喝了大半个月了呀!
「……那两个家伙是谁?」
「那两个家伙?」翠袖歪头,更迷惑。「谁?」
气唬唬的掀开被子,「那两个跟妳爹回来的家伙!」吼完,被子又蒙上了。
「你说傅叔叔和于大哥吗?」翠袖恍然。「他们是爹爹的部下呀!」
叔叔?
金日忽地一阵不自在,「他们……」声音闷闷的。「就是那两个向妳求亲的家伙?」
「对啊!」迟钝的小妮子还是不了夫婿为何生气,应得还特别大声。
「……妳不想嫁给他们?」
「他们一个是叔叔,一个是哥哥,嫁给他们好奇怪的嘛!」
「……妳为何一定要叫他叔叔,他还倍儿年轻不是?」
「娘说的嘛!」翠袖软声解释.「记得第一次见到傅叔叔时,我才六岁,他都会带我出去玩,买糖水给我喝,我想叫他大哥哥,可是娘说我应该叫他叔叔,因为他只比爹爹小八岁,娘还说大我十岁以上的都要叫叔叔或姨姨。」
而他也只比她爹爹小九岁……大她十一岁……十岁以上……不,打死他也不要听到她叫他叔叔!
金日继续客串乌龟躲在被子里,呻吟。
决定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她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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