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地,尽管屋外天色晶莹得毫无半丝杂尘,甚至静谧到仿佛置身在另一个原始空间,但是,在这间陈旧的和室里,一名端坐在垫子上的白发老婆婆,其样貌,其感觉,就如同这座老旧的建筑物,充满著一股腐朽阴暗的气息。
而这,便是梁东零不喜欢造访此地的原因。
他掩嘴轻咳了声,不厌其烦的再度对老婆婆说道:“老夫人,只要你肯让出那块地,我可以答应你所开出的任何条件。”
为了一块近千坪的土地,他已经来回奔波三趟,喔不!若再加上之前所派出的先遣部队,少说也有六、七趟以上了。
其实,身为天云集团总经理首席特助的他,压根不必如此辛苦,然而,这位老婆婆的固执著实无人能及,让他底下所号称的智囊团节节败退,所以,也只好劳他亲自出马了。
谁知——唉!怪不得他们会说宁愿被派去西非做苦力,也不愿意再跟老婆婆交涉,因为他呀,感同身受。
但是,话又说回来,拥有如此庞大的事业体系,且版图早已横跨欧美,甚至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就足以撼动整个政商界的大财团,竟对一名老太婆束手无策,这要是传出去……哎呀呀!汗颜呀!
不行!
他可是位有涵养,具风度的大有为青年,尤其在长辈面前,他更要发挥坚忍不拔的……咳咳,就算是威胁利诱也好,反正他得设法让这位顽固的老婆婆点头,否则他也没脸回去见总经理了。
好话说尽的梁东零,重新绽放出招牌笑脸。
“老夫人,不瞒你说,你的迟疑已经严重危及到幸安村未来的发展,据我所知,村长早已拜访过你,所以你要是再不答……”
“出去!”
无预警的粗嘎声,教梁东零的眉心打了好几个死结。
“老夫人若是不满意我方所提出来的价码,那我还可以再提高一成,假如你答应,我们现在就可以——”
“出去!出去!给我滚出去!你们这些混蛋休想染指我陈家的祖产!”空茫的老眼,毫无生气的面容,因激动而转为精烁、潮红。
“老夫人,你别激动,我这就走,我这就走……”梁东零深怕老夫人情绪过于起伏而伤了身子,连忙想上前安抚。
“别碰我!出去出去!”陈老太太气喘吁吁,干瘪的双手就像挥苍蝇般地不断驱赶他。
“好好好,我走便是。”梁东零十分无奈地撇撇唇角,“不过,老夫人,我一定还会再来,希望你能再详细考虑清楚。”说完,他即告辞。
唉!这下事情大条了!
看来,回去之后,他肯定会被聂总给狠狠削一顿。
第一章
幸安村,位于新竹山区,虽有意发展观光事业,但由于经费不足,只有一小部分得以开发,所以来此游玩的观光客并不多,尤其今早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雨,不仅让地上一片湿漉泥泞,更让游客宁可待在民宿里消磨时间,也不愿出门游览弄得一身湿。
于是,向来靠观光客吃饭的一间水果冰沙店,生意更形冷清。
我切切切……我削削削……
“小语,怎么办?天公不作美,街上连只小猫都没看见,不如休市一天算了。”林夕月手捧双颊,有气无力的睨了眼切西瓜切得不亦乐乎的席绯语。
“对嘛对嘛,反正现在也没半个客人,不如早点关……哎哟喂!夕月,你干嘛打人?”身为店内唯一的男性消费者,同时也偷偷暗恋著席绯语的黄阿万,摸摸被赏了记爆栗的后脑勺,不爽的冲道。
“你欠揍啊,竟敢诅咒我们冰沙店关门。”林夕月恶狠狠地瞪住仍搞不清楚状况的阿万。
“冤枉喔!我的意思是叫小语早点休息,哪有要诅咒你们关门的意思,更何况,再这样下去,关门也是迟早的事。”阿万害怕又被林夕月这只母老虎给K头,所以最后那两句话只敢含在嘴里说。
“厚!我说阿万,你脑袋里就只装著小语,那我呢?”她早就晓得阿万喜欢的人是绯语,为博得绯语一笑,他几乎每天都来店里报到,可是,她还是很痛恨被阿万忽略的感觉。
“小语休息,你自然也会跟著休息,这有差吗?”阿万不懂。
“废话!当然有差了。我可是……哼!跟你这块大木头讲话还真累,本小姐不说了。”夕月语气一转,甩头不理。
很显然地,阿万也不想再搭腔,他面色一转,微带羞意的瞄向改切苹果的席绯语。
“小语,那个陈家阿妈还是不肯答应卖地对不对?”要不是他做农会理事长的老爸老是在他耳边啰嗦,他才不想问小语。
“嗯。”席绯语随意应声,切水果的动作依旧俐落得很。
“小语,难道村长伯也拿陈阿妈她没办……”
“啊!”
