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你把我从教堂里绑架出来,又把我强押到这儿,现在又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荒野里吗?你有责任要照顾我。”他愉快地对她露齿而笑,顺手从侍者正要收走的盘子里抓起剩下的最后一支水煮虾,吃起来。
他还想怎样?凯琳无心跟他拐弯抹角,便先挑明了说:“关于你的费用,如果不方便开价钱,我可以向吉儿打听一般的行情。或者,你愿意看在朋友的情分上分文不取?”
“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但听起来倒是满可行的。”
“我是说你和卡尔的友谊!”她冲口而出,有些不能自已。
培恩的眉毛微微上扬。“然后让你完全置身事外?噢——不行!不行!你别再为这件事操心了,我好好想一想再告诉你。”
“我还真不敢听。”她低声说。
“真的?可别让迈克看见你捂着耳朵——他也许会怀疑我们在说什么暧昧的事情。对了,今天他一直从角落里看我们,好像挺吃醋似地。”他又塞了几颗肉丸到嘴里,显得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你们打算去哪儿度蜜月?”
“我想都没想过。”
“哦?你是说要让迈克全权决定?那我该给他一些建议。”
“又是撒哈拉沙漠?”她记得曾听过他向卡尔大力推荐这个地点。
他故作吃惊似地说:“当然不是!既然是你和迈克,一定得去真正特别的地方才行。”
凯琳累得全身都瘫了。若不是被持续的噩梦所惊扰,她应该会睡到隔日晌午。梦中无数的相纸碎片黄蜂般扑面而来,相纸闪过的碎片上是去了头颅的新娘或新郎……一番挣扎后她惊醒了过来,睡意霎时全消。看看天光,大约是清晨七点吧!
她起身下床来到厨房,煮上一壶咖啡,照例把土豆放到花园里。她坐在花园平台上,把脸埋在双掌中,盘算着要多久才能知道承办昨天那场婚礼的盈亏。这时一阵轻快的口哨声自屋子转角处传来,即使她认不出声音,单单看土豆在花园中兴奋得打转,便足以确定是谁来了。她不由得长嘘一口气。培恩把工具箱放在花园门口,弯下身拍着土豆。“你这么早来修门,会把邻居吵醒!”她没好气地说。
他拉来一把椅子坐下,土豆蜷缩在他脚边舔着他的脚踝。“你看起来精神不怎么好,是不是昨天晚上喝多了?”
“不是喝多了!我在自己筹办的宴会上绝不喝含酒精的饮料。”她坐直身子,“我一夜没睡好,尽做和相片有关的噩梦——都是你害的!”
“这就是我替你解围所得的感谢?还有咖啡吗?既然不让我工作,至少给我杯一一”
“在厨房里。”
他扳开脚边的土豆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功夫就回来,手上拿着咖啡壶和一只马克杯。凯琳看着他说:“我老是担心相片冲洗出来,只有身体没有头,或是头只照到一半。”
培恩斟了满满一杯咖啡,闻了闻香醇气味,发出长长一声满足的赞叹。“我干嘛只拍身体啊?柏娜的身材也不怎么样~太瘦了……”他举起杯子凑近嘴边又停住不动,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担心那些相片。事实上,不管相片拍得多好,最后还是难逃被撕成碎片丢满一地的下场。”
“你不看好他们的婚姻?”
“柏娜似乎一心只想办个风光的婚礼,婚姻对她反而显得不重要。”
“这就奇了!培恩什么时候变得开始要追求‘真善美’了!”凯琳揶揄他。“其实,激情总是会有消退的时候,但这并不代表——”
培恩摇摇头打断她的话。“卡尔和柏娜的情形不同!但是谢天谢地,我们只要负责那些相片,不需要负责他们的婚姻。”
“不管怎么说,我喜欢这份工作——至少大部分的时候。不是每一个新娘都像柏娜,不是每一个母亲都像叶太太,也不是每一场婚礼都像昨天的一样。”
他再往杯里添些咖啡,然后倒向椅背,“你自己的婚礼呢?还是一切自己来吗?”
“我自己打理一切,我不放心交给其他人。”
他耸耸肩。“我只是在想,婚礼当天你要怎么办?那么多事情要应付,恐怕你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就要在牧师面前发誓——”。
“你想暗示些什么?要我重新考虑要不要和迈克结婚?”
培恩吃惊地说:“老天作证,我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好。你大可放心,我不需要等到结婚当天才考虑这件事,因为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是一个非常好的男人,而且——”
“而且你非常爱他——”培恩看似一脸感动的样子。
凯琳突然涌上一股冲动,想把桌上的杯子全扫到他脸上,但她随即想到自己没有必要非得坐在这里听他胡扯,便推开椅子站起来,收了咖啡壶和杯子,“我要去睡回笼觉。”她说着边向屋门移步,“祝你修门愉快”
“你就这样把一天最好的时间睡掉?”培恩讥讽着说,“噢,你是说昨天的疲劳还没恢复——看来应该要人去警告迈克。”
她咬住唇决意不理他,但终究又折返注视着他。“警告他?为什么?”
