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琳原想告诉他在杰克的狂欢会上曾有多么淫猥的场面,但她念头一转还是决定不说。她知道他会震怒,但绝不是对萝拉的不平或同情,而是基于对杰克的反感。
“不过,如果这个教训能让你变得头脑清楚,我倒要好好感谢她。”
凯琳咽下一大口咖啡,“什么意思?让我变得头脑清楚一”
“在经营事业和处理目前这些问题上我想现在你应该要以法律途径寻求赔偿。”
凯琳陡然冒火,“你要我告萝拉,再增加她的痛苦——”
“这正是我的看法,凯琳。你已经做了份内的工作,不论婚礼举不举行都应该要收费。你的心太软,所以经营事业没有章法,而且你不知道怎么样正确地组织、安排,所以没有办法同时进行一件以上的事情。还有,你对人太有同情心,不适合当一位经理人——”迈克叨絮地说着。
她放下手上的杯子,“听你这么说,我反而自豪自己不是一个不择手段的生意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迈克,我的工作是服务——”她提醒自己无需再在这个话题上做文章,因为他们来此的目的并不是要谈论她的工作事业。“迈克,昨天晚上你在同事面前刻意隐瞒我的工作,我真的觉得受到了伤害。”她决定切入正题。
“凯琳,我——”
“我知道你一直想给他们好印象,只是你的方法并未奏效,不是吗?结果你只是让我看起来像个没有思想、没有头脑的女人而已。”她深深吸了口气,“我承认,在同一段时间里安排两个约会是欠考虑,但那也只是一时的疏忽而已,你真的希望让他们认为我觉得这样做很好玩?”
“说来说去,凯琳,如果不是你那该死的工作,根本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凝视着他,半晌才平静地说:“我的工作不是问题,迈克。我们对生活的期望有着根本的差异,那才是问题所在。”她摘下手指上的订婚戒指递还给他,戒上的钻石映着透进室内的阳光,发出闪闪细碎的晶莹光芒。
他并没有接下戒指,“不要这么情绪化,凯琳。解除婚姻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不要动不动就挂在嘴上。如果你要博取我的关心,这样的方式并不高明。”
“我是认真的!请你至少尊重这一点,不要认为我只是一时任性!”凯琳咬牙切齿地说,直直伸过桌面的手臂依然保持不动。“拿去!”
他仍不为所动。“不!”他坚决表态。“你累了,而且在气头上。我承认昨天晚上是我不够谨慎,伤了你的心,可是你不能只为了一种感觉就要解除婚约。”
“没错!我就是。你完全不能了解被伤害的感觉,更不明白那样的感觉有多重要!”她说完把戒指丢进桌子中央的烟灰缸里,随即站起身,“我得走了,今天下午我要搬家。我最好现在就回去整理东西。”
蹦出最后那几句话,连凯琳自己也有点讶异。其实一直到刚才她都没有想过搬家的问题,不过这倒是个好主意。今天下午突然空了出来,那几个年轻人搬完了母亲的东西之后,可以顺道连她的东西一起搬走。在他们来说,不过是加跑一趟车而已,但却大大舒解了她的负担。
“等等,问题还没有讨论完——”
“已经谈完了。”她随即往门口走去。
顾不得正把煎蛋卷端上桌来的女侍,迈克捡起烟灰缸的戒指追上前。“凯琳,你在气头上,所说的话、所做的决定都不理性!”
她从手提包外袋里找出车钥匙,但马上记起自己并没有开车。“迈克,你本来打算要带我去哪里度蜜月?”她略带慵懒地问。
他眨着眼,仿佛一时无法会意。“会有什么不同吗?”
“你是说,如果我喜欢那个地点,会不会就回心转意是吗?不——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一直觉得去百慕大不错。”他僵滞地说。
“二月去百慕大——”她叹道,顺手把车钥匙丢进皮包里。“小心,迈克,那位女侍就要报警了,告你没有付钱就离开。”她说完便推开大门。
“我不能再忍受你这种刁蛮的态度——”他下达最后通牒,“如果你现在走出去,我们之间就结束了!”
