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她立刻摇掉脑子里的那份恍惚,喃喃自语的说:“他们不会相像的,文轩虽然有着浓浓的书卷气,却像一匹抓不住的马,而眼前的这个男子,尽管身上流露着沧桑,竟是那么的不凡和优柔,也缺少一副金丝框镜架,何况他还是个小日本,怎么会和文轩相像呢?”
很快的,她把眼光收了回来,取出一罐颜料,继续她的作画,才发觉自己说错了。事实上,这个日本男孩也不“小”,高挑的身影,起码也有一百八十公分,活脱脱的就像日本连续剧“束京仙履奇缘”中的唐泽寿明,但他的眼睛更大、更亮、更有神,就连他抱在胸前的那只波斯猫也一样,也是闪闪动人。
突然,一阵幽柔的音乐从宁静中响了起来,直穿入她的耳鼓,那优美的旋律,那动人的曲调,带着些许的凄凉哀怨,竟把她给震动了。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那男人正伫立在距离她不远的湖岸边,手里握着一把口琴,悠然忘我的吹奏着,而脚下,他的波斯猫就在那儿活泼乱蹦的跳着,仿佛也在跟随着他的音乐婆娑起舞。
一时间,嫣蓝听呆了,整个人陷在那低低如诉的口琴声里。
就在她忘了“身之所在,魂之所在,梦之所在”的时候,口琴声戛然而止。接着,她就听见那男人扬起声音,急躁的喊着。
“皮皮!别跑,快回来!快回来……”
嫣蓝还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陡的就看见那只波斯猫,一阵风似的从牠主人“那边”,一路向着她“这边”卷来,好像被某种东西吸引。只一会儿,就横冲直撞的打翻了她装满水的小桶子,和几罐广告颜料,把地上弄得一塌胡涂,然后,停在她放在脚边的调色板前,伸出舌头开始舔那上面的颜料,把一张小脸和身上的白毛,都弄得花花绿绿,五彩缤纷,简直像极了一颗彩球。
那慌乱的场面,把她吓了一跳,迅速弯下身去抢救那些广告颜料,同时,那男人也狂奔了过来,一把抓起了那只“彩色”的波斯猫,气急败坏的咕哝着。
“哦!皮皮,你这个小麻烦,又给我到处惹祸了!我真是后悔,也不知道当初哪根筋不对劲,居然给你取了皮皮这个鬼名字,害得你人如其名,不对!不对!是猫如其名,才会顽皮得像只小泼猴,早知道就该叫你斯斯或文文……”
“好了!”嫣蓝忽然叫住他,没好气的说:“你别尽在那里叽哩呱啦得没完没了,快来帮我的忙,把这些弄倒的广告颜料都捡起来。”
“哦!”那男人应了一声,立刻也弯下身子,一边帮她收拾残局,一边连连道歉的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好皮皮,才让牠闯了祸,妳要怪就怪我吧!”
顿时,嫣蓝一愣,张着眼睛,呆呆的、傻傻的,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怎么?”他不经意的抬起头来,接触到她的眼光。他不解的说:“是我头上长角、脸上冒烟吗?否则,妳为什么用一双骨碌碌的眼睛看着我?”
嫣蓝心跳了一下。
“哦,没有。”她回神的说:“我只是感到很惊讶,原来你会说中文,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小日本呢!”
“小日本?”他瞪视着她。“妳看我像是桃太郎的后代吗?”
“这么说,”嫣蓝诧异的。“你是道地的中国人?”
“当然。”他一本正经的回答:“而且还是百分之百,不加水、不加色素的纯原汁呢!”
“不过,”嫣蓝开玩笑的说:“我倒觉得你比较像西瓜太郎,才符合你不含任何杂质的形容词。”
那男人笑了。
“还好。”他说,把最后一罐颜料送到她的手中。“妳还有心情谈笑风生,那就表示妳没有在生皮皮的气。”
嫣蓝站起身来。
“别把我想成那么小家子气,好不好?”她说:“虽然你这只猫,又皮又野,十足的捣蛋鬼,但是你看牠现在的样子,浑身雪白的毛都染上了颜料,东一块紫、西一块蓝、左一块红、右一块绿,好像唱京戏的大花脸,就算我有一肚子的气,也早就被牠那好玩逗趣的模样,给弄得哭笑不得了。”
“都是我不好。”他依旧不安的说:“是我平常太随性了,每天总是吃些面包和果酱,而皮皮也就跟着一起吃,所以,牠大概把妳调色盘里的红颜料当成了草莓果酱,把紫色颜料当成了葡葡口味,还有橘色的柳橙,想一想,这么多的果酱摆在一起,牠怎么能抵得住这些迷人的诱惑,不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
嫣蓝一笑,脸上露出两个小酒涡儿来。
“幸好牠没有酿成大祸,只是打翻了我的小水桶。”
“那,”他说:“我再去帮妳取些水来,也算是我的赔罪。”
“你别忙!”嫣蓝阻止。“你根本不需要向我赔罪,倒是你这只可爱的宝贝猫,你还是赶快带牠回去清洗清洗,免得让人误以为你抱只小妖怪出门呢!”
