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个陌生小鬼身手极快的闪入奶奶的织园,追了一段距离差点逮住人的关智略去平常在门外请示的动作,直接跨进门缉拿。
一脚才刚跨进,便看到奶奶整个人向後倒仰,他飞快地扑向她,由後环托住奶奶,差这么个一点,老人家的头险些就碰地了。
「奶奶,您还好吧?」
「阿……阿智?」恒藤香织紧抓著他胸前衣料,克制不住地颤抖。
确定老人家只有轻微惊吓,大致没事,关智将她扶回桌边安坐。
再来他便要开始处理那个飞毛腿的小兔崽。
怒火中烧的清俊脸庞,在看到地上被小免崽抱紧的女子面孔时,狰狞的五宫转为错愕。「小绿?」
只消一眼,他就认出她来了。
娟秀的侧颜,是记忆中的清灵气韵。脸蛋放大了些,原本红通通的小麦色肤变成了不健康的惨白,而她居然回避,该死的不看他一眼……
古典韵容倏地血色尽褪,恒藤香织的关爱眼神却挑在此刻频频射往,让明日香不得不艰涩开口,语气却虚弱得像随时要昏厥过去般。
「智、智少爷。」细瘦的两臂紧紧将大雅抱紧藏住。
她在说哪一国的语言啊?「智、少、爷?」关智一字字从牙问进出,两颗茵绿大眼珠暴凸得随时可滚出眼眶似的。
他和她——实在没必要那么客套的!
「哇!」
被紧紧呵护怀中的大雅,将一路被追赶的害伯全都哭出。
几可通天的嘹亮哭声引来恒藤香织的注意,苍茫老眼瞬时瞪大,犹如撞鬼般。
「小绿、小绿,那、那、那孩子是——」眼一翻,她便昏软了过去。
「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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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金室外十公尺远,颛叔领著一群佣人站岗,杜绝闲杂人等靠近。
灯火通明的夜,持续到午夜十二点仍未见熄。
恒藤香织昏厥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一苏醒过来,便二话不说将关智摒退出去。
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明日香不得不对她据实招来。
碍於大雅在场,她的言词含糊闪烁,亏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恒藤香织听得懂,全盘了解後,只喃了句不能再拖,便唤来管家,说要马上见到当年拆散小俩口的始作俑者。
女主人的第二道冷眼射去,一头雾水的颛叔才恍然大悟,连忙惊跳起,退出的脚步向外蹀蹀奔踏。
一路从北海道的度假牧场风尘仆仆赶回,未及喝口茶,恒藤挚星即被守在门口堵人的颛嫂战战兢兢拱进玄金室。
在踏入室内之前,一脸疲态的他不忘先行请安,被等得不耐烦的母亲哼的一声,当面掷甩回去。
「妈,您——」又哪根筋不对劲了。当然,这句话,纵然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说出。
原本满布疲惫的威严方脸想到了什么似的,怱地缓然漾开一抹笑。
这种气氛差到足以让一个有理智的人,丧失理智选择自杀的家,连他和妻子都忍不住逃出去挣几天悠闲,多亏阿智这孩子有心,在逢休之时,花几个小时的交通时间回来探望老人家,住一晚後才回东京。
不枉老人家最疼的,除了长子牧,再来就是阿智了。连亲孙子阿司,也不及他从老人家那里得到的关爱多。
「你还有脸笑,看你做了什么好事!」一颗火大的白眼连带横过恒藤挚星身後的颜雪哝。
「妈,请您别动怒,医生交代说这样对身体不好。」颜雪哝边安抚婆婆,边纳闷并肩坐在角落、脸蛋低垂的一对男女的来历。
明日香低唤,「老夫人……」她很难不理会夫人那双犹如X光的打量眼神。
随著妻子的眼光,恒藤挚星这才注意到室内还有其他人。
来回瞅过两张相似的脸蛋,末久,他的眼睛一亮,肯定道:「你是小绿!」
小小的脸很像记忆里那位早熟的小女孩,方要点头招呼,脖子却僵住。
不对!
