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找寻的人又是谁?
「无过……」她忽然唤他的名字,让无过心弦一震。「很坏、很坏……对我好凶……老是吓我,威胁我……不是这样的……我讨厌这个名字……讨厌……」
她说得没头没尾,但无过听明白了两个字——讨厌。
「我好想你……」楚丝哽咽著。「想家……」
是想那个名叫川的男人吧?
无过依然不改要把那个男人大卸八块的初衷,而她,念在她神智不清,这回他不予计较,但以後她若敢再提起……哼哼!
「大哥……」最後一声低唤後,楚丝终於睡著,却始终睡不安稳,甚至忽然间浑身颤抖,仿佛害怕著什么。
无过环抱著她,为她惊悸的模样拧了眉,却唤不醒她,只好抚著她的背,陪伴著她。
他忆起三天前和楚狂的对话。
楚狂说,楚丝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失散多年?他们兄妹为何失散?而那天楚丝并未将脸遮住,仅是低著头,楚狂为何没有认出她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六章
熟悉的胸膛,熟悉的气息,身体传来的热度,像极了那一年燠热的天气,楚丝恍惚回到小时候……
楚族群居之处,原就是贫瘠的沙地,虽然终年炎热,但楚族人乐天知命,过惯了避风沙、避烈阳的日子,尽管较为贫乏,但他们没有一丝怨尤,也不羡慕他族人们优渥的生活。
那一年,南沙之地的风沙特别喧嚣。
楚雷原本带著儿子楚狂在外打猎,这时突然慌慌张张地赶回家,把楚夫人吓了一跳。
「相公,怎么了?」
「小丝呢?快教她出来。狂儿,你去把重要的东西收拾好,带著小丝离开。」楚雷吩咐道。
「发生什么事了?」楚夫人一边将女儿自房里带出来,一边紧张地问。
「南族人攻来了。」楚雷一脸凝重。「狂儿,你要保护妹妹,立刻骑马往沙地里走。」
「爹和娘呢?」
「我们随後就到。记住,保护好妹妹,知道吗?」
「我会的。」楚狂抱著五岁的妹妹,拿著弓箭骑上骏马,立即往父亲交代的方向奔去。
楚雷夫妇并没有离开,而是拿著刀和弓箭与族人一同迎向南族军。
一百多人对上几千人的兵马,楚族人伤亡惨重,几乎无一幸免,南族军仍不罢手,继续追逐那些远逃的楚族人。
「哥哥……」年仅五岁的楚丝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紧紧抱著兄长,赶路的急迫感让她非常不安。
「不要怕,抱紧哥哥,哥哥一定会保护你。」尽管才十二岁,楚狂已经明白许多事,也清楚的知道,他的爹娘……大概永远都不会追上来了。
打猎的时候,南族已经攻过来,他和爹虽然侥幸躲过南族人的那场屠杀,能够赶回家报讯,却没有把握能躲得过这场血祸。
「狂儿,爹和娘最大的牵挂就是你和小丝,只要你们能平安长大,我们别无所求。你答应爹,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妹妹、保护自己,血仇不能忘,但更要保重自己,不作无谓的牺牲,只有留著命,你才有办法做你想做的事,懂吗?」在逃回家的途中,楚雷这么对儿子说。
「孩儿明白。」楚狂点头,将父亲的叮咛谨记在心。
与楚狂兄妹同样往沙地逃的还有许多老人与小孩,一群老弱妇孺就算能骑马,却怎么逃也不够快,很快的,他们身後扬起阵阵追逐的烟尘,楚狂敏锐地感觉到杀气的逼近。
「哥哥……」楚丝也看到那阵烟尘了。
「嘘,闭上眼,紧抱著哥哥别放手。」楚狂一手策马,一手拿刀,决定若南族人追上他们,便与之对抗。
「来人,全部杀无赦!」
南族军一追来,根本不管见到的是什么人,无论是年迈的老人家,稚嫩的幼童,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而遇到妇道人家,居然当场便扯开衣服轮流享用,凄厉的叫声、杀伐的哀号声不绝於耳。
楚狂护著妹妹,虽加快速度奔驰,最後仍被追上。他勉强打倒几名士兵後,胯下的马匹突然中箭,马儿痛苦的扬蹄嘶鸣,他立刻抱著妹妹跳落马背,取出背上的箭,射杀了三名追兵,然後牵著妹妹继续向前直奔。
没一会儿,追兵又将至,楚狂先将妹妹推入一个沙穴里。
「小丝,捂著耳朵,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管,躲在里面不要出来。」
将妹妹藏好後,楚狂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最後,他一个人独自面对十几个追兵,他们一个个比他高,比他有力气,纵然他箭艺超群,也不可能以寡敌众,没多久,他已全身伤痕累累,气竭力衰地半趴在地上。
至少他已把他们引到比较远的地方了,这样小丝能安全一点……
