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蓝吸了吸鼻子。
“就因为我惋惜,”她说:“不想造成太大的决裂,我才一个人静静来到日本,毕竟事情演变至此,我也无可奈何。但总要有人受伤,也总要有人理智的从那场纷乱的爱情游戏中退下来,而那必然是我。因为对我而言,只不过是打了一场败仗,如果换做是白玲,却会身心俱伤,甚至会伤及无辜,让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成为受害者。”
“我懂了。”骆逸风深深审视着她那一张柔净细致的脸庞,怜惜的说:“我终于明白妳的委曲求全,明白妳的优柔和执着,所以当宋文轩来求妳回到他的身边,和他再续前缘,妳宁死也不屈,要用残害自己生命来表示妳的拒绝和坚心。”
嫣蓝不语的点头。
“哦!”骆逸风惊叹的说:“妳知道妳有多傻吗?要是妳这么死去了,那才是真正的悲剧,而且一点也不值得。”
“不会了。”嫣蓝掠了掠头发说:“我已经想过了,再也不会做傻事了。要不然,那岂不是太辜负你救我的一片苦心。”
骆逸风咧嘴一笑。
“妳能这么想就好。”他说:“人世间许多事,原本就是命定的,只要能参透情字这关,那么什么苦恼也没有了。”
“那你呢?”嫣蓝突然问:“你是不是也参透了,是不是也走出了情关,才会从凡尘中来到这儿,把自己隐埋在这座小白屋里,隐埋在这片枫林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骆逸风猛的心中一颤,蹙紧了眉头。很快的,他收起了那份惊慌,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露出淡淡的笑容说:
“我看我们还是别顾着说话,瞧妳手上的红姜茶都快凉了,还有红豆鱼饼,那可是我特地买来给妳的,是正统的京都风味,也是我唯一能招待妳的东西,妳应该知道我一个大男人,不会张罗吃的,今晚妳就委屈点,等妳身体好些,我再送妳回去小潮。”
接着,他走出了客厅,一个人来到了屋后的小亭台。
星光下的阿寒湖,依旧是那么美、那么柔、那么静。而晚风,也依旧冰凉的从水面上吹来,吹在他的脸颊上。
他就这样倚在栏干边,望着一湖朦胧烟水,呆呆的沉思着。
嫣蓝也悄悄跟了过来,倚在另一处栏干上,看着他的一脸忧郁、一脸惆怅,她用低柔而不安的声音说:
“是我刺痛你的心了吗?”
骆逸风转过头来看她。
“没有。”他吸气的说:“那只是我对感情太认死扣子了,所以妳的一番话让我想起了过去,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有妳的勇敢和坚强,就可以挥剑断情,但我做不到,虽然那一段感情已经逝去了,而我也努力的想要忘掉,终究还是失败了。”
“或许是爱得太深,伤痛就愈深。”嫣蓝有些感伤的说:“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应该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是的。”骆逸风一声冷笑的说:“轰轰烈烈的开始,也轰轰烈烈的结束,可是自始至终,我并不后悔爱上了依盈,我只后悔没有好好的照顾她,而让她含恨的离去。”
“依盈?”嫣蓝问:“那是她的名字吗?”
“嗯!”骆逸风轻轻颔首,声音哑哑的说:“依盈就跟她的名字一样,是个小鸟依人、轻盈如水的好女孩,只是上天带给我们太多不幸了,让我们爱得如此辛苦,最后还是要落得劳雁分飞的命运!”
“那依盈为什么会离开?”
“是因为我的不够安全感。”骆逸风说:“毕竟要她离乡背井,跟着我一起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过着飘浮不定的日子,已经太委屈她了,更何况她跟上的是一个每天都在和死神搏斗的赛车选手,不知哪一天会发生撞车或出了意外,于是她每天生活在恐惧之中,日夜为我担心,也因此她从高高的楼梯上摔了下来,那时她怀了四个月的身孕,而那场不幸让她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失去了对我的信心。”
“哦!”嫣蓝不觉心中一恸、心生怜悯的说:“命运弄人,竟是这样折磨你们一对可怜的小夫妻!”
“不!”骆逸风摇摇头说:“事实上我们根本还没有结为夫妻,只是为了彼此相爱、为了能长相厮守,才千辛万苦的双双逃到日本来,却还来不及给她幸福,来不及给她一个豪华的婚礼,她就不告而别了!”
“对不起!”嫣蓝掠过一抹愧疚说:“我不该撩起你心里的伤痛!”
骆逸风静静的审视着她。
“那不怪妳。”他说:“而是我对依盈有太多太多的惭愧,那份思念才割舍不下,尽管明明知道她已经走出我的生命,我却还执迷不悟的不肯让那道伤痕好起来。想一想,也真是好笑,刚刚我还劝妳别为情所困,自己却走不出感情的漩涡,还一直为情所伤。”
“那么,”嫣蓝闪动着睫毛问:“这就是你结束赛车生涯,选择来到阿寒湖的原因?”