若他记得没错的话,小绿的父亲在她九岁时就死了,那么她身旁那位与她犹如同一个模子印出的小男孩是谁?
「老爷,夫人。」颔首致意後,明日香将倚著她打瞌睡的大雅轻轻扶下,让他枕著她的腿。
如老夫人要求的,让老爷看到大雅的脸了,接下来呢?
她头痛欲裂。
不只是因为束手无策。平时十点左右,她就上床睡觉了,可老夫人硬是要有个了结,落了时间,搞得大家人仰马翻,她自然也是遭殃的其中一员。
「我当初就反对你将阿昊、阿智送去法国受什么鬼特殊训练,你偏坚持己见,说什么收养他们就是为了保护牧和司,这下子好了……」气哼哼的怒吼,在听到大雅睡不安稳的呓语後,恒藤香织压低声量继续训道:「你当咱们家是军火走私,还是杀手集团?」
又来了!「妈,那件事我早就知道错了……」
「你当我闲著没事招你回来,图的就是你这句废话吗?」
恒藤挚星疲倦到连揣测老人家心思的力气也没,两手一摊。「我很抱歉。」
恒藤香织将脸转向媳妇,鸡皮怒颜继续狂扫。「从你们结婚後,我便将阿星交给你辅佐,你看你是怎么帮他的,愈帮愈笨,一点点的逻辑推理也不会吗?」
叨念数落,让颜雪哝惭愧低头,不敢顶言。婆婆一向强势,娘家这边的教条也是以丈夫为天。
「老夫人,小绿可否说句话?」清脆女声乍出,三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人,动作一致望向她。
颦眉蹙额辗转思量,明日香终於认命地接受奶奶临终前为她所作的安排。
探望与归还只是名目,奶奶最终的希望是老夫人见到她和大雅後,把他们留在恒藤家,别让他们像没有根的落叶,随风飘零。
「老夫人,小绿答应您留下来。」
「直到我允许你可以离开那天为止?」恒藤香织不放心地再问一遍。
「是,直到您允许离开的那天为止。但请您答应小绿一个要求好吗?」
恒藤挚星抢先一步,发问:「你说说看。」却惹来母亲一双大白眼。
「维持现状,什么也不变的维持现有状况。」澹泊寡欲了多年,她不想再图什么了,就让一切往事随著爷爷奶奶消逝,一并归於尘土。
「也就是说……」恒藤香织脸色倏地凝结。
「不要求公道,不要求补偿,不要让……水落石出。」清脆嗓音里不夹一丝矫造,斜扬的凤眼一贯的无任何情绪,所有的感受全敛在一张白净无瑕的脸皮下,不欲让人窥透原本无波的心湖因老夫人的关爱而起波澜。
「你确定?」恒藤香织音哽泪涌,为之心疼。
听不懂两人对话的恒藤挚星夫妻面面相腼,纳闷老人家情绪骤变的原因。
明日香朝老夫人用力点首。「千真万确。」
目前能让她在乎的人,只有大雅。
大雅以外的事物,她要不起,也不想要。
因为,她已经知道贪心的後果,是她扛也扛不起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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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吃掉小碟子上的蓝莓蛋糕,三两下吞进肠胃後,大雅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往姊姊的方向望去,用眼神表达他的渴望。
明日香将自己只挖去一小角的蛋糕推到他面前。
「帮姊姊吃掉好吗?」
颛叔愣地停下原本要说的话,拦住她的手。「不,小绿你吃、你吃,不够我再叫人端进来就好了。」
她朝弟弟睇了眼,「麻烦颛叔了。」
「麻烦颛叔叔。」大雅跟著姊姊乖巧地道谢。