「小子,你不是很有力气、很能打吗?再站起来打给我看看啊!」几名南族士兵拿著棍子往他身上打,见他躲到哪里都躲不开的狼狈样,开心的哈哈大笑。
楚狂压抑著心里的愤怒,明白自己处於劣势,他只能尽量闪躲,保留力气,减少皮肉受苦,再找机会逃命。
这时,收兵的哨音响起。
「可惜不能再玩了,便宜了你这个小子,我就给你一个痛快。」话一说完,一把尖锐的长枪立刻刺向他的腰腹。
楚狂突然一跃避过,然後拿起刀欲刺向对方,在对方急於闪避的时候,他乘机奋力逃跑。
「可恶的臭小子,追!」一群人立即往楚狂逃跑的方向奔去。
另一方面,楚丝一直听话的躲在沙洞里,不知道过了多久,风不停地吹,沙洞的洞口逐渐被吹开。
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楚丝悄俏抬起头,发现外面已是一片黑暗。
她惊慌地爬出沙洞,发觉四周空荡荡的,除了许多尸体和飘散在空中的血腥味,什么都没有。
「哥哥!」
她喊著,茫然的四处寻找,每踢到一个人就看清楚那人的样貌,可是一直没有发现她想找的人。
「哥哥,你在哪里?」夜愈黑,风愈强,沙地里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她,她好怕。
楚丝茫然地跑著、找著,脸上的泪乾了又流,始终没有找到她的亲人。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小丝……好怕……好伯……」娇小的身子在沙地里漫无方向地跑著,又哭又喘。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终於再也撐不住,跌趴在沙地上。
「哥哥……」
风不停地吹著,眼睛所能看见的全是一片荒凉,她满身尘沙,爬起来又跑,跑没几步又跌倒,怎么都跑不离这片沙地。
没有月光的夜里,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个人,四周那样的黑暗,又一直找不到唯一熟识的哥哥,楚丝的心里更害怕,更惶恐,不知道该怎么办。
「哥哥——咳……」忽然一阵狂风吹来,她小小的身子被吹得直往後退,她只能害怕的尖叫。「啊——」
这时,一道红色的身影由远而近,在漫天的风沙中,他迅捷无比的抱住那个根本站不稳的小小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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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女孩……真是脏!
望著躺在床上昏迷的小小人儿,他一时无法决定到底该让她继续睡,直到她清醒,还是直接把她丢进水池里,让她呛醒,顺便把身子洗乾净。
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决定,她已经哭著醒来。
「哥哥……」一双小手朝空中抓呀抓的,因为眼睛上覆著尘土,痛得她睁不开。
他走向前,坐上床沿抱起她,感觉到她惊慌的畏缩。
「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他审视著她的双眼,拿来乾净的布沾湿,然後仔细擦拭著她的眼睑。
拭去眼皮上的尘土,她的眼睛总算可以张开,可是因为哭得太久,又沾了尘土,她的双眼又红又肿,加上脸上脏兮兮的,实在看不出她长得什么样子。红袍男子有些失笑,继续将湿布往她的脸上擦去,她白皙的面容渐渐露了出来。
红袍男子讶异的抬眉。没有想到他以为的肮脏小孩,居然有这样清秀的五官。
「哥哥……」
「我不是你哥哥,只是一个过路人。」
楚丝红通通的眼睛里有著害怕,还有更多的茫然。
她茫然的神情让红袍男子的心不由得一揪。这样的表情,他曾经在战乱後的孤儿脸上看过,那是一种失去所有之後的空洞,人还在,神魂却已像是不在身上。
这女孩才多大?
随即,他想起一来到南蛮时听说南族攻打楚族的事。沙地是楚族的领地,那么,她是楚族人了?
「哥哥……」楚丝哽咽著,茫然的眼里再度凝聚泪水。
「别哭,不然会伤到眼睛。」女孩的脆弱无依,让这辈子从来不懂什么叫温言软语的红袍男子软下语调安抚她。「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
一句承诺就这么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在她醒来之前,他原本还想直接把她丢给客栈老板,结果现在却说要照顾她?啧,他该不会被风沙吹得头晕了吧?