“这是我们的共识。”她态度极温和。而当地看见他眼中既无愤怒也无怨恨,只有单纯的困惑时,着实为他感到难过。
离开市中心商业区步入住宅区段时,凯琳纵然疲惫,却仍感到脚下兴起一股新的活力。经过了同迈克所谓的“讨论一个问题”之后,她衷心庆幸再也不必和他“讨论”任何事了。
比起城里,莎菲湖的夜似乎总是来得快而且突然。搬运工卸下凯琳最后一个箱子离去时,夜幕正悄然降临在平静的湖面上。
她环视堆叠在屋内各个角落的纸箱——好一个百废待举——不觉心底一沉。根据她剩余的体力,她决定先把可能用到的日用品找出来,其余庞大的整理工作则留待明天慢慢进行。今晚她只要能睡在一张舒适的床上便心满意足了。
这间起居室的主要照明设备是悬于中央的一盏吊灯。她找到开关按下,灯泡初开始发出不自然的亮光,接着光度开始不稳而旋即熄灭。凯琳低声咒骂着。灯离地面有十二尺高,非得借助梯子才能够得到,但她不记得曾在任何地方看到过梯子。随着天色的快速转暗,屋里的能见度愈来愈低。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没有灯她什么都不能做。咬着下唇思索半天,她决定带土豆出去溜溜,顺道向附近邻居借梯子。
她站在小木屋前的碎石路上犹豫了一阵子,还是强使自己往培恩的屋子走去,毕竟他是她最近的邻居。
她不曾认真想过要去探访他,至少不会那么快。即然毗邻而居,他无可避免地迟早会发现她也住在这儿,顺其自然的邂逅将是最好的方式。当然话是如此,可是她今晚不能没有灯!她只能希望他此刻不在住处,她可以继续沿着坐落成排的小木屋探寻下去。
但是他的车道上却停着一辆轿车和那辆她曾见过的小货车。当她走近些,已然能闻到阵阵沿路飘散的烤牛排香味。她牵着土豆慢慢转过屋角。前院甲板上,只见肉片仍在烤肉架上嘶嘶地烤着,不时冒出缕缕白烟,但却不见人影。她停下来四处张望,视线掠过下方湖畔沙滩,依然不见有人。也许他正在屋内吧?她抬头望向房子,屋里却是漆黑一片。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凯琳身后有个懒洋洋的声音说话。她猛然转身,土豆几乎在同时也兴奋地想挣脱皮带向屋旁那棵桑树跑去。
一张绳索编成的大吊床挂在半空中,一头绑着那棵大桑树的老树杆,另一头固定在甲板围墙上。而培恩枕着双手跷着双腿正悠闭地躺在上面。
“嗨!”她的声音短而尖。
就是这样的一声“嗨”!她十六岁那年在一列午餐队伍中初见到他,为了想让他留下印象,她把整盘鲔鱼杂烩全倒在他脚上——然后就是这样的一声“嗨”!而此时此地,她站在这里追溯记忆的源头,却只有百般的苦涩和讽刺。
往事已矣!她提醒自己。然而问题是,她多么希望能再重回过去——回到往日,夏天似乎永远不会过去的日子里。
那些她以培恩为生活中心的日子。
第八章
多傻啊!她告诉自己。回到过去,无异是要自己再经历一遍伤痛,因为,虽然培恩是她生活的中心,但她却从来不曾成为他生活的中心。
不!她反驳自己,她并不真的想要回到过去,那不过是一种很普遍的怀旧之情罢了。这种伤逝情绪,必然是从家里老房子卖掉之后开始酝酿至今,而经过连日来的紧张、疲惫,加之解除婚约后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再混合着此刻的饥肠辘辘,才使这种情绪暂时崩溃了她的理智。人总是很容易回首往事,但她不可以因目前的困境而开始想走回头路,甚至于想在培恩身上寻求安慰。
“我们在玩‘比手划脚’吗?”他似乎颇为不耐。“抱歉,现在太暗了,小咪。”
她的思绪蓦然回到现实,“我在找梯子和一个一百瓦灯泡,吉儿木屋里的灯坏了。”
“我想想放在哪里——”他说着闭上眼睛,但看起来却像是已经睡着了。“想到了,梯子放在储藏室里。”他身手矫捷地翻下吊床,“我拿过去,太重了你搬不动。”
他不只送梯子来,也帮忙换好了灯泡。而即使换了高瓦数的新灯泡,整个屋子仍显得不够敞亮。他并没有马上从梯上下来,却坐在上头饶富兴味地环视脚下一片狼藉。
“我们要做一段时间邻居,直到我在城里找到适当住处。”凯琳刻意淡然地说,随即转进厨房整理纸袋里的食物,而他似乎并不急着离开。
“别忘了你的牛排。”她最后只好提醒他,“烤得很香,焦了就太可惜了。”一想到那块牛排她便垂涎不已,于是她把花生酱找出来,决意先安抚她的胃。
他瞥一眼手表,“再烤三分钟就恰到好处。”他目光落在花生酱上,接着又说:“那牛排够两个人吃,如果你喜欢就一起来。”
她没有看他。“我没有在暗示什么。”
“我知道。”他折好梯子,吹着口哨将梯子扛出门外。
她的理智马上向胃投降。饥饿当头,她如何能抗拒得了那块色香俱佳的牛排?她只好跟着他走,但在经过他的屋子转角处时,她仍不由得抱紧双臂,生怕他会说出一些让她难以招架的话。然而他只是微笑着。
他递给她一个盘子,一只手扇着烤架,架上的牛排已被整齐地切成两半。“你烤这么多肉,我还以为你有客人呢!那两辆车都是你的吗?”