「哪里哪里,小孩子在发育嘛,难免食量会大些。」
摇铃唤来佣人,吩咐他去厨房多拿几块蛋糕,顺道端壶咖啡进来。
颛叔接续起方才暂停的话题,继续说道:「老夫人昨天去看彩绘版画展时,事先并不知道大少爷会去,两人遇上了,老夫人自是高兴,但却让大少爷误认为老夫人是蓄意跟踪……」
明日香安静聆听,没有多言置喙。见大雅嘴角沾了蛋糕屑,她轻轻帮他拍掉,又回头安静聆听颛叔发言,听众的角色,她扮演得称职。
大雅仰头大口大口地呼噜噜喝掉她亲手泡的酸梅汁,打了个饱嗝後,满足地拍拍鼓胀的腹部。她目光不自觉放柔,抽张餐巾纸递过去。
「谢谢姊姊。」左右仔细擦拭後,大雅亮出一个甜大的笑容。
嘴巴叨叨絮絮间,颛叔的老眼总忍不住往大雅身上飘过去。
凤眸半掩,将颛叔眼里的纳闷与惋惜全看在眼底。她平心静气道:「大雅的反应,是比一般的孩子来得迟缓些。」
像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铁拳般,颛叔哑然说不出话。
刚开始,他以为大雅只是比较孩子气,可两、三个月相处下来,他有个说了恐怕会伤人的臆测,谁知竟真的是……
听到自己成为大人的话题,大雅仰脸回给姊姊一个坦率的微笑。「姊姊,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爷爷最常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她明知,却故问,好让大雅多个在人前自在表达的机会。
清了清喉咙後,大雅模仿爷爷告诫他时的神情。「慢一点没关系,不要凡事不理不动不学习就好。」
想到自己以外表来论断一个人,一张老脸赧红。「抱歉,我不知道。」
大雅转脸向他,恢复原来的憨直模样。「之前每天爷爷和奶奶都会告诉我一遍,各一遍耶。」所以,现在不论谁投给他异样眼光,他一点也不在意。
「大雅,来帮姊姊的忙好吗?」明日香牵起他的手。
「好哇。」他欢欣的满口答应。
他最喜欢绿意盎然的植物了,听说见过面的爸爸妈妈也好喜欢。
还记得姊姊在他六岁时告诉他的话。她说全家人都喜欢植物,而全家人最爱的是大雅,所以他一出生,眼珠子就跟别人不一样,是很漂亮很独特的绿色哟。
敛去赧色,颛叔慎重其事地喊住走开的一对背影。「小绿,关於大少爷的事……能不能请你在老夫人面前……稍微劝劝?」
沉默了五秒,明日香才淡淡道:「我尽量,不过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总算不负老爷的请托,颛叔兴奋地迭声连连,「那就够了、那就够了。」
姊弟俩转身往侧庭的方向走去。
第三章
一路上,大雅蹦蹦跳跳地说著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大小事。
星鸠学院,是大雅目前就读的新学校。
到一个全新的环境,因老爷是学校创办人的关系,大雅受到特别的安排,让他不至於会胆怯,适应情况算很不错。
老夫人的生活起居有颛嫂照顾,白天明日香除了陪陪老人家,更将时间花在帮忙整理园圃。上个礼拜她才改完茶亭的景致,焕然一新的样貌让老夫人同意她的建议,在庭院地面种满上马鬃、富贵草之类的地被植物。
「姊姊,我……」叽叽呱呱的话语停顿下来,大雅两脚站定,扯了扯两人紧牵的手,明日香跟著停下脚步。
「怎么了,姊姊不是说过,有话要直说吗?」两人分隔太多年,相依为命也才短短几个月,她不能怪大雅对她不畅所欲言。
