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说什么,介安已抢白道:
“别介意,我偶尔也会开开玩笑的。当然我也当过兵,我知道你心里想抗议什么!”
这一说,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一个大男人面前,两个人竟然都联想到“生小孩”那种事!
两人灵犀相通地相视失笑之际,门上突然响起叩门声,接着,一名体面瘦削的中年男子迳自推门而入。介安似有些诧异地脱口而出:
“董事长!”
紫妍也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去,并且随即站起身来。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彭伟勋竟然也出现了!在伟勋企业的高级主管当中,彭老这位企业创始人,很意外的是唯一位对电脑不精通的人。然而她也有些紧张的是:彭老是唯一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
彭老该不会是为了她而特地出面吧?!
在他身后的女秘书思莹突然搂住他的臂弯,嘟起了小嘴撒娇道:
“爸!你不知道,刚才介安对我好凶喔!”
原来思莹是彭伟勋的女儿?!而她又跟宋介安是什么样的私人关系?
彭老慈爱而不失威仪地呻了女儿一句:
“在公司就要喊我董事长!你这孩子……”
介安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董事长,您怎么突然来了?”
彭老的目光中透着一抹只有紫妍才能读懂的玄妙精光,他边打量着紫妍边说:
“我是特地来看望毕小姐一下……介安,我怕你那倔脾气不饶人,自作主张地把毕小姐辞退了!”
这不说还好,说又显得背后靠山太大。如此一来,不是更像紫妍是专靠人际关系安插入私人企业的空降部队?介安虽然有些不解,怎么毕紫妍能有这么雄厚的背景能耐,连国防部长和董事良都亲自出马关照?但是他坦言相告道:
“董事长,这您放心,现在连我都不再心存成见了,刚才毕小姐小露了一手,果然是位电脑奇才!”
紫妍深吸了一口气,一心只希望彭老别替她说太多好话,她的语音中有股外人不解的担忧,轻说:
“董事长好……”
彭老连连点头微笑,在他身旁的思莹则朝紫妍投来一抹怨毒无限的寒霜目光!
紫妍忍不住有种预感,将来她所要背水一战的,可能不止是替国家担任密探一椿!
而这一场间谍之战,现在还只算刚敲起战鼓而已……
第三章
清晨的岚烟,在阳明山半山腰上袅莹飘漫。
仰德大道上的宋家别墅,在规模上和邻近的大宅巨园相较,显得朴实无华许多。
介安的父亲算是英年早逝,十六年前便因心脏方面的疾病而辞世,遗下妻儿时也不过四十岁出头。
宋老当年在商场上也曾叱咤过一时,他经营的药厂所生产和引进了几种一直到今日仍有不少人在服用的成药,在二、三十年前算是赚进不少财富。
然而宋老为人忠厚老实,本分经营之余,实在不是什么咄咄逼人的厉害角色;当年过世时介安也不过十二岁,宋太太也不识生财之计,于是便把所持的股份全部抛售。若是以今日的眼光来看,是相当可惜之举,然而在当时也是无可避免的事。
宋老遗留下来的财产数目颇为可观,足以让宋家老小过得舒舒服服;不过宋太太笃信佛教,常常做施善举,而对于苦难受灾的亲戚,也不曾在资金援助上小气过。所以,宋家目前的经济情况可以说是不上不下,属于优渥的中产阶级;当然,是介安成年后在事业上的一帆风顺,才使得家中只出不进的情况有了大幅改善。
一直到现今,一些商场上仍惦记着宋老的人,偶尔也会有种感觉,忍不住要感慨宋家家道中落;壮年逝世的宋老若是还活着,今日在事业上的成就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实在也没有人说得准。
不过,介安在电脑事业上的卓越成绩,众人也是有目共睹的。后生小辈来日方长,年仅二十八就能有如此过人的表现,也实是罕见!
这一栋别墅,便是当年宋老所遗留下来的,两层楼的造型简单朴素而不显华丽奢侈,多少也可以看出宋老生前的心性,但是若用市井小民的眼光来看,这种有百坪庭园和游泳池的生活型式,仍是许多人一辈子无法得到的。
宋家的两名儿子当中,介安在性格上比较像父亲,虽然他在十二岁时就失亲而无法承教,但这或许和遗传上也有关系;然而要说到遗传,介安的孪生弟弟介强,却又是家庭中的一匹野马,是宋太太悬念心上无法放松的一块巨石!
在颇为丰厚的遗产中过日子,宋太太不得不战战兢兢;十六年来没有男主人的情况之下,教子之责更要严谨。然而宋太太也一直想不透,一对出生时间才相差两个小时的孪生兄弟,被一视同仁地拉扯长大,为什么介安懂得自律守分,而介强却成天一派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
这也许是人性的谜,然而介强再如何不是,介安仍一惯保持着为他坦护的兄长心态,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不变;而年薪加上分红可达两百五十万收入的介安,也一向对三天两头换工作的介强不曾吝啬过!