席绯语忽然惨叫一声。
“怎么了?”夕月跟阿万同时吓了一大跳。
“芒果居然不够。”席绯语懊恼地低嚷。
“厚!拜托,我还以为你切到自己的手指头了,原来是……唉!不够就不够,反正又没人买,你紧张个什么劲!”夕月没好气地说。
“对对对,夕月说得一点都没错。小语,你就别忙了,坐嘛坐嘛,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讲喔!”阿万粗黑的大掌朝小语猛挥。
啪地一声!
“林夕月,你又怎么了?”黝黑的手背被夕月这么狠狠一拍,五指红痕立刻浮现。
“你挡住我的视线了!”夕月斜瞪他。
“你,你这个……”阿万敢怒而不敢言,最后,他将炮口,呃不,是将一张微红的方正脸对准兀自懊恼不已的席绯语,“小语,那个我、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见——喝!”
铿!
锋利的水果刀一搁下,阿万的话当场又卡住。
“我现在就去买芒果。”绯语大力扯下工作服,顺手拿起安全帽,出门骑上她的小绵羊机车,噗噗……
“小语!小语!还下著雨呢,你就别去……”夕月跟著冲出店,然而,已经唤不回匆匆离去的她。
“都是你啦!”她气呼呼的叉腰瞪住犹如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的阿万。
“我又怎么了?”阿万一脸无辜。
“你呀,大笨牛一只,明知道小语最讨厌人家问她陈阿妈的事,你居然还一直问个不停。”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老爸说,阿婆再不卖那块地的话,咱们幸安村就真的没前途了。”阿万也很无奈。
“可咱们也都晓得陈阿妈是出了名的孤僻老人,想要说服她卖地,哪有这么简单。”
村子内,大概只有小语能够忍受陈阿妈古怪的脾气,而她也相信,台北那票穿西装打领带的人也很快就会阵亡。
“喂,夕月,你倒说说看,万一阿婆真的不把那块地卖给台北那个什么大集团的,咱们幸安村是不是真的会完蛋?”阿万神情略显紧张。
“我哪里知道。不过你也瞧见了,冰沙店的生意确实是一天不如一天。”
唉!也许再过不久,他们真的就得喝西北风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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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不肯帮忙,而是她真的无能为力。
再怎么说,她跟陈家阿妈只是八竿子打不著一块的远亲,连她的村长老爸都拿阿妈没辙,更遑论是她呢?
其实,陈家那块地早已荒凉一片,对陈家来说,根本没用途,所以为了幸安村整体的发展,她也很赞成把那块地拿来做观光用途。
可是,每当她想劝阿妈时,她总是很凶悍的斥喝她,说那块地是陈家唯一留下来的祖产,如果卖掉,她就没有脸去见陈家祖先。
唉!阿妈这样说也没错啦,可是,如果因为那块地而惹出更大的风波,岂不是更惨。
陈家目前仅剩阿妈一人,许是孤老无依,所以脾气才会这么坏,连她这个时常去照料看顾她的人,也都难逃阿妈的毒舌。
而且,更倒楣的是,就因为她是陈家阿妈最亲近的人,所以无论是她老爸,还是村内的有力人士,都把这项规劝的重责大任推到她身上来,好像阿妈不卖地她就得负责似的。
哼!拜托,她席绯语何德何能——
哇啊!
一块大石无预警的自山边滚落下,吓得绯语紧急煞住小绵羊机车,可由于天雨路滑,再加上又是下坡路段,机车几乎煞不住,于是她赶忙伸直两脚充当煞车皮,所幸机车就在落石的前一公尺处完全停住,绯语松气之余,亦不忘停好机车,仔细察看这块差点砸到她脑袋瓜的巨石。
这条唯一通往幸安村的道路虽不怎么大条,却甚少有过落石坍方,八成是因为近来时常下雨,才导致土石有点松落。
她试图拿出吃奶的力气移动大石,可它依然不动如山。
吁吁!她连喘好几口气,顿悟到光靠她一人,是无法搬移这块落石的,得找人帮忙才行。
就在这时候,传来车辆的引击声,绯语怔了下后,连忙跑到对面车道,对著行驶而来,车体乌亮到有点刺目的顶级房车猛招手。
她敢肯定,这辆高级轿车绝不是村里人所能够拥有的,这一定是前来游玩的观光客,然而,就因为是观光客,她更不能让人家出任何差池,是以,她必须提醒开车人减缓速度,小心那块落石。
驾驶座上的梁东零,大老远就瞧见不断挥舞著双手,还露出一抹大剌剌笑容来的灿美女孩。
没错,他知道那位留著一头俏丽短发,浓眉大眼,粉腮樱唇,还有一张同龄少女所罕见的英气脸庞,就是那名照料顽固老太太的少女,同时,她更是幸安村村长的千金。
犹记得,当他第一次走进那间屋龄显然比老太太年岁还要大的日式建筑物时,他除了担心头顶上那片木板会不会塌下来外,更对这位席小姐的印象十分深刻。
坦白讲,她并没有特别的美。
在台北,路上随便抓一个女孩或许就能把她给比下去,然而,只要她一绽出大大的笑脸来,就活像会勾人魂魄似,让人不自觉地发热、发烫、发昏……
啧!当然了,无论他形容的好或坏,只要一想到她背后那个难缠的老太太,他就算有满肚子的火热,恐怕也会被统统浇熄。
“那个女人令你感兴趣?”
