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馡柔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金立勋昂首道:「我请这位小妹妹明天早上就搬出去,她可以住在任何一位亲戚家里,就是不能住在这里。」
「为什么?」颜日熹大惊失色。
「爸!」颜幼枣扬起冷清的面孔,冷冷的说:「等天亮以后,你送我去孤儿院好了,听说只要每个月捐一点钱,就可以吃饱穿暖。」忧伤的眸子缓缓垂下,盯着膝盖上的旅行袋。
「我的存在会妨碍到你和苏阿姨的幸福,会让苏阿姨感觉不自在,那我自愿去住孤儿院。」她低垂着头,一滴泪也没流,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的哀伤。
看着女儿一脸「弃儿」的表情,颜日熹心痛到无以复加。
「我还没死呢!怎么就要你去住孤儿院?」蹲在女儿面前,他抓住女儿的小手,竟是意外的冰凉,他愈发愧疚、心酸。「以前你要陪妈妈,现在你只剩下爸爸了,了不起爸爸去租间小房子,我们一起住。」
「日熹……」苏馡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馡,我不能拋弃自己的女儿,我做不到。」颜日熹歉然的越过苏馡,打算回房收拾自己的东西。
「等一下,日熹,我没有要你拋弃幼枣……日熹,你听我说……」苏馡花容失色,连忙追回卧房,急着解释去了。
金立言气定神闲的看着弟弟,没有一点惊愕慌乱之相。「接受既定的事实,别再自找麻烦了。」说完,转身回房睡觉。
金立勋的脸色愈来愈难看,最后,怒不可抑的瞪着「罪魁祸首」。
颜幼枣不再垂头丧气,而是把头抬得高高的,无惧地直视他阴沉的黑眸,像是宣战,更像是嘲弄:大笨蛋!会每个星期固定时间去探望女儿、乖乖付生活费的男人,绝不是会拋弃女儿的父亲!
金立勋僵直着身躯,看起来像是满身刺猬的战神。
很好,事实明摆着,他被眼前这个小魔女摆了一道!
两人的目光在寂静的夜里迸射出一较高下的火焰,一位十五岁的霸气少年,和一位十岁的冷漠小女孩。
两人互相杠上了。
第二章
一桌子的家常菜,清蒸鱼、贵妃牛脯、凉拌四丝、脆皮豆腐、蚝油芥兰菜、猴头菇汤,美味与营养兼具。
「立勋怎么不下来一起吃饭?」特地过来吃饭,顺便观察局势的苏昂问道。
「金立勋不喜欢看到我。」颜幼枣老实招认。她不喜欢苏昂,直觉他是金家的看门狗,老在防备别人贪图金家的财势。
苏馡尴尬地柔声道:「不是的,幼枣,立勋不是因为你的关系……」她从来不晓得做人这么难,就怕伤害到每个人。
颜日熹站起身,「我去『请』他下来吃饭。」他不能理解,颜幼枣的加入,金立勋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苏馡哭着不让他走,那么就必须使一家人和乐,否则如何生活在一起?
「不用理他。」苏昂轻喃,「一点小事情就可以让他躲着不吃饭,将来也不会有多大出息,我很失望。立言,你去念商,准备接位。」
「舅舅,你知道我没兴趣的。」金立言佣懒地说着。「立勋只是太在乎妈妈,『护花』的心态太重,以至于失去客观的立场。但是在商场上,他血液里隐藏的『绝情因子』,不正是舅舅最欣赏的?」
「凡事一体两面,有一天立勋若是对女孩子动了真心,后果也很难收拾。」
「所以舅舅宁可他悠悠情海,对众多倒追他的女孩子都有情,却不专情?」
「没错,如此一来他才会专心于工作上,不用为情所困而变蠢变呆。」
「大哥,你在胡说什么呀?」苏馡担心极了。「立勋才十五岁,我希望他专心读书,将来遇到适合他的好女孩,谈一场美好的恋爱,顺理成章的结婚生子,这才是正常的人生。
「工作是必须的,但不是人生的全部。大哥,你可不要把立勋变得跟你一样,到现在还不结婚。」苏馡继续劝说。
「我是你大哥,你不要管我。反正我可是非常满意我的人生。」
「算了,我说不过你。我去叫立勋下来吃饭,他这样子耍个性,不算是爱妈妈的表现,对幼枣也很失礼。」
「你坐下、你坐下,你一样说不过立勋那张嘴。」苏昂倒是轻松自在,笑看着颜幼枣,「小妹妹,以后你要叫立言『大哥』,叫立勋『二哥』,既然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就不能闹得水火不容。幼枣,你去请『二哥』下来吃饭好吗?」
狗屁二哥!一辈子也休想她会将金立勋当哥哥看。颜幼枣没有畏怯,一言不发的上楼去请人。
苏馡满脸的无措。「大哥,你怎么可以……」
「没事的,小孩子的战争由小孩子自己去解决。」苏昂在心底叹口气,表面上仍很轻松。「立勋和幼枣从一开始就不对盘,但是,他们两人若是不能找出互相容忍的相处模式,到后来反而会变成你和日熹争执的来源。