“但结束得太迟了。”骆逸风说:“依盈已经成为我心里的遗憾,也永远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来了。”
“为什么?”嫣蓝问:“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回来?”
“没有用的。”骆逸风灰心的说:“因为她已经嫁给了另一个能够给她幸福的男人,可是我一点也不恨,有的话也只是恨我当时的一无所有,才一心一意的想在赛车界闯出一点成绩来,想给她一切的美好,只是我忽略了她需要的是一份安全和无忧的爱,而不是我的拚命和冒险。”
“唉!”嫣蓝轻轻的叹气。“听完你的故事,再想想自己的遭遇,比起你的根本微不足道,我又有什么好悲伤、好怨恨的。”
骆逸风忽然不语了。他转过头去,却发现小茶几上,依旧摆着他一直放在那儿的口琴,他拿了起来,就情不自禁的放在嘴边吹奏着。
一会儿,整个小亭台飘满了音乐。
嫣蓝几乎被扣住了心弦,那曲调有些儿幽怨、有些儿凄凉,也有些儿低柔,如诗般的释放出来,又好像在倾诉一段悠悠扬扬的情缘。她完全听呆了,也傻了,直到骆逸风吹完一遍,又吹了一遍,她才用迷惘的眼神凝视着,轻声的问:
“你好像很喜欢这首曲子?”
骆逸风把口琴从嘴边放下来。
“是的。”他说,眼睛雪亮亮的看着湖水说:“这是阿寒湖一带流传的一首曲子,叫做摩利莫之歌。”
“摩利莫?”嫣蓝好奇的问:“这句日本话代表着什么?”
骆逸风不经意的转头看了她一眼,才清晰的说:
“其实摩利莫,就是阿寒湖里一种稀有的绿色球型水藻,只生长在寒冷而寂静的水中,它真正的学名,应该叫毯藻。每年的十月八日起,一连三天,在这儿都会举行毯藻节,可惜妳来阿寒湖的时间晚了,庆典才刚刚结束不久。”
“是啊!”嫣蓝也惋惜的说:“早知道我就不该在青森待那么久,真没想到,这片沉静的湖水,竟还这么浪漫,充满着神秘色彩,不过,我已经开始喜欢上这首日本民谣了,虽然它带着几许沧桑,却也很凄美,不是吗?”
“妳没有说错,嫣蓝。”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这的确是一首好听,也十分动人的曲子,据说,这阿寒湖流传着一段美丽的传说跟毯藻有关系,才被谱成了摩利莫之歌。”
嫣蓝不禁燃亮了眼睛。
“是什么传说?”她急促的问:“你也知道这故事的,是不是?”
“没错。”骆逸风坦白的回答:“就因为这个缠绵悱恻的故事吸引了我,我才对这首歌谣情有独钟,才对这里的一花一草,有一种特殊的情怀。”
“那你快说!”嫣蓝迫不及待的。“骆逸风,你快告诉我,我想要知道这个传说,究竟是个怎样美丽生动的故事?”
一时间,骆逸风竟被她的热切,还有脸上的那抹柔意给震动了。不自觉的,他的眼光就接触到她的,感觉那里面有两簇小火焰在熊熊燃烧着。他的心一抽,就仿佛掉进了那个传说中。然后,他用低沉的声音诉说着。
“这故事发生在古老而久远的年代,据说当时的阿寒湖,住着一群原始土著,叫做矮奴。而这个传说,说的正是矮奴公主和一位年轻勇士的爱情。他们相爱至深,却因为部落里的规定而不能结为夫妻,一个是美丽尊贵的公主,一个是平民百姓,所以遭到公主父亲的反对,也就是矮奴部落的酋长,他决意要把公主嫁给门当户对,而且又是部落里一位长老的儿子。可那长老之子,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不但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又性情暴躁、一无是处。但尽管公主有千百个不愿意,可是酋长的命令,她却无法违抗……”
“那公主怎么办?”
“所以,”骆逸风继续说:“公主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以泪洗脸,即使族人送来大批祝贺的漂亮花织布和新娘服,她却一点儿也不快乐,因而日益消瘦、日益憔悴,直到婚期的前一天,公主突然偷偷跑去找她所爱的那个年轻勇士,请求他带她离开阿寒湖,到一个没有人可以找到他们的地方,可是他拒绝了。”
“为什么?”嫣蓝又问。
“因为他的道德仁义和罪恶感,让他怯步了,他只是无奈的对公主说,不是我胆小怯懦、不是我贪生怕死,而是我不能就此破坏公主的名节,带着妳一起私奔,在矮奴族里留下千古的罪名。而他的一番话,让公主又悲痛又感动,两个人就抱头痛哭,但这一切,却被长老的儿子看见了,他愤怒难平的躲在一旁,直到公主离去了,他才手握一把短刀,充满仇恨的冲到那年轻勇士的面前,劈头就要砍了下去。危急中,勇士抓起了一把斧头抵抗,于是,两个男人就杀了起来,展开一场械斗……”
骆逸风蓦然停了停,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怎么了?”嫣蓝迷茫的看他。“是那个年轻的勇士被打败了吗?”
