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不到三分钟,歌剧就要正式开演,长廊上的人群大多已就定位,人越少,她心越急。
就在这时候,一双擦得晶亮的皮鞋走进她的视线范围内,潘莛顺着那双鞋往上看,是一套品质高尚的西装,西装上的脸孔,是极富优雅气息的亚洲帅哥。
「小姐,请问你在找什么?」男子用极为亲切熟悉的中文问道。
「我在……找……找一条脚链。」对方气质出众,说话口气像夏夜南风呢喃,比起孙嘉桓的鸡猫子鬼叫好听一百倍。
「是不是这条?」男子伸出手,紧握的拳头打开,那条让她找得千辛万苦的脚链,顿时呈现眼前。
那种失而复得的愉悦感,让她开心地想要跳起来欢呼,她拿起脚链,不停点头说道:「没错,这就是我丢掉的那条,你看,跟我左脚上的这条一模一样,我没骗你,是真的。」
「我没说你骗我,我本来要送到剧院的办公室去,既然是你的,我当然要物归原主。」
「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我刚从外头进来,去上完洗手间后,在那边那株大盆栽边发现的。」他指向不远处的一棵侏儒棕榈树。
原来是在那里,她想起来了,刚刚她就是在那里绊了一下,应该就是在扭到的那一瞬间,脚链摆动幅度太大才松掉的吧!
「真是谢谢你,这条脚链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要是找不回来,我就太对不起我最好的朋友了。」幸好没丢,这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看来你很在乎朋友送给你的礼物,你好,我叫江云呈,很高兴能在这么遥远的地方碰到同故乡的人。」他主动伸手问好,极具绅士风范。
「你、你也是台湾人?」
「是的。」
「你怎么晓得我是从台湾来的?」
「听口音就知道了,你没有大陆人那种腔调。」
「你好,我叫潘莛,再次谢谢你帮我找回我的脚链。」她深深一鞠躬。这个男人看起来颇具艺术气息,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贵族般的气质,让她自然而然以礼相待,不像那个孙嘉桓……
「别这么说,只是举手之劳,不算什么。」
面对她这位打扮入时、体态窈窕的女子,江云呈不禁露出微微笑意;而潘莛面对眼前这位大帅哥,也变得稍微有些恍神,好象石雕般定住不动。
江云呈看她动也不动,用手指了指手表。
「嗄?」
「戏开演了,你还不赶紧进去。」
她羞得面红耳赤。真是丢死人了,自己刚才那表情一定锉毙了,锉死了啦!
「那……那我先走了,再见!」她急忙转身。天啊,好丢脸喔!
戏已开演五分钟,潘莛才在一片静穆的气氛下,脚步轻缓地步回自己的座位。
「找到脚链了吗?」
「找到了。」
「在哪儿弄丢的?」
潘莛据实以告。「是个大帅哥帮我捡到的。」
「大帅哥?」声音分贝之高,引来四周人的注目。孙嘉桓惊觉旁人的警告眼神,立刻把声音压低下来,「什、什么大帅哥?」
「就是个大帅哥嘛!」
「你跟他聊很久?」不知怎的,他的情绪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没有,几分钟而已。」
「几分钟而已?我觉得你好象去了很久。」就算不久,现在给他的感觉也好象很久。
她侧着脸,开始不耐烦。「这很严重吗?」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外头坏人很多,我……我这是为你好,你不要不识好人心。」
「我知道。」真烦,还要不要看戏啊!