二楼佛堂里刚结束诵经早课的宋太太,身上仍着一袭带发修行的袈裟。慈眉善目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正好遇见从厨房走出的老管家沈妈,宋太太正蹙眉望向客厅一角的骨董挂钟之际,沈妈连连招呼道:
“太太,诵完经啦?可以吃饭了!”
宋太太瞥了沈妈一眼,微叹一口气问:
“介强昨天晚上又没回来?”
沈妈一脸难色,正支吾吞吐之时,提着公事包的介安边下楼边说:
“妈,介强可能还在房里睡,你就别——”
宋太太苦笑地打断他说:
“我才刚去他房里看过,你还睁着眼睛替他说瞎话?”
介安面露无奈地搂住母亲的肩,苦口婆心劝道:
“妈——你也真是的!弟弟也不是三岁小孩了,你干嘛成天把他管得这么紧?”
“那要看看他自己会不会想嘛?好歹出社会也跟你一样六个年头,到现在还动不动就闹脾气辞职,他还能怨得了谁?怨时运不佳已经是不应该了,他还天天嚷着你比他幸运,结果呢……”
宋太太忍不住要一阵数落叨念。介安挽着母亲边走向饭厅边说:
“慢慢来嘛!他只是心性还不定。”
宋太太在餐桌前坐定,面露忧戚地说:
“我能不急吗?他又不是小孩子,再过两年也要三十了,现在却连个工作也不稳固!介安啊,这个我还得说说你,你也别对他太大方了,他开口要什么,你就真的买给他,像现在又替他换了新车,结果他每天疯得不见人影……”
介安向来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场面。身为长子,他难免会有兄代父职的心理压力,但是他都习惯以玩笑幽默的方式来松懈母亲和弟弟之间的紧张气氛。
这时他又扮起和事老,一脸无辜地逗笑说:
“妈,我可只有一个弟弟呐,总不能把他送给别人扶养吧?”
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便把宋太太逗笑了,她连连摇着头呻责道:
“你这孩子从小就会哄人!介强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必每天跟菩萨罗哩叭唆地求东求西了!”
介安一路顺水推舟,又嘻皮笑脸地接问道:
“咆!结果他答应没有?”
宋大太笑呻一声:
“童言无忌!小心等一下吃饭咬到舌头。”
“哎哟!”
介安假装地作出愁苦表情,宋太太一脸没辙地忍住笑摇头,一面又招呼着沈妈道:
“沈妈,坐下来一起吃吧!等会儿吃完就收,我看也不必替介强留饭菜了。”
在宋家一待便是十年的沈妈,向来主仆关系融洽得像一家亲人。她给自己舀了一碗稀饭,坐下时说:
“留也没用,二少爷才不喜欢吃斋呢!”
介安佯装不甘地接说:
“哟,最毒妇人心噢!连饭菜都不给弟弟留?那我以后更不敢讨老婆了。”
不过玩笑一句,介安却没来由地联想到那位刚进公司的毕紫妍,她那俏丽可人的容颜,和率直洒脱的个性作风,再度在他心头盘绕着挥之不去的丽影……
宋太太和沈妈相视一笑道:
“什么跟什么?只会瞎扯一通!说到这事我还得骂骂你,事业忙也不该忙成个光棍和尚,倒是介强啊,每天在外面胡搞瞎搞,一个女朋友换过一个……”
正说着话,客厅里已传来一个和介安很相似的声音。
“嘿嘿,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了?我又招谁惹谁啦?”
和介安长得一模一样的介强,身上一套皱巴巴的鹅黄色新潮西装,额前一缕散乱的髻发,面上略带倦容地走了进来。
“你还知道回家啊?!”
宋太太没好声气地叨念一句,没心没绪地搁下了饭碗,正等一阵开骂教训,介安见势连忙抢白道:
“介强!你又上哪儿玩去啦?电话也不会打一通!”
介强伸手横过餐桌,从盘子上抓起一把花生米往嘴里送,一面漫不经心、语带酸溜地说:
“老哥,我又不是像你有大事业可做,难不成我要整天耗在家里?嘛,什么时候你在家里再办次派对,让你们公司那些年轻漂亮的女职员们全来参加?!”
介安没好气地说:
“你到底有没有在找工作?要不然——”
“要不然你要推荐我到贵公司上班?敬谢不敏了!我生平无大志……”
宋太太看不过去,沉下了脸色说:
“介强,你这副吊儿郎当的个性什么时候才改?你哥也是一番好意,但是公司用不用你或你待不待得过三个月,我看都还是个问题哪!”
介强面肌上闪现过一丝复杂表情,不服气地说:
“妈,你就那么看不起我?”
