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是迈克。”
“噢!说的也是。”安莉打着呵欠说,“我大概是在半睡半醒中听到吊篮摆荡的声音,回想起以前那些个夜晚,你和培恩常常坐在这儿,一直到很晚很晚。”
安莉微微一笑,喃喃地说:“我想我是变得比较容易伤感了吧!”接着她话题一转,“芬妮告诉我有个人出价要买我们的房子,明天她会来和我谈。”
“明天是礼拜天。那女人连休假日都工作吗?”
“她说那位买主是外地人,所以我相信他们急着想决定。”安莉又打了个呵欠。“我希望他能出个好价钱买下房子,好让我心里的大石头落地,还有,我看这草坪该修剪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来帮忙……”
凯林笑着说:“看迈克他们什么时候要测试新割草机,我会请他们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想能不能请培恩帮忙。”
凯琳咬了咬下唇,然后出奇平静地说:“妈,那些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安莉静默半晌才淡淡地说:“我知道。可是难道你……”她叹了口气,这使得凯琳不由自主地全身紧绷。但安莉终究没有说出她想说的话,只接着说:“我一直都很喜欢他。”
“我知道,这草地我会自己找时间整理。妈,你先去睡吧,养足精神好应付明天一早就上门的买主。”
“凯琳……”安莉犹豫地问道,“你和培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只是为了一些寻常的误会——你知道的,他曾经遭受到那么可怕的打击。”
“妈,我当然能了解。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误会,只是现在谈这些都太晚了。”
“永远不会太晚,凯琳,如果说开来能让你好过一点……”
这建议令凯琳不寒而栗。多年来那些不堪的往事早已尘封在她心底,现在何必再去触动?“妈,太晚了!”她断然地说。“我不勉强你。但是如果你想通了——”
凯琳点点头。但等母亲进屋后,她幽幽地白语:“妈,谢谢!但是我不会说。”
翌日清晨.凯琳便又赶往乡村俱乐部。继尼尔的婚礼成功圆满落幕之后,紧接着还有卡尔和柏娜的婚礼待筹办,凯琳在心情上丝毫放松不得。接下来的这场婚礼,将是她工作八个月以来所承办最盛大的一次。如果办得成功,受邀的六百名宾客必然对她刮目相看并且广为传扬,届时她将不仅仅只在春岗镇上建立起威信,更将扩大本州这一广大地区。但是如果搞砸了~
凯琳使劲地闭上眼。不!她告诉自己,这次务必成功,不许失败!
芬妮那辆黑色的汽车就停在车道上,凯琳只得把车子停在屋前的街道边。她慢慢地走向家门,并不急着进屋+。毕竟不论买主出价高或低,她都无由置喙。她自小就在这屋里长大,现在眼见这老房子要被卖掉,心底何尝不痛,只是这里已不再是她的家。
她早已在外自立门户。父亲卧病期间她搬回来和父母同住,尽力分担母亲的忧劳。父亲过世后她仍继续住下来,为的是抚慰极度落寞的母亲。而今一切都过去了,母亲已从哀伤中走出来,凯琳自己期望回归她原来的生活。
母亲和芬妮正在厨房边喝咖啡边谈着。芬妮的脚边放着一个厚纸板做成的公文夹,里面凌乱地塞了许多文件。“没谈成是吗?”凯琳瞥一眼公文夹。“嗨!芬妮。”
一头红发的芬妮回以坦然一笑,“可说是谈成了,就看安莉签不签字了。”
“妈,你还顾虑什么呢?价格?”她顺手取来一只马克杯。安莉为她斟满咖啡,“那倒不是,价钱很好,但是他们要在两个星期内就搬进来。”
凯琳几乎被一口咖啡呛着,“不是太急了吗?”
芬妮敛色说道:“是急了些没错,对方是一对年轻夫妻,有两个小孩,就快要生第三个了,所以急着安顿下来。他们已经卖掉原来的房子,先生在春岗的新工作三个星期内就要报到。”
“没办法!”安莉坚决地说。“只有两个星期的时间,这一屋子的东西叫我怎么打包?我看两个月还差不多。如果他们再多等一些时间……”
“芬妮,你说他们出的价格很高是吗?”凯琳转向芬妮问道。
芬妮点点头。“我们的定价原本就偏高,可是他们并没有杀价。他们是明理的人,知道要你们这么快就搬家不太合常理,所以愿意多付一些钱。”
凯琳转向母亲说:“妈,如果你真的想把房子卖掉,我想应该要把握这个机会,关于打包的事,我也会帮忙。”
什么时候有空呢?凯琳心中问自己。本周末是柏娜的婚礼,下周末是罗拉的,她挤得出时间帮母亲的忙吗……噢,六月!为什么每一个女人都想在六月结婚?
安莉看看女儿又看看芬妮,叹了口气:‘我要在哪儿签字?”