他四处看看像是要再确定似的,“就我一个人,那辆货车是借的。燃煤升火是很讨厌的事情,所以我每次都多烤一些肉,剩下的隔天在微波炉里热一热就可以吃了。对了,要不要来罐啤酒?可乐?冰水什么的?”
凯琳要了啤酒。他打开一罐啤酒递给她,接着把一块牛排盛到盘里,“今天下午你不是有一场婚礼要举行吗?”他随口问道,并喂一些碎肉给土豆。
“别提那场婚礼了!”她切下一小块肉,放在嘴里,慢慢地品味。“你真的确定不想养只狗作伴吗?如果你要在春岗待上几个月盖房子……”
他好一阵子没有反应,然后才心不在焉地说:“我想等土地买卖确定后再讲……”
她差一点被嘴里正嚼着的食物噎着。如果他没有买下迪兰尼那块地,也就是说,他不会在春岗待下来。这令她大大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已经签约了呢!”
“功亏一篑,”但他显然不想再谈,话题一转:“今天那场婚礼怎么了?”
“功亏一篑!”她重复了一遍,并告诉他有关那场狂欢会的事。而他听完的反应竟只是一阵大笑,着实令凯琳气恼。
“好吧!”她忿忿地说,“就算我古板吧!可是我绝对认为以这样的理由解除婚约是非常充分的。我想你大概赞同萝拉母亲的说法——说什么单身汉狂欢会一定会有脱衣舞娘或是从蛋糕里跳出一个裸体女人。还有只要有机会送上门,任何男人都不会放过——”
“嘿,等等,等等,我可没那样说。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那么下流。”他想一想又说:“不过,我不认为萝拉这么做很恰当。”
她把盘子推向一旁,倾身上前:“难道你也认为她应该一笑置之?”
“噢,不!如果杰克还是像十几岁毛小子那样沉迷脱衣舞之类的玩意儿,萝拉离开他是明智的决定,但是她如果事先问过我,我会建议她等到今天。她大可在圣坛前当着所有来宾的面,交代清楚她为什么没兴趣结这个婚。”
“你想嘛,”他热切地继续说,“这样不是有趣得多!而且,如果照我的方式,所有的准备工作和花掉的金钱都不会白费,因为至少宴会还可以照常举行——庆祝她又变成单身贵族。”
凯琳收起她的盘子和杯子大步走进厨房,并重重地将纱门关上。她听见他进来,便说:“你对人真的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吗?”她没转身看他,只把清洁剂加进洗碗槽搅出一大堆泡沫。
“我有啊!”他很惊讶似地,“只是我看不出要我陪着萝拉一起掉眼泪有什么用?”
她自然无从反驳,但对他的态度依然觉得不悦。她用力擦洗着杯盘,想着,为什么他非得以戏谑的态度看每一件事不可?不关你的事!她再次提醒自己。
他煮上一壶咖啡后就帮忙擦拭杯盘餐具,待一切都清理得差不多,咖啡香浓的气味已弥漫整间厨房。凯琳端着杯子在厨房一张堆满纸张的桌子旁停下来。草图?她猜想,未经考虑便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凑近眼前。
培恩把剩下的食物放进冰箱,也走过来,他双手插在背后站着,直直地看着她。
凯琳抬起头,迟迟才感觉到他目光里的不满。“噢,抱歉!我想这是私人物品。”她小心地把纸张放回原位。他们一同走到甲板,她忍不住问他:“那图上画的正是你打算盖在迪兰尼那块地上的房子,是吗?”
他怀疑地看着她:“谁告诉你迪兰尼那块地的?”
“培恩,别这样,这已经不是秘密了。你自己也说春岗根本不需要报纸!”
“我同意,可是你为什么认为那就是我要盖的房子?也可能我只是画着好玩的啊!”
她笑了笑,“不可能!你当然是计划要盖,只是你不能在那片不毛之地盖那么复杂的房子,卖不掉的!”
他走到她身边,挨着她一同靠在甲板围栏上,“也许你说得没错。”但听起来他对于她是对是错并不真的感兴趣。这使得凯琳不再说什么,毕竟这不是她的事——不论他的房子怎么盖、盖在哪里。
橙金色明晃晃的满月已升上地平线,它的倒影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轻轻摇曳。月光下物影匍匐,静谧地横过沙滩、路径和小木屋。
湖上的月光仿佛有着神秘的力量,总以它极限的美,轻易而完全地蛊惑凯琳——不论她身在小舟、沙滩、甲板、或是培恩的臂弯里——
她微微转头,呼吸立刻加快。不,这不是她的想象。他是那么自然地靠向她,把她圈在臂弯里——自然地如一阵轻风拂过,使她几乎不曾察觉到。此刻他们是如此地靠近,如果她需要他吻,只需抬起脸向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