他的话,让她的目光转到他脸上。
「可是,你不是哥哥……」
「不是哥哥,一样可以照顾你,你的命是我救的,要养活你并不难。」只是照顾一个小女孩,应该并不困难。
楚丝垂下脸,心里还是想念哥哥。
「你叫什么名字?」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念亲人。红袍男子开口问著,转移她的注意力。
「楚丝……」
「楚丝?」果然是楚族人。
这名字还真像她。娇小的她就像丝一般纤弱,细瘦的骨架仿佛一折便断,无依的神态彷佛不属於人世间,下一瞬间便会消失。
她还太小,却面临战乱,独自一个人在沙地里不知道流浪了多久,也难怪她会这样茫然失措。
不过,虽然他没有体会过生命里的任何挫折,但他够强悍,足以应付身旁发生的任何意外;而她的脆弱虽然令人怜惜,但他并不想一直看她这个样子。
生命本来就是残酷的,她早晚要懂。
「丝儿,你要不要跟著我?」他开口拉回她的注意力。
楚丝忽然听见他这么说,不禁呆住了,只是看著他。
「我可以照顾你,但是你也可以拒绝,你要跟我走吗?」
要跟他走吗?哥哥不知道在哪里,爹娘也不见了,她一个人下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望著他,她有点不安地间:「跟你走,你会不会突然丢下我?」如果连他也不见了,她……她……
「不会。」他做事向来不会只做一半,既然救了她,又说出口要照顾她,这个承诺就是一辈子。
「你保证?」被丢下过一次,她怕再有第二次。
「我保证。」
呋,他向来一言九鼎,结果却被一个小女娃质疑,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那……我跟你走。」楚丝抓住他不放。「可是……我不知道你是谁。」
红袍男子抱超她,唇角勾起一抹笑。
「我叫——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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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天朝与西疆皇朝之间往来的道路,有个很美的名字,叫作「丝路」。
很多人都知道丝路旁有座天山,却极少有人知道天山群脉其中之一的另一端,有座与世隔绝的谷地。
他说,这里叫作「川谷」。
他以川为名,以川为居,以川为伴。
至於本名,他只提过他姓风,原居西疆;风氏在西疆属皇族之姓。
川谷内流水潺潺,不同於丝路上的黄沙乾道,这座谷地有来自高山上的雪水,加上山脉挡住由西北吹来的乾燥空气,保留了湿气、温暖,形成一处绿意盎然的人间仙境。
楚丝从小生长在满是沙土的乾燥地方,很少看见绿树、花朵,更别说是潺潺的溪流和瀑布了,她一进谷就看呆了,同时也爱上了这充满生机的流水声。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也是以後你要住的地方。」川望著她已逐渐恢复生气的面容,唇角不觉也跟著微微上扬。
虽然他救了她,也承诺会照顾她,但她一直是不安的,突然遭逢变故,加上一路被追杀的恐惧,哥哥不见了的惊慌,一个人在沙地里的茫然无助,全都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
自从获救之後,来到川谷这一路上,她的眼神总是惊疑不定,神情惶惶不安,只有在看见川仍在身边的时候才偷偷松口气,然後紧盯著他,像是生怕他会在下一刻忽然消失。
夜里,楚丝更是从来没有安睡过。
川本来是让她自己睡一间房,结果每到半夜他便被隔壁的尖叫声惊醒,然後奔入她的卧房,将陷在恶梦中的她唤醒,擦乾她脸上的泪水,再安抚她睡去。
两天後,他乾脆跟她睡同一间房,这样晚上她作恶梦的时候,他才不必像逃命似的赶到隔壁的房间去,只为了安抚一个小丫头。
之後,也许是身边有个熟悉的人,她比较有安全感,虽然仍会作恶梦,但次数明显的减少了。
「这里好漂亮。」楚丝半跪在瀑布下的水池边,好奇地望著澄澈的池水,看见池底充满各种颜色的石头。
「走吧,」川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楚丝只好先抛下美丽的瀑布,跟著他走向池水的另一端。
在这座天然形成的谷地中,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人为的痕迹,唯一不属於天然的「物品」,大概就是这幢以石头砌成的屋子。
「丝儿,过来。」进屋後,他躺上小厅中一张卧榻,唤著她。
楚丝走近,好奇地触摸这张绿色的卧榻,发现它好像石头,硬硬的,可是摸起来却有种微温,不像一般石头凉凉的。
「这叫暖玉。」川看著她好奇的神情,道。
「暖玉?」
「玉,是石头的一种,但比石头珍贵,也比石头漂亮,而暖玉更是非常罕有的,一般人看了都会很想得到,不惜一切也想将它据为已有。」他的解释,永远带著一点现实的残酷。
「为什么?」楚丝不明白。一块玉,很值得大家抢吗?
「因为据说它具有能医治内伤、增强内力的功效。」他薄抿的唇扯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那……很有用吗?」她不懂。内伤?内力?那是什么?
「对一个练武的人来说,这块暖玉抵得过他二十年的努力。」
「喔。」她似懂非懂。
「你想不想上来躺躺看?」
「嗯。」她好奇地爬上去,平躺著,背上传来一股暖暖的感觉,但是……「好硬。」她皱眉,拍拍玉石,觉得怎么躺都下舒服,後来,她乾脆爬到他身上,很快的找到夜里习惯的那个位置,才满足地轻喟一声。
还是这样最舒服。
「丝儿?」他低头,发现她居然没一会儿就睡著了。
呿!现在还是大白天耶,而且她居然就这么把他的身体当成床铺,一点都不懂得享受暖玉的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