芬妮没有立刻拿出文件,“如果你想再考虑一下,我可以请对方再多等一天。”
安莉摇摇头:“不用了,既然我决定要卖房子,还是当机立断的好。我知道我只是在拖延,就算给我一年的时间,那些搬家的工作也不会变得更轻松。”她说完后便拿起笔,在芬妮递上来的两份交易契约上签了字。
凯琳陪同芬妮走向那辆汽车。“谢谢你,芬妮。”
芬妮微笑说道:“其实我很能体会你母亲的感受,毕竟在这房子里住了这么多年,总是有感情的。”话一说完她便挥手招呼:“嗨!迈克!”
凯琳回过身看见迈克正穿越街道向她们走来。“我刚打完高尔夫球回来,经过这里时看见你的车,所以过来问问看,你今天还有没有安排其他的事。”他对凯琳说道。
凯琳转过脸让他亲吻面颊,“除了整理草坪之外,没有其他特别的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芬妮插进话来,“今天傍晚就到我莎菲湖畔的小木屋来好了。不是什么正式的宴会,不过我邀了所有的老朋友聚聚。”
老朋友?凯琳自忖。他们那一伙朋友还留在春岗的人已不太多,而且平时大家也常见面。莫非今晚的聚会有特别的原因?如果芬妮是在上星期提出邀请,她应该会毫不考虑就欣然前往,但是今天,她却宁可以任何理由婉拒出席。她当然不介意和老朋友聚聚,但她明白真正困扰她的,是他们之中某位特定的人。只是她刚才已经表明了今天没有其他特别的事……
就在进退两难之际,迈克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一定会很好玩。凯琳昨晚才跟我提过你们年轻时候的事。”
“喂,拜托你别把我们说得像是已经七老八十了好不好?”芬妮半嗔半笑地说:“那么我也把你算进来啦?今晚我们会在屋外点燃起一堆火烤热狗吃,说不定来个月下夜游,就像从前一样。”
就像从前一样?!凯琳心想,那才是她真正畏惧的地方。
迈克的视线不曾离开曲折蜿蜒的砂石路面。此刻他们正行驶于进入春岗北面山区的山路上,莎菲湖便是由这一带的山岭环抱而成。’尽管他很小心地控制车速,路上的石头依然使车颠簸不已。“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只有两星期的时间找新的住处?”他问着。
“事实上,”凯琳平静地回答,“只有两星期,却要找两个住处。我很爱我的母亲,但是我们很难生活在一起。决定卖房子之前我们已经开诚布公地谈过,彼此都同意分开住。不过,迈克,找住处也不见得有那么难,现在盖了很多新公寓。”
“也许吧!但是我想你还是太乐观了。”他沉着脸,“别忘了上回我花了多久时间才找到满意的住处。总有一天我必须要买房子,但是现在一想到就怕。”一抹微微的红晕爬上他面颊,他迅速瞥一眼凯琳,接着说:“对不起,我绝不是在暗示不想结婚了,我是说一一”
“你是说如果你是买主,现在这个时候在城里买不到好房子?我知道!芬妮告诉过我。”这时车子正开上一个坡顶,那晶莹、湛蓝、秀丽的莎菲湖俨然在望,凯琳不由地暗暗松了一口气。再过几分钟就抵达芬妮的度假小屋,他们不会再有机会讨论私事,而她也不必再回答他那些她仍无法明确回答的问题。她今天还没时间考虑迈克的求婚,显然有些轻视这件事——但至少她无意告诉他,他并非她心目中的第一人选。
芬妮的度假小屋坐落在高于湖岸十多公尺的斜坡上。屋前连着有纱罩可供休息的檐廊.并砌有一座原石大型烤肉架。小屋外沙滩上,捡拾来当作柴火的浮木已堆成一堆,就只等着晚风吹来之际,燃起熊熊的火焰……
从环湖碎石路两旁停着成排的车子看来,芬妮邀请的对象不仅仅限于所谓的老朋友,这又使得凯琳轻松了一些。
他们一出现在木屋旁,突出于湖面的大型甲板上便传来一阵招呼的声音。凯琳挥手回应。随手把带来的食物篮放在已满是食物的野餐桌上,便和迈克一起走向甲板加入人群之中。“咦,男生都跑到哪去了?”凯琳发现在场清一色是女生,只有迈克一位男性。
“他们去查看培恩的小木屋。”芬妮倚着围绳回答。
凯琳的视线投向沿着湖岸而下远远坐落的一栋小木屋,那屋子因常年风吹日晒而显得残旧。“他已经让那屋子空了十年,为什么突然又想到要整修?”