“不是。”骆逸风一脸沉静的说:“他是矮奴族一名最出色的勇士,身手敏捷、豪气逼人,长老的儿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最后,死在他的斧头下。”
“那──”嫣蓝整颗心被系住了,她抓住骆逸风的手臂,慌乱的问:“公主和勇士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
“没有。”骆逸风摇摇头。“在矮奴族里,杀人者必须偿命,何况他杀死的又是长老的儿子,必定会被处以极刑,所以他慌了,也无措了,就独自逃到阿寒湖。他不想连累公主,就坐上岸边的一艘小船,向漠漠无边的湖心划去。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
嫣蓝不禁叹着气,眼睛望向沉寂的湖水说:
“故事结束了吗?”
“不。”骆逸风说:“还有矮奴公主呢!自从她知道那位年轻勇士失踪的消息后,就泪洒不停,终日思念,整个人也病倒了。而那年的秋天,阿寒湖一直笼罩在潇潇的秋风中,一天的晚上,天空突然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好像要引来水灾。但美丽的公主,却在窗前听到仿佛那勇士的声声呼唤,在风雨中清晰的从湖畔传来,她心中一动,就像中了魔似的,对着阿寒湖狂奔而去,然后,纵身一跃,沉入了水底……”
“天哪!”嫣蓝不自觉的叫:“为什么这又是一个悲剧?”
“就因为它的悲伤和动人之处,才能够把故事流传下去。在公主跳入水中的第二天,阿寒湖却奇迹式的风平浪静,好像所有的风暴,只是昙花一现,于是酋长派了大批人马,大家划着船四处寻找公主的踪迹,却在湖畔,找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绿色球型水藻,美丽得就像公主身上和发上穿戴的小绒球,遍布了整个阿寒湖,大家就开始穿凿附会的说,那是公主和失踪的勇士,他们的灵魂所幻化而成的,所以住在这儿的矮奴人,替它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摩利莫’。”
“这么说来,”嫣蓝眼底闪着一层泪光说:“这儿的毯藻节,也是为了纪念他们坚贞的爱情,才流传下来的祭典,是不?”
骆逸风沉吟了一下。
“我想是的。”他说:“缠绵的故事,总是教人感动,虽然这也许只是空穴来风的一种传说,但住在阿寒湖的人们,却始终相信它的真实性,于是有人感于这样凄美的故事,才作出了这首哀怨动人的摩利莫之歌,一直流传到现在。不过,也有人说,矗立在阿寒湖畔遥遥相对的两座山,被称为雄阿寒岳的是那勇士的化身,而雌阿寒岳,就是美丽的矮奴公主。”
听着听着,嫣蓝不经意的把眼光望向远处黑暗中的一座山峦,在月光的照射下,那淡淡的幽影,投射在湖水中,好像有一个飘逸的女孩,在那儿低吟浅唱、在那儿翩翩起舞……不由自主的,她竟陷在那片迷濛里。
“妳怎么了?”骆逸风突然问。
嫣蓝很快的收起思绪,回头说:
“我只是被那故事感动,也一直在想,为什么相爱的人总是无法结合,就像你、就像我,还有传说中的矮奴公主,难道爱情一定要心痛、一定要生离死别,才算是美丽吗?”
骆逸风浅浅一笑。
“或许吧!”他说:“自古多情伤离别,既然能够成为令人感动的故事,那曲折处,就必然也是动人之处。”
“可是这故事太悲了。”
“最起码,”骆逸风吸气的说:“他们的魂魄能够结合为一,化为湖底一颗颗的毯藻,早也相依、晚也相依,这不也是一种美丽的结局吗?”
“是的。”嫣蓝鼻子酸酸的说:“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坟,那多悲壮呀,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化做蝴蝶双双飞,可惜今生,我再也不能了。”
猝然间,她一时心有所感,眼底就滑下了两行热泪,潸然的布满了整个脸庞。
那盈盈的泪珠,同时也把骆逸风给引得一种莫名的揪痛。而一股怜悯之心,也油然而生,让他有些儿心急,有些儿慌乱,又有些儿不知所措,就情不自禁的俯下头去,用他那两片干燥的嘴唇,印烙在她的睫毛上。
那一吻,把嫣蓝给震摄住了,只是呆呆的、傻傻的,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儿,任着他轻柔的吻着她的眼泪,吻着她的脸庞,吻着她的鼻子。最后,落在她那柔软而悸动的唇瓣上,直到一阵冷风吹来,她轻轻打了一个冷颤,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用力的推开他。然后,不由分说的,就狠狠的在他脸上打下一记耳光,惊愕而痛楚的喊:
“骆逸风!你这个伪君子,你为什么要乘人之危?为什么要侵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