培恩微笑着:“因为这么看来,等到你自己婚礼当天,经过一整天的折腾,哪还会有精力留到晚上。”他一脸促狭的表情,摇摇头说:“可怜的迈克!”。 不等他说完,凯琳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去。不管邻居是否尚未起床,她重重地摔门而入,因为撞击声可使她稍稍好过一些。
当天下午在高尔夫球场上,凯琳表现得糟透了。她的神经紧张,肢体动作无法协调。迈克的商业伙伴——两位“缘杰”母公司的资深主管——似乎无视于她的存在,简直把她当成连球道和果岭都分不出来的无知小女人。打到第十洞时,她索性捡起球不打了,而他们没有打完十八洞便也决定收杆。凯琳大大松了口气,只想赶快离开球场回俱乐部休息室。
然而室内却非她所希望的避难所。有二十来个人围住吉儿的先生正相互交谈着。他一看见凯琳进来,便挥着手上一张“拍立得”相片。凯琳跟同行男士道歉后便往他这边走来。“两个完美的女娃娃,午夜过后才生下来。”这个刚当上爸爸的男人,显得喜不自胜。“错过盛大的婚礼也值得。”
她接过相片,心中同时暗自庆幸当时立即把吉儿送进医院。照片上的宝宝有着红通通满是胎纹的小脸,头顶稀疏覆着毛绒绒的头发。“真讨人喜欢……”她轻声赞美着。
迈克走到她身边,手上拿着一杯冰饮料,“凯琳,来杯杜松子酒加柠檬吧?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他指指就近一张椅子。
凯琳啜r一口饮料,便立即招来女侍替她换杯冰茶。“什么?”她转向迈克。
“我是说——对我的商场伙伴们亲切一点。他们很喜欢你,而且知道我们要结婚也很为我们高兴 一总公司最高阶层认为结了婚的男人稳定性更高。”这时那两位高阶主管也走过来加入他们。迈克举手招来侍者为他们点饮料。
其中一位男人靠向椅背:“迈克,这个小镇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当初买下那间工厂的时候,根本想不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景气!”
凯琳微笑着接过话:“这都是托一家公司的福,那家公司的负责人到春岗镇上开业,原本只是为了想要让他的前妻回头。”
那男人略带一丝轻蔑看着她。“骆小姐,你错了!商场上绝对没有这样的决策模式。”
“正好相反。”她近于争辩地低声说,“而且你们可能已经见过面了。”
其实她当然清楚这镇上的经济是如何从谷底翻转,因为她就亲身经历了整个转变过程,何需再听外来人大放厥词!就在她心不在焉地敷衍之际,邻桌的片段话语却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也看过那块地——杂草丛生,正中央还有一间倒塌的农舍。”她听到其中一个男人这么说,心中有些好奇他们为什么会谈到那片迪兰尼荒地。就她所知,那原是春岗镇外一片不毛之地,去年市议会却决议将那块地并为春岗的一部分。
“我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那块地。”另一个男人说:“他告诉我他计划要钻油井,可是你们也知道,培恩这个人说话真真假假的。”
凯琳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培恩究竟为什么想买下那片荒地?就算要购置土地,有什么理由要在春岗买?他保留那间弃置多年的湖滨小屋已经够疯狂的了……
“凯琳?”迈克显得有些不耐。“怎么皱眉头呢?你应该很乐意和我们一道晚餐——”
她回过神,连忙回答道:“当然。不过我想先回去冲个澡。”
迈克开心地笑了起来。“凯琳,你有的是时间!聚餐定在礼拜五,等这两位先生看完了工厂,其他该办的事也办完了以后……”
她的面颊顿时变得灼热,“噢,我想我刚才有点分心……”
在此之前,或许他们还不认为她是典型缺乏头脑的女流之辈,现在她无异是自己向他们招认了。但她仍庆幸迈克没有要她每天傍晚都作陪,只有星期五而已。
星期五!她想到时已经太迟了——星期五傍晚要彩排罗拉的婚礼。只是才答应邀请,两分钟后就反悔?不!她不愿意再进一步破坏自己的形象,于是决定暂时保持沉默,等迈克送她回家途中再坦白以告。
“彩排婚礼不用整个晚上吧?”他硬崩崩地说,“你把速度加快,然后再提前一点离开。我会把晚餐时间往后挪一点,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然而很明显的,他并不高兴。
花艺商看起来像是打了一场败仗似的。他早已向萝拉承诺在婚礼上用水芋作为主要花饰,而今距离婚礼不到四天,供应商却在刚才来电话告知水芋缺货,礼拜六之前无法补货。花艺商虽对话筒声嘶力竭地咆哮,终究无济于事,所以此刻他也只能无奈地对着凯琳摇头。
“萝拉应该会谅解的。”凯琳安慰着他。“这样吧!我来跟她解释,毕竟这是我份内的工作。”数分钟后她离开花艺店,留下婚礼上改用宫人草的承诺,带走一朵代表花艺商谢意的长柄红玫瑰。
虽然出了这样的事,凯琳还是忍不住庆幸这不是发生在上星期。萝拉是个讲理的人,她尽管会失望,终究能理解。要换成柏娜,非要闹得天翻地覆不可。
在市政广场前她遇到培恩,他从市府大楼前的阶梯走下来时,她正要穿过连接市府那栋石砌老建筑和街道之间的大片草皮。既然无处呵躲,她只好上前招呼道:“嗨!培恩!小木屋整理得怎么样了?”