「那你跟那位帅哥聊了些什么?」他韧性坚强,继续问。
「哪有聊些什么,就谢谢他帮我捡到脚链啊!」一把火囤在肚里,潘莛准备火山爆发。
「那……那有互留电话或……」
「孙嘉桓,你也管太多了吧!」
骂完,前后左右均传来——
「嘘——」
坐在他们周遭的人,都只听到两人的一问一答,至于台上在演些什么,早已被打扰而无法顾及。
知道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这才让两人暂时休兵,专心观赏台上表演。
说专心,其实孙嘉桓是心不在焉,他心里揪着一个疑问,不懂身旁这个女人,为何能在男友离世后没多久,就跟陌生男子一聊聊那么久,不过就是对方捡到她的脚链,她只要跟他说声谢谢就可以离开了,何必还要扯些有的没的。他对于她能那么快就从情伤中站起来,不知该说佩服,还是不敢苟同。
他几乎把脑筋全用在隔壁这女人的感情态度上,等到曲终人散时—他才懊悔自己当了两个多小时的木头人,无论台上演员表演多精湛、多出色,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威尔第的音乐更是太棒了,配合小仲马深刻紧凑的剧情,真是扣人心弦,好看极了……」散场后,走出剧院外,潘莛还是不停回味着女主角维奥莉塔高一几浑亮的嗓音。
这出歌剧音乐纤细,剧情清澄感人,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和、水不褪色的新鲜感,刻划着风尘女子和富家子弟间的凄美爱情故事。
这个故事潘莛早已耳熟能详,别看她爱漂亮,赶时髦,但对于这种经典的文学作品,还是多少都有涉猎。
「你觉得这个女主角的高音唱得如何?对我来说简直是天籁,要我再来看一遍、看十遍,我都愿意。」即使坐在车里,她还是沉浸在刚才的深刻感动中,生平第一次看歌剧就让她陶醉,想来,以后可以多去观赏。
一路上都是她自己在那自言自语,只见她越说越没力,越说越无趣,这当然是因为没人搭腔,只有她一人演独脚戏所致。
「你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十分钟后,她才发觉孙嘉桓脸色有异,眼睛直视前方,一句话也不说。
「我不明白,你这个女人为什么能够这么开心?」他憋不住了,再不说说她,他体内的瓦斯会自动爆炸。
这句话问得她一头雾水。「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开心?」是他带她来听歌剧的,不是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歌剧好看又好听,让我很感动啊!」
「是这样吗?应该是跟帅哥讲话,心情才会这么愉快吧!」就说老实话吧,他又不是看不出来。
「帅哥……」天啊,他还在想刚刚那件事,「你很莫名其妙耶,我才不是因为那样,我很谢谢你带我来欣赏这样一出好戏,但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任意用话糟蹋我。」
「你、你才刚经历一场人生最大的灾难,你的心情怎能这么快就平复?」他用一种沉痛口吻问道。
经历人生最大的灾难?是指丢皮夹和手机这件事吗?还好吧,这种事不需要一直放在心上吧?
「人的想法总要乐观一点才行,不能一直沉溺在悲伤的情绪中。」她很坚强,在皮夹丢后隔天就不再沮丧了,总之,财去人安乐,人没事最重要。
听听,这女人说得多潇洒,男友车祸过世,她应该要缅怀他一段时间才是,然而从她脸上却丝毫看不到一丝哀容。
他并不是说振作不好,但过与不及都是不对的,看她刚才高兴的模样跟中乐透没两样,这样对死去的男友会不会太不敬了。
「所以,你就可以跟帅哥肆无忌惮地调情喽?」
他的话句句伤人,字字尖锐,她是怎么了,跟帅哥说两句话,谢谢对方帮她找到脚链,这样也得被他一再羞辱,她无法继续忍受这种人,她根本没办法再跟他多相处一分钟。
「司机,我要下车。」士可杀,不可辱,再说,就算她爱怎么跟帅哥聊天,那也是她的自由,千他什么屁事。
司机是拿孙嘉桓给的薪水,他没叫他停车,他可是没法听命于潘莛。
「司机,我叫你停车你没听见吗?」她不顾形象,对着司机大声叫喊。
「史宾,你要是敢停就试看看。」孙嘉桓马上阻止。
「司机先生,我麻烦你停车、停车听见没有!」
「史宾,你要是停车,我马上把你Fire掉!」
潘莛知道司机没孙嘉桓的指令,绝对不敢停车,于是她把目标转向他。
「你为什幺要干涉我的自由?」
「因为……」他很快就找到正当理由,「因为我是雇主,你是员工,雇主有权利和义务保护好员工的安全。」
这句话说得可真是天经地义,既不肉麻也不矫情,重理重法……
至于情——
虽没明说,但孙嘉桓却比谁都明白,他是站在什么样的角度,来干涉她的行为。
不过潘莛并没有这样的感受,她心里始终认为,孙嘉桓是仗着财大气粗,所以故意在找碴。
「我从你的口气中,听不出一位雇主对员工的关心,所以我坚持要下车。」她也是出了名的铁娘子,说要下车,就要下车。
她的固执,让他大开眼界,好,她要拗,就让她拗到底,他就不信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能撑上多久。
「史宾,停车,让潘小姐下车。」
史宾将车往路边一靠,她就迫不及待地走下车去,谁晓得才一下车,天空竟然开始下起毛毛雨。
老天爷根本就是故意跟她作对嘛,为了要观赏歌剧表演,潘莛特地将她最棒的行头穿出来,这是她省吃俭用,还特地跟香奈儿店员混熟才拿到折扣的奢侈品,一套价值十二万的小礼服。
才第一次亮相,没想到就惨遭雨神垂青,在细雨绵绵中享受雨水滋润。
在看似漫无尽头的人行道,完全没有可供遮风蔽雨的檐棚,她毫无目标地独自走着,不知该何去何从。
「上车,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上不上车?」车子一直跟在她身边没有离去,孙嘉桓看雨势越来越大,心里不免着急。
「说不上就不上,除非……」拿着包包挡雨,她仍坚持谈出合理条件。
「除非什么?」
「以后我私人的事,你不准干涉。」如果再这样下去,她一点自由也没有。
男友刚过世,就想过放荡生活,要是他不好好管束她的话,怎么对得起他老爸的朋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这上头他绝对不能妥协。
「怎样?你能接受吗?」天啊,雨越下越大,拜托他快答应了吧!