“不关我的事。”芬妮喃喃地说,顺手从旁边的篮子里抓起一把玉米脆片。
当然也不关凯琳的事,这倒提醒了她。在任何人起疑之前,她最好转移话题。这时寇家木屋的前门开了,涌出五、六个男人。凯琳马上回过身来,却几乎在同时听见一阵爆笑自甲板角落响起。一时之间,她怀疑是否自己心虚的样子——攀扶住围栏,使劲地探身远眺——成为众人的笑柄?但再仔细一听,才知道原是自己多心。
大家正谈着芬妮以前的臭事,笑声此起彼落,仿佛又重回到昔日不识忧愁滋味的少年时光。历经生活的磨练,每一个人都有很大的改变,凯琳想着。只是那变化是如此的缓慢,她几乎难以察觉。然而对阔别多年的培恩而言,突然目睹众人的蜕变,又会有什么感触呢?
我怎么又想到培恩了呢!她略带自责地想。
芬妮穿过甲板,在一张和围栏相接的木制长凳上坐了下去。“你们别老是提我的臭事,至少我没有穿轮式溜冰鞋出现在高年级的舞会上,而且还差点被赶出去。”
“我没有差一点被赶出来!”凯琳抗议着。“我只是被训了一顿,叫我不要被——”她几乎要说出培恩,但终究没有说出。“被别人带坏!”她含糊带过。迈克的眉毛挑动了一下,但她并没有看他,径自往芬妮所在的长凳空位上重重地坐下去。
突然,响起一声木头和金属尖锐的摩擦声,长凳应声脱离围栏,把两个女人摔在甲板上。“一定是我早餐多吃了一个面包的关系。”凯琳故作懊悔状,“抱歉,芬妮!”芬妮狼狈地爬起来,一边抱怨建筑工人的素质低劣。巨响显然惊动了沙滩上的男人群,只见他们都往甲板的方向走来。培恩更是大声喊着:“我们现在上去安不安全啊?你们是不是要把整个甲板都拆了?”
迈克焦急地弯下身问凯琳:“有没有受伤?”
“受伤的是自尊心!”她没好气地说,并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帮忙扶自己起来。
“你还是先不要动。等我们确定你没有受伤再——”
迈克的话还没有说完,培恩便上前一把拉起凯琳,用手肘推开芬妮,然后趴下身子检查围栏和长凳之间松脱的部位。一分钟后他站起身说道:“如果整个甲板都是用同样的方法搭成的,芬妮,你最好赶快在你的保险里面增加一条意外险!”
培恩的话使众人争先恐后地离开甲板。他则一脸惊讶地叫道:“我没有说不安全呀!”
“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凯琳不悦地说,并使劲拍掉短裤后面的尘土。
“小心!你身上到处都是碎片。”培恩说,“让我……”
她旋过身去,“谢谢,不必了。我自己会处理。”
他耸耸肩:“随便你。”便转向唯一仍然悠闲自若坐在甲板上的吉儿,“吉儿,真可惜你今天没有带照相机来,拍下刚才的精彩画面。”
“是呀!像是低级喜剧里面的情节。”吉儿附和着。
“虽然用摄影机的效果更好,但是我还是喜欢用相机拍照。”他伸出手欲扶她起身。
“我不想移动。”吉儿抱怨地说道:“看我挺着这么大的肚子!甲板上又只剩我一个人,不必担心会垮掉。”
“但是点燃营火的时间到了。宝宝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再过三星期,而且应该说是‘宝宝们’——这次是双胞胎。”
凯琳插进话来:“比起你第一次告诉我的时候,你现在平静多了。”她扭着脖子使劲地检察裤子后面是否仍有碎片。而迈克仍在一旁大惊小怪地念叨着:“你有没有受伤?”
培恩一语不发,但他投向凯琳的目光中却充满怀疑,仿佛不相信迈克的关切是出于真心,这使得凯琳陡然恼怒,便转向迈克说:“我没事。我们去看升火吧!”
金色的落日已躲在山岗顶上树林的背后,极柔和的余晖返照整片山谷,拉长了的树影层层掩映,视野所及尽是一片光影斑斓。
火焰已在架好的柴木下熊熊地燃起,众人或坐椅、或席地,围着火堆坐成一圈。“你们这些家伙从哪儿找来这些柴火?”忽然有人喊道,“是不是把守护橡树给砍了?”
众人间立即掀起一阵哄笑和七嘴八舌的搭腔。“……是被当作春岗镇地标的那棵?”
“那以后我们的孩子就不能享受爬上去的乐趣。”
“我们的孩子?他们敢!”
迈克平静地说:“守护橡树?我怎么没听过。”
“那里是一条情人道。”培恩热心地回答。他用剥了皮的小树枝穿了两条热狗在火上烤着,“凯琳没带你去过吗?你在春岗住了多久?”他不等迈克回答,自顾自地又说:“只要沿着市区那条环状道路下去,到野莓巅后再转到——小咪?你到底是怎么啦?干嘛发出这种让人不舒服的声音?”
凯琳猛然跳起身,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开,她身后响起迈克的声音:“你这样说话实在很不得体!怎么可以让凯琳难堪呢!”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一种警告,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