“说得也是。”他很快的抓起了那只波斯猫。“我再不把皮皮带走,牠不知道又会闯出什么祸来?”
说着,他向来时的湖岸走去,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眼睛闪亮亮的停在她的脸上,用认真而诚恳的表情说:
“妳画的枫叶很美,但妳的人比画还美、比枫叶还令人相思。”
然后,他大踏步的走进枫林里,把嫣蓝一个人愣在那儿,感觉脸庞一片热热的,红红的,像火般的燃烧。
第二章
骆逸风又从噩梦中惊醒。
已经不知多少次了,他总是在夜半时分,做着一个相同的梦境,梦见沈依盈满脸幽怨、满脸含悲的站在一片凄黑中,重复而嘶声的对着他喊。
“把孩子还给我!逸风,是你害死我们的孩子,是你害死我们的孩子……”
那凄厉的呼叫声,和逼近的身影,一幕幕惊慄得就像电影中的情节,紧紧的压迫着他每一根脑神经,使得他喘不过气来。然后,他就从一身冷汗中清醒过来,张着一双大眼睛,呆呆的望着从白纱窗透进来的微亮光线,呆呆的望着满屋子的阴暗和孤寂。
是的。他清楚的告诉自己,他又梦见依盈了,梦见他生命中那个至爱的女孩,也把他的心弄得一阵一阵的绞痛。
于是,他悄悄的走下床来,披了一件外套,推开屋后的一扇木门,走了出来。
那是一座用栏杆筑起的小亭台,白色的建筑,在月光的照射下更显得浪漫。尤其,它就矗立在湖畔,是这栋小白屋的一部分,前门外是一大片的枫林,而后院就依着阿寒湖,可以把整个湖岸的风光都尽收眼底。
所以,他在亭台上摆了两张藤制的椅子和小茶几,也在左边的栏杆处,建造了一条木梯,一直延伸到水面上。那儿,就停放着他买来的一艘私人快艇,他把它取名叫做“水神号”。
而现在,他就让自己跌坐在那儿的藤椅上,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被月光染亮的湖面,一任冷风吹拂,一任思绪纷飞……
很快的,他又想起依盈了。
“不要!”他摇摇头,痛苦的把双手插进发际里,挣扎而迭声的喊:“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依盈已经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来了!她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可是,他愈是强迫自己不要想,愈是闭上眼睛,脑子里愈是浮现出依盈的影子,浮现出她的动人之处,把他的五脏六腑撕裂得更痛、更碎、更不可收舍。他无助的把头埋在手掌里,狂乱的吶喊着。
“依盈!依盈!依盈……”
一下子,他陷进了回忆里。
他永远忘不掉和依盈住在东京的那一段日子,也永远忘不掉那一天他在赛车场里,正要准备进行一场龙争虎斗的冠军赛车时,却突然接到东京医院打来的一通电话,告诉他怀了四个月身孕的依盈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流了大量的血,被邻居发现而送去急救,恐怕肚子里的孩子不保,需要动一次手术……
一听到消息,他整个人吓呆了,也慌了,立即取下头上的头盔,就要走出比赛场地的车道,却被他的助理教练,也是他的生死之交杨家伟给拦了下来。
“逸风,这紧要关头,你要弃械投降,不战而败吗?”
“可是依盈她……”骆逸风焦急万分的说:“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现在人就在医院里,而且可能会流产,我不能丢下她不管,不能让她一个人受苦,我一定要陪在她的身边,陪她一起度过危险。”
“是的,逸风。”杨家伟婉惜的说:“发生这样不幸的事,我也替你感到伤心和难过,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比赛对你太重要了。这是你辛苦了多年,才第一次进入的冠军准决赛,也是最有希望赢得奖杯的一次,何况高达美金四十万元的奖金,可以给依盈过好日子,这不是你的梦想,也一直是你想要的吗?”
骆逸风艰涩的看他。
“别怪我自私。”杨家伟继续说:“对你而言,我也许是残忍,但我全是为了你好,毕竟做为一个赛车手,辉煌灿烂的岁月只有短短几年,有些时候不能太感情用事。再说,依盈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就算你去了,也一样无法起死回生,你就看开点,把依盈交给医生,好好的去比赛、好好的拿冠军,只要有了这笔奖金,你和依盈就可以脱离贫困了,何况她现在在医院里动手术,也需要一笔庞大的费用,都等着你去争取,不是吗?”