宋太太吁了一声,怨叹道:
“我对你们兄弟俩可没什么大小心,手掌正反都是肉,主要是你做出什么样给人看?!”
介强赌气一转身想上楼,只丢下一句:
“反正一切都是哥哥好,从小到大,我什么也比不过!”
“咦,你这是什么话?谁说过这……介强,介强……”
宋大太空唤了几声,介强头也不回地迳自朝楼梯走去,介安连忙安慰道:
“妈,回头我再跟他说说,哎,我得赶上班了。”
“介安,你不吃完哪?”
“不了,再晚个十分钟,路上又要大堵车。”
介安说着话时已拎起公事包,匆匆忙忙地便往门外走去,身后则传来宋太太向沈妈的一阵嘀咕:
“这两个孩子,要是能互相平衡一下多好?!唉……”
介安走向庭园一侧的车库,坐入自己那辆奥迪车内发动引擎时,心中忍不住在想,就像母亲所说的,再过个两年,他就三十了,然而现在家中还有他放不下的沉重负担,单是弟弟介强就够让他伤透脑筋,而最近公司里却又发生机密磁片遭人窃盗的事,这时候他哪有什么心思去兼顾到儿女私情?
二十八年来,介安一直以子代父职的一家之主自居,他连想都不敢想去谈什么恋爱,在这方面上,他算是交了一纸白卷……
大学毕业后,他立刻就去服兵役,退伍后谋职,他冒险地进人刚成立的伟勋电脑公司,一心期望这比进入其他大公司会有更好的发展。六年来,他倾尽己身所学之长,而一切的努力也没有白费,且事实也证明了他当初的冒险抉择押对了宝,现在的伟勋企业已不能和六年前同日而语,在科技文明的尖端市场上,也占了独烦风骚的一席之地!
然而,再接下来呢?
他现在也算是立业了,接下来当然是成家,然而他还有一个一年换二十四个老板的弟弟需要照顾……
为什么他的心中一直无法淡去那个情丽身影呢?毕紫妍的突然出现,让他的心湖不禁荡出一圈涟漪!
原本他还最看不惯那些靠人际关系进入私营企业的人,但是紫妍也用自己的技能和专业知识证明了,她绝不是那种需要从头训练培养、白领干薪的等闲之辈;现在同在一层楼里朝夕相处,他又不得不担心起另一种心理压力——上司和美丽助手可能引发的种种闻言闻语!
他该怎么办?
介安每天见到紫妍时,总是有股激荡悸动,他多么想找机会多和她私下相处,多了解她一些;而紫妍又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几天前她还是个军校女学生的身份?!每每想及这一点,又联想到这几日来紫妍在公司一板一眼、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中规中矩表现,他忍不住就要浮起一丝好笑的感觉。
如果他开口约她……介安兀自摇摇头叹息苦笑,他是怎么了?不过几天的相处,他这么快就动了思凡之心?而每天踏入公司,总有一堆焦头烂额的公务等着他处理……
不过,这几天来不管他多忙多累,只要想到紫妍就坐在他办公室外的一处座位里,他的蒙尘俗心就好像有一阵微风轻掠而过!
他把车子平稳地滑出大门口,潜意识里带着一丝兴奋地加了油门,迫不及待的心,只反反覆覆地遐想着一张清媚动人的娇颜……
紫妍匆匆在站台下了公车,走在人行道上的脚步不禁加快起来,她的军校好习惯仍保持着,每天早晨五点半就自动醒过来,然后每天两趟的公车,真的会气出她脸上的皱纹来!
要不是这次担任秘密任务的机会,她还真无法想像台北人的清晨是怎么在忙乱中开始的?!人挤人、车挤车,日复一日……
老天爷,天底下竟有这么多人每天在和分分秒秒竞跑比赛。但是另一方面她又不禁在想,若是有一天她真的不过军旅生涯了,要一脚踏入社会这座大染缸里,过惯军中生活的她,又该如何去适应?
想了一会兄,她又回过来安慰自己,还好军校生活教会她一种本事——兵来将档、水来上掩,要不然她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弃甲渍逃吧?!
她忖着,即使是不当女将英雄了,她应该也可以咬牙去调适自己来面对这个花花世界!
唉!说来也许可笑,现在她最需要去调适的,该是她脚上的那一双高跟鞋。都怪黎莉出的馊主意,说什么上班族女孩就要有这种摩登样。她一辈子可还不曾站在这么“高”的鞋上走路,这时还感到一阵头晕眼花呢!
紫妍强忍着脚上新鞋的不适,笔直挺胸地朝伟勋大搂的门口走去,冷不防的一瞥。一个身着军校制服的人影引起她的注意,然而同时她发出一声惊叹:
“噢,老天!”
把下领紧缩成三条纹、眉目清秀但是表情冷峻的童家文迎面走上前来,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