房车内,带有些许恶意的低沉声调,教梁东零一愣,赶紧收拾起不小心咧开来的笑。
“聂总,那名女孩就是此地村长的千金,也是经常去照料陈老太太的女孩。”他轻咳了下,回的好正经八百。
“喔。”这会儿,换成是被称聂总的男子笑了。
掺杂著丝丝嘲弄的单音,让梁东零不得不赶紧澄清:“聂总,你千万别想歪,我只是纯欣赏罢了。”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有说你看上那个女人吗?”绝美的薄唇,缓缓弯勾起类似戏谑的笑痕。
梁东零一愕,苦笑。
哎哎!又被上司给摆了一道。
不过,这也难怪,硬是被他给请下乡的总经理,表面上虽没说什么,可自他上车后,车内气压就一直处在极不稳定的状态中,倘若被消遣个几句,就能让总经理心情转好的话,那也是值得的。
“聂总,我下去瞧瞧席小姐有什么事。”梁东零话锋一转,即下车一探究竟。怎知,当席绯语乍见他的刹那,大大的笑脸却立刻垮下。
天呐,怎么会是他!?
这下子,她的日子又要开始难过啰!
他梁东零有这么惹人厌吗?
唉!亏他刚才还默默地赞美她一番。
“席小姐,发生何事了?”梁东零笑笑来到她面前。
席绯语看著他,调眼,噘唇努了努。
梁东零早就发现那块落石,“谢谢席小姐的提醒,不过我开车技术不错,应该绕得过去。”
嗟!谁管你开车技术好不好。
将她的不屑全瞧在眼里的梁东零,差点失笑。
“席小姐,我的出现好像造成你不少的困扰?”
“你满有自知之明的。”她扯高粉嫩嫩的唇角,要笑不笑。
“是席小姐的反应太显著。”
“没办法,一看见你,我就忍不住地想……呵!梁先生,请问今天又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席绯语假笑几声。
“席小姐,把我吹来的这阵风,正是陈家那位‘可亲’的老太太。”梁东零别有深意的说。
“唉!我就知道你们不可能死心。”席绯语也颇感无奈。
天云集团在台湾可是间数一数二的大公司,不论是金融、电子、货运,甚至是营建他们都有触及,所以由他们来收购土地,并进行开发,其实是最安全不过,只可惜,无论他们怎么怂恿利诱陈家阿妈,阿妈却始终不肯点头。
“席小姐要随我们一块去吗?毕竟有你在,老太太可能会比较心平气和。”若席绯语能够加入劝说的行列,那情势绝对会有所不同。
“梁先生,该说的话,我老早就说了。”难道他忘记她上头还有个村长老爸,而她这位老爸,每天盯她盯得跟个什么一样。
“可是……”
“梁先生,你能不能先帮我个小忙呀?”她冷不防对他咧开好大一张笑脸。
梁东零挑起一眉,“你不会是要我帮你搬石头吧?”
“嘿,有学问的台北人果真不一样,聪明。”她竖起大拇指。
“席小姐,就算合我们两个的力量,恐怕也搬不动它。”不是他不帮忙,而是根本没办法搬。
“那三个人总该可以了吧?”席绯语笑咪咪的偏首俏问。
梁东零皱眉,“三个?哪里来的三——”
下一秒钟,他神色丕变的回眸瞅住车子内的……
“席小姐你、你……不行不行!”再次转回头的梁东零,出现少见的惊惶。
天呐!她竟然敢打总经理的主意!?
嘿!她早就发现车子里还坐著一个人,不过,能让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梁特助变脸,足见车内那人的身分不简单。
不过呢,就是他再怎么厉害、再怎么只手遮天,在碰到类似的情况下,还不是得照样下车用双脚走路,更何况,为了通行及行车安全,“请”他下车帮个小忙,应该不为过吧?
“你怕他呀!没关系,我帮你开口。”她斜睨他一眼,讪笑似的澄眸写满了“你真逊”三个大字,接著,不待他有所动作,便直接朝黑色房车轻快的蹦跳过去。
能让梁特助吓成这样,可见车内的人一定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再不然,就是个不苟言笑,严肃到只会用眼睛乱瞪人的老头儿……
哈哈!席绯语为自己的猜测忍不住偷笑。
“席小姐,我不想耽误跟老太太碰面的时间,所以,你还是请别人帮忙吧!”一回神的梁东零,反应迅速地挡住她。
“梁先生,你们都市人真的是很势利又没善心耶,只不过要你们出点力,就活像要你们的命似的。哼!”
“席小姐,不是我不帮,而是……”
“不能弄脏车内那个人的衣服对不对?”老实说,她实在越来越不爽那位始终将尊臀紧黏住皮椅不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