「『你儿子以大欺小,也不肯让妹妹』、『你女儿又和我儿子吵了』……类似的情节我保证没完没了。长痛不如短痛,就让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分出高下吧!」
苏馡本来就没什么主见,不用她伤脑筋最好了。
颜日熹明白他说的没错,但在情感上却很担心女儿吃亏,她才十岁,又是没什么力气的女孩子。
金立言抿着笑容,温柔地说:「不用太担心!颜叔叔,立勋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出手打女孩子。」
颜日熹只好静观其变。心想,金立勋的个性如果像金立言一样,那么事情会变得简单多了,就算偶有风浪,也会很快的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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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幼枣敲了两下房门,没人回应,便自动把门打开。金立勋坐在电脑桌前,抬头看她一眼,冷冷吐出一颗冰珠子,「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一向温柔和气的妈妈,为了颜幼枣而骂了他一顿,使他憋了一肚子火。
「你以为我想看到你?是你舅舅要我来『请』你二少爷下去吃饭,我这个寄人篱下、爸爸在家里又没有地位的小可怜,能不来吗?你不去吃饭,害我也要一起饿肚子。」颜幼枣的一对黑瞳瞪得大大的。
「我不在乎你饿不饿肚子,反正饿不了我。」自有佣人为他送饭。
「你冷血无情,你舅舅说过了,我一点都不意外。」颜幼枣用漠然的态度回敬他。「金立勋,你比我大好几岁,你不会是怕我吧?」
「我会怕你?」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立场?
「因为你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连下楼吃饭都不敢,我不得不佩服自己。」
「你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讨人厌!」他双眼冒火。
她不驯地昂起下颚,宛如冰雪般雕成的美丽小脸看来却像能一捏即碎。「我知道。」
颜幼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问着冷光,「我很清楚自己有多讨人厌,所以爸爸可以很干脆的抛下我走了,因为你妈妈比我讨人喜欢,而我妈妈呢,更是毫不犹豫的自杀离我而去,因为我的存在填补不了她内心的空洞。
「我太清楚我有多讨人厌,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是没办法,我天生如此,即使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名,老师也不会更喜欢我一点,大家都喜欢笑口常开的小孩,而我偏偏不爱笑。」
呛声完,颜幼枣转身下楼,不让他看见自己咬着唇,免得唇边一闪而逝的颤抖泄漏了她心底的冷意,教他看穿她的七情六欲已被冻结成冰。
金立勋犀利的眼眸绽出几丝兴味的神采。这冰娃似乎没有他想象的坚强,坚强到让人讨厌的地步!他向来讨厌太好强的女生,强到失去女孩子的特质,那干脆转性当男人算了。
明明是个小可怜,为何不老老实实的让人同情、惹人怜惜呢?至少,那样的她还比较容易使他接受。可她偏不,像一座小冰山那么刺眼、揪心,她的冷漠、她的一局傲,教他不爽到最高点,并深怕这样的颜幼枣会伤害到妈妈,一时情急才决定排斥她到底。
如今冷静下来想一想,在颜幼枣还未造成伤害之前就先「严阵以待」,他不是太蠢,就是太看得起她了。
凭他一个人,还斗不过颜幼枣,还保护不了妈妈吗?他实在想太多了。
既然大家都不反对颜幼枣住进来,他干犯众怒不是自讨没趣?木如等颜幼枣有所行动,他再一举击退她,免得反而教小魔女占了上风。
这是他的家,没道理让颜幼枣反客为主。
他决定下楼吃饭。若有人因此而吃不下饭,那也应该是颜幼枣而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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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证明,金立勋似乎想太多了。
颜幼枣每天上学、放学,吃完晚饭回房读书,然后上床睡觉。周而复始,彷佛她只是这个家的「寄宿生」。
她不曾主动亲近任何人,连颜日熹和苏馡主动想亲近她,她不是面无表情,就是摆出一脸「莫名奇妙」的表情给你看,仿佛在说:你(你)怎么有脸跟我亲热呢?不怕我妈在棺材里跳脚?