终于,他走回了赛车场。
经过一番激烈、危险、胆战心惊的比赛之后,他战战兢兢,不负众望的拿下了那场赛车的冠军,等不及被封赏代表赛车界至高荣耀的桂冠,和举行开香槟的传统仪式,他就一路跑出赛车场,跳上一辆出租车,直奔东京医院。
当他见到依盈躺在病床上,整张脸白得像蜡,他就禁不住心中一阵翻搅,惭愧而痛楚的扑到她的面前,自责不已的说:
“对不起,依盈,我来迟了!”
依盈轻轻抬起眼帘,含悲的望着他,眼泪就纷飞的掉落下来。
“为什么?”她痛彻心扉的喊:“你为什么现在才来?逸风,我们的孩子已经没有了,你知道吗?”
骆逸风沉痛的点点头。
“我知道。”他说:“医生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依盈,都是我,是我没有把妳照顾好,是我不能让妳过好日子。”
“不,逸风。”依盈摇头的说:“我根本不要过好日子,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和我生活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要选择赛车做为你的工作、为什么要冒险的去卖命,让我每天提心吊胆,不知道你哪一天会发生意外。要不然,我今天也不会因为被针扎了一下,感觉心里一阵不安,而急急的想要到赛车场去找你,看你是否平安无恙,看你是否毫发无损,才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也把我们的孩子摔掉了。”
“哦!依盈!”骆逸风心如刀剐的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妳怪我吧!是我太自私了,把妳迢迢从台湾带来这里,却从来不曾替妳好好的想过,不曾分担妳心里的苦楚和寂寞,但我这么做,也全是为了妳,为了不想让妳跟我一起受苦,不想让妳后悔选择了我。”
“我明白。”依盈泪眼模糊的说:“我明白你为我的真心付出,明白你对我的好,也从不后悔爱上了你,才会不顾一切跟着你一起浪迹天涯,只是一想起我们失去的孩子,我就觉得好恨,是你害死我们的孩子,是你害死我们的孩子……”
“是的。”骆逸风狠狠的咬着牙。“我是罪魁祸首。依盈,妳是该恨我,就是罚我下十八层地狱我也愿意,我只求妳,好好的保重自己,把所有的悲痛,都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依盈忽然抬起一双湿润的眼睛,声音哽塞的说:
“逸风,我根本不恨你,我只是恨命运为什么要把那么多的悲苦和灾难降临在我们的身上,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也许,”骆逸风把她搂进怀里,抚着她的一头长发说:“上天早就注定我们要同甘共苦,要一起走过风风雨雨,虽然祂让我们失去了孩子,但妳不能因此而倒下去。依盈!妳必须快乐起来,必须为我美丽的生活着,我们很快又会有孩子的。”
“可是……”依盈颤声的说:“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逸风,我不要你离开我。”
“不会的。”骆逸风安慰的说:“我不会离开妳的,依盈,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我们分开,除非是天意,除非是冥冥中的注定。我想,妳应该听过一句话,上天有好德之心,祂既然把我们从千辛万苦中安排在一起,就不会狠心的要把我们拆散。”
“但我还是怕,逸风,我怕这种提心吊胆、寝食不安的日子,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能停止?”
“妳放心吧!依盈,我会为妳好好的活着,决不再让妳多担一点心,何况我已经拿下这次赛车的冠军,有一笔为数不小的奖金,已足够我们买下一栋小屋,但为了给妳幸福,给妳更好的生活,我想趁着现在年轻力盛,又正值赛车生涯达到颠峰的状态,再冒险几次,等赚够了钱,够我们生活无虑,我答应妳从赛车场上退下来,陪着妳走遍千山万水、陪着妳看尽日落月升,也陪着妳到生生世世……”
依盈从他的肩膀上抬起头来,深深的凝视着他。
“不要怪我。”她说:“我知道玩赛车一直是你的梦想,要你放弃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可我真的放心不下,我情愿和你一起吃苦,一起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不要你这样冒险,把生命当做游戏,何况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你,你千万不能有任何的意外,不能让我孤苦无依。”
“我懂。”骆逸风怜惜的捧着她的脸庞,又是心疼、又是酸涩的说:“妳的心情我懂。依盈,我保证,从今以后我决不再让妳为我掉一滴眼泪、决不再让妳为我日夜牵挂、心神不宁。”
“那我也答应你,”依盈拭去脸上的泪珠,吸着鼻子说:“我会过得快快乐乐,不再愁眉苦脸,不再哀声叹气,不再给你制造压力,让我们一切都从头开始吧!”
可是言犹在耳,七天后,当他正准备参加一场风云际会的世界级跑车大赛,依盈却走了,一声不响的走了,只留下一封书信,就把他打到万丈深渊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