一看到姊姊受伤的眼神,大雅急切澄清,「姊姊,你别想太多,我只是在想,明明不熟的两个人,为什么另外一个却要装出对对方很了解的肯定表情?每次听到冈部说『绿眼睛的人不是怪物,就是杂种,大雅脑袋笨笨,不可能是怪物,所以一定是杂种,而且是低等的杂种。』这段话,柏木就很生气,猛追著他打。」
看大雅的表情,是真的不在意同学的出言不逊,这让她安心。只是……柏木?眼尖地瞄见一抹红晕出现在大雅脸上,不免笑叹小小大雅也到了害羞的青春期。
「然後呢?」
那位帮他生气的柏木,应该是个小女生吧。
偷觎到姊姊柔美的笑容里,有著怪怪的意味,大雅不好意思地将话题扯回坏痞子同学身上。「我明明和冈部他又不熟。」
「既然不熟,他的话就不必去理会。」有些遗憾他不再提柏木同学,但又想,若他想让她知道时,不必追问他自然会说。
「姊姊……」另一困扰升起,两位同学因他而起的纷争霎时变得微不足道。
「嗯?」明日香蹲在园圃问,准备开始例行的工作。
左看右看,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後,大雅蹲低身体,靠到她耳旁小小声地说:「姊姊,什么是祖奶奶?那会比奶奶还要大吗?」
单薄的身子震了一下,紧扶著大雅的肩头。
「为什么老夫人要我叫她祖奶奶呢?她明明就是老夫人嘛,怎么又变成祖奶奶了?」
明日香凤眼瞠大。
那个称谓,曾在哪听过,熟悉至极,可她却不敢去奢望联想——
不,不可能的。
大雅搔了搔头。好闷耶!
就连姊姊也被困惑住了,难怪他想了几天仍无解。
大雅一副已然找到答案的模样,让明日香赶紧澄清,「大雅,刚才的事别跟其他人提起。你也别改口,依旧喊老夫人为老夫人,不然就对老夫人太不敬了。」
见稚气脸庞变得更为困惑,以为自己说得艰深难理解,明日香换另一种浅显易懂的方式,「爷爷的妈妈如果还活著的话,大雅就要叫爷爷的妈妈为阿祖奶奶;老夫人是爷爷奶奶的主人,也是恩人,所以你不可以叫老夫人为祖奶奶,知道吗?」
一口气说完,氧息紊乱不堪,分辨不清是因为撒谎心虚,还是为了那种连白痴听了也会耻笑她的说法而汗颜……
顿了一顿後,小绿瞳渐渐绽放璀璨光芒,大雅笑著将食指点放到她的鼻尖上。
「姊姊,你知道吗?老夫人说你若是听到她要我喊她祖奶奶,一定会吓得脸色发白,她还说你一定会嘱咐大雅不要改口,而且会说一堆乱七八糟的藉口。」太神奇了。老夫人简直料事如神,将姊姊的反应猜得分毫不差。
大雅对老夫人的崇拜,让她很想装昏厥倒下去。「大雅,老夫人她还说了什么呢?」
明明约好不说的,不是吗,为何老夫人出尔反尔了?
「她说她不是说话不算话,只是想听人家叫她祖奶奶啦。」
啊!脚底阵阵冰冷往上窜。「还有呢?」
大雅偏头用力回想,一会後,笑嘻嘻地说:「她说姊姊会带大雅离开,我跟她说不会,我们还打赌哩。」姊姊教导他做人要言而有信,不可食了自己说过的话,因为——那会肥。
「赌?」她只觉背脊被寒冷攻占,眼皮异常惊跳频频。
「对呀,我用两千块作赌注哩。」大雅嘟起嘴,很好心地往姊姊那张快要窒息的苍白脸蛋吹吹,分享一些空气过去。
灿烂的笑脸让明日香打消潜逃的念头,想吞咽,却发现喉咙乾涸得没有一滴口水可供润滑。
「我赌不会,姊姊才不是那种会言而无信的人,对吧?反而是……老夫人她赌你会哩。」有了一赔五的赌博彩金,他就可以买一大堆肖想很久的电子商品。赌金还没到手,大雅已乐不可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