孙嘉桓让史宾停下车,看着车外快要变成落汤鸡的潘莛,严正说道:「办不到,我看要让你清醒点,你才会知道你在做什么吧,」
说完,他立刻指挥史宾。「开车。」
还没来得及回神,车子不到十秒便在她眼前消失无踪,潘莛看得目瞪口呆,这……这人未免也太狠了吧,她在淋雨耶,只要讲两句好听的话她就会让步,身为男人,他难道连这点都做不到吗?
「气死人了,孙嘉桓,你不是人,」这是她第一次踢到铁板,没想到,堂堂一个性感美女,也会有沦落街头,被淋成落汤鸡的一天。
第五章
王八蛋、臭鸡蛋、没品的家伙、小心眼、自大狂……
深夜十一点四十分,潘莛窝在一处PUB外的小布棚下,雨势越晚越大,她蹲在石墙边的一块小空地上,一边暗骂着孙嘉桓,一边无奈地看着熙来攘往的男男女女。
罗马的夜生活多采多姿,她走到人群聚集的地方,避免被无聊份子搔扰,她认为只要人多,应该就不会有人敢乱来。
许多经过潘莛身边的人,都会好奇地对她投注一眼,在这一个小时内,已有不少男人上前向她搭讪,但这些男人还算客气,搭讪不成风度仍在,并没有出现无赖强求的行为。
直到一群刺龙刺虎、穿鼻环穿乳环,身着皮衣马靴的庞克族,骑着酷炫的哈雷机车来到PUB前头,情况才有所改变。
这票满脸横向的煞星,一下车就看见潘莛这位与众不同的东方女子,而她也意识到这些人对她有不轨的意图,正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时,这些不良份子已经将她团团围住。
「小姐,怎么被雨淋得这么湿,这样会感冒的,我们来帮你弄干,好不好?」带头的一位光头男子,用粗糙的英文问道。
她故意装听不懂,耸肩说道:「很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嘴巴说听不懂,可行动上却表现出惊慌,瞧这些人笑容猥亵,表情淫秽,一看就知道对她有什么不良企图。
「小姐,跟我们进去PUB里喝杯酒取取暖,要不然你真的会感冒的,嘿嘿嘿……」最后那一声嘿嘿嘿,让人听了从头皮不舒服到脚底。
潘莛干脆用中文骂骂这票猪哥。「嘿你妈的大头鬼啦,你们真是一群令人作恶的家伙,让人看了就想吐。」骂归骂,脸上仍旧带着笑。
她以为这票混混没人听得懂中文,谁晓得后头有位梳着鸡冠头的男子走上前,对着光头老大说:「这臭娘们在骂我们,说她看到我们就想吐。」
接着,他走到潘莛面前,用标准的中文说道:「我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的,你这臭三八,居然敢骂我们,」
「北……北京大学有……有像你这样的学生?」真太不可思议了,还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怎么样?北京大学就不能有像我这样的人吗?」
潘莛完全被打败,她今天也够倒霉的了,怎会这么不顺到家。
「你们别过来喔,这里人很多,没人能容许你们这么嚣张。」
她以为人人都是见义勇为的罗宾汉,谁晓得,一旁的人虽多,但都只是看看热闹而已。
他们一群人将她包围起来,像猫逗老鼠般渐渐缩小圈围的范围,旁人视若无睹,完全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八字箴言丢到脑后。
「不……不会吧,喂,你们真的无视公权力的存在?」
「不要那么害怕好不好,陪我们喝两杯又不会怎样!」
范围越缩越小,小到不管她前进或后退,都是死路一条。
在这危急当头,她看见一张熟悉脸孔,正朝PUB方向而来,那种心情就像破船遇到灯塔,终于让她有了一线生机。
「孙嘉桓,我在这,你快来救我!」她双手挥呀挥,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已然将一个多小时前,那股死都不让步的尊严抛到九霄云外。
孙嘉桓出现在这,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在跟她谈判破裂后,他并没离开,只是在路上绕了一大圈,最后又绕回她身后。他让司机先回家,自己则无声无息地跟在她后头,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哪晓得她竟流落到一家PUB门口,还可怜到被一群混混骚扰。
「你怎么会在这,你也来「玩吗?」他明知故问。
「不……不是的,我是在这躲雨,结果就被这群混混骚扰。」她快吓死了,这些其貌不扬,怪到出奇的庞克族,一看就是些嗑药鬼、大毒虫,被他们抓走的话必死无疑。
庞克族看到有人插手,警觉性自是提高不少,他们把注意力全转移到孙嘉桓身上,发现这家伙气宇轩昂、英气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