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拜!」众人互道再见。
闲杂人等鱼贯走出後,恒藤司抖擞地弹跳起,拍了拍身上的衬衫西裤,将之弄整齐。为了达到娱乐效果,他今晚的牺牲可大了。
「阿智,你要回你东八云的公寓还是大阪?」
「大阪吧,她明天早上得送大雅去学校。」关智拉起坐在榻榻米上的明日香,低头关心问:「累了?」
「有点……」她刚打完哈欠,两眼惺忪通红,所以无法客套的说还好。
平常这时,她已卧睡在床,难怪会觉眼皮沉重,要猛眨才撑得住。
三人走往停放车子的地方,恒藤司对关智打个各自分道扬镳的手势後,便坐入他的车,呼啸驰离。
「累的话就乖乖阖眼,到了我再叫醒你。」细心替她系上安全带,他轻踩油门滑上公路。
「我若睡著了,就没人陪你说话,深夜独自开车,很容易打瞌睡的。」
但嘴上的义气敌不过体力不济,哈欠逼上到喉头,她用深呼吸将它压回去,一个接过一个,将她两眼角沁得泪水汪汪。
水珠被风挟带,吹洒上他的脸颊,关智伸指一抹,刚好看到她和困意努力抗争的狼狈模样,遂将车先停靠路边。
从椅背後一只纸袋内抽出一件外套,覆到她身上。
大掌往她眼廓部按压,「闭上眼休息一下。」零晨一点十二分,对他这个经常三四点才上床休息的人来说,精神仍饱满得很。
明日香低头一看,那是他迎合她的轻便品味以及物质水平,在梅田的一家店内买的。
两人各一件,他说是情侣装,她却道是员工制服,还被他出言恐吓一番。
「我还可以。」她推开压住她眼部的手。
既然劝不听,也罢,就顺便跟她谈谈。
「小绿,大雅暑假时,你有计画要带他去哪吗?」
「怎么了?」她是早已计画要带大雅去学姊家的花甜农场窝上一整个暑假,不过听他客客气气的问语,怕是另有打算。
「考完试後,我打算让洞子带他去旧金山参加Master,跟一堆同龄的孩子一起吃住,让他