她摆明了就只想要一个「生存下去」的地方,一个人静静的长大,不想爱人,也不想被人爱。
如果她想证明自己对金家、对苏馡而言是「无害」的,那么苏昂相信了,金立勋也不再提防她了,然而,颜日熹眼中的忧伤却日复一日。
比较常在家里的金立言,冷眼旁观洞悉一切,却不知该比较同情谁。
颜幼枣是一株纤细柔韧的蔓藤,耐得住风雪凌虐,经冬而不雕,顺着墙角瓦檐,悄悄的舒展延伸,慢慢的壮大自己的实力,巩固自己的地盘,坚实、强韧的存活下来,却又使自己的存在显得不起眼。但一寸寸的根茎侵蚀入墙角小缝中,一年又一年,何时会害得这个房子渗水却没人知道。
颜幼枣十五岁时,金立言要出国留学,他交代弟弟,「对幼枣好一点!不要像舅舅一样流连花丛,花些时间在幼枣身上,这样,对大家都好。」
「对那个冰娃?省省吧!只要她不惹事就好了。」金立勋嗤之以鼻。
只要她的存在不妨碍到苏馡的幸福,他也懒得多管,他可是很忙的。自从花心老舅以四十一局龄娶得如花美眷……不对,是被如花美眷给套牢了,就很没天良的将「金鼎企业」丢还给他,让他十八岁就成了影子董事长,就等大学毕业正式接位。
金立言叹息一声,「立勋,我知道自己执意走学术路线,让家族企业的重担全部压在你身上,你会很辛苦,或许你会不谅解我的自私,只是……」
「哥,你想太多了。就像舅舅说的,你不适合经商,更好的是你没有野心,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兄弟阋墙。」金立勋眼中射出精光,那是野心者独有的眼神。
「其实,如果你对家族事业有兴趣,我会全盘让给你,自己另外闯出一番局面,我觉得那更符合我的本性。」
金立言揉揉眉心,「你赚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才不爱钱,我是喜欢挑战。」金立勋淡淡勾唇,厉眸闪着霸气。
「没错,挑战!你从小就喜欢挑战困难的事情。」金立言看着弟弟五官分明、英俊阳刚的面孔,忍不住想糗他。「你挑战成功过那么多困难的事情,唯一的失败便是幼枣,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我只是不想跟她一般见识。」
「是她懒得理你这个人见人爱的大帅哥吧!也只有她不把你放在眼里。」
「老哥,你在煽风点火吗?」金立勋恨恨的问。
「我在取笑你也有魅力不够的时候。」很耻笑的口气。
「我不会期待冰雕娃娃也有欣赏男人的眼光。」绝不承认自己的男性魅力也有发挥不了作用的时候。
「不要叫她冰娃。」
「那尊称她为『圣母雕像』?」从善如流。
「立勋,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那你还要我把男性魅力用在她身上?」
「我的意思是要你花一点时间在她身上,当她是朋友或妹妹一样的关心。」金立言悠然叹道:「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吗?偏见!你对幼枣从一开始就有偏见,像防小偷一样的防着她,这样的心态所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有多伤人,你自己大概不晓得。」
「可是她也很令我火大啊!」金立勋轻皱眉头。「好啦!好啦!我承认我当时太毛躁了,简直无风度可言。可是后来她的表现都还算很乖,我也接受她啦!没再找过她麻烦,相安无事过了五年。」
相安无事吗?表面上的确如此。但一个正常的家庭,不应该完全「无事」才对吗?
「她就是太乖了,我反而担心。」
「太乖?谁?」老哥在打哑谜吗?
「当然是幼枣。」
「乖乖的不惹是非、不生风波,很好啊!哪里不好?」老哥是哪条筋不对劲,老是打偈语。
金立言有点无力,他在跟外星人沟通吗?虽然他早有体认,一说到与「名利」有关的事,金立勋简直跟天才没两样,但涉及「感性」两个字,他就与笨蛋无异了。
金立勋的现实、功利是天生的,实在怪不了他,他很爱他的家人,不容许家人给外人欺负了去,他的用心没有错,但是太理性而缺乏感性的结果,往往「讨了便宜柴、烧了夹底锅」,而他还一点自觉也没有。
人的感情、思维,不是光一个「理」字便能厘清,不是用钱便能解决。金立言很怀疑,他家老弟会有悟通的一天吗?
「我换个角度说好了,你十五岁的时候有那么乖、那么静吗?连我都很张扬,仿佛全世界都该以我为中心,即使在学校办不到,至少在家里不许有人忽略我的存在,总要做点什么事来吸引父母的注意力,不是吗?」
「没错。」金立勋摸摸下巴,挺怀念少年时代的肆无忌惮,一到放假日就呼朋引伴去夜游,非让妈妈捧心烦恼他不可。
「幼枣她……怎么说呢?」金立言拧眉思忖,有些疑惑、有些纳闷。「她似乎很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显得若有似无,我怀疑她如果会隐身术,她会让自己在金家完全不存在。」
金立勋微挑眉,不以为意。「她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害怕被赶出去,当然要谨守分寸,不要影响大家原本的生活作息。」他倒觉得她满识相的嘛!
「我不认为幼枣会害怕什么,相反的,正因为她什么都不怕,所以她显得什么都不在乎,彻底漠视金家的一切,包括颜叔叔在内。」一阵莫名的心疼溢满金立言的胸膛,不知是为颜日熹或颜幼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