他笑容满面地说:“很好。我请你喝杯饮料,再慢慢告诉你。走吧!”
何妨呢?凯琳想。她总不能“嗨”一声就走吧?总该表现出社交风度和他谈谈——何难之有!至少也可以把面对萝拉的难题往后延。
他领她进入一间街角冷饮店,选了一处高倚背舣人卡座坐’卜,然后为两人各点一杯双份巧克力奶昔。但凯琳却对那位女侍摇摇头说:“不,给我换一杯苏打水。”
培恩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我早该想到的!你从现在到结婚,每天都要注意吃进多少卡路里。这样吧,我就送你们一台奶昔搅拌机当结婚礼物好了,反正等你结婚以后,身材就不重要r,你可以好好享受个够。”
“谢谢你。但是——”
“要不我可以送你们结婚照?结婚当天所有的照片都包在我身上,这可是个大礼哟!”
“大礼?别弄巧成拙了。我还没有看到上星期照片的结果呢!我们定明年情人节结婚,那个时候你也许早就离开这儿了。”
“可怜的迈克!”他关切地说,“还要再等八个月,而且这段时间你们也不住在一起……,,
凯琳刻意不理会他的话。“我们大概不会邀请你,所以你不必操心要送什么礼物。”
他想了想才说:“也许我应该向迈克示好,交个朋友。你们要不要再多一个招待?”
“不需要。”
“说的也是。”他继而神色一亮,“我不要当招待,我只要负责拍照——这样吧,我就当你的助手!”
“不,谢了。”
“小咪!”他认真地说,“你不能穿着大礼服满场跑啊!所有人都会觉得很奇怪。如果由我协助打点,你还可以在宴席上喝一两杯香槟呢!”
“你的美意我无福享受。”
但他似乎没听见,仍自顾自地说:“我想迈克会喜欢这个建议。因为如果把你累坏了,婚礼结束后就没戏唱了……”
她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怒气,“你不是要告诉我小木屋的事?”她岔开话题。
“噢,对对对……,我是要告诉你。其实你应该开车过去看看,整修得焕然一新,下礼拜会安装新壁炉。”
她伸手要拿饮料,却忽然没有拿稳,将杯中的汁液泼溅出来,汁液顺着桌缘流淌到她覆膝的裙子上。她连忙抓起餐巾重重地擦拭,“壁炉?夏天的度假小屋为什么要壁炉?”
“取暖用啊!这样我冬天也可住在那儿——如果我想要的话。”
“你要长久住下去吗?”
“噢,大概不会吧!”他神情愉悦地说。
“我知道了,你只是想备而不用。”她把已沾湿的餐巾放在一旁。“培恩,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出在哪儿吗?你不想真正选择一件事情,因为不愿意放弃其他的一些事。你做什么事都是有始无终,因为中途总有别的事插进来。像你大学只念了一年就辍学,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他没有回答。但至少他停止了喝奶昔并且认真地注视着她,仿佛真的把她说的话听进去了。
过一会儿她又继续说,但语气变得温和了些。“这样的性格在你年轻的时候的确很迷人——不断追求新鲜、刺激,但是现在却只让人觉得可悲。培恩,你是很有潜力的——”她不再往下说,强抑住泪水,拿了皮包站起身来。“谢谢你这杯饮料。”
“这就是你决定嫁给迈克的原因?”他听起来只像是单纯的好奇,丝毫没有被激怒。
她一时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皱着眉沉思半晌才回答:“因为他可靠?当然不是!不过我非常确定他是可以让我托付终身的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平静地说:“是不是因为当年我没有娶你,你心里一直记恨?即使经过这么多年仍然怪我?也许——如果你愿意再好好看我一眼,诚实地看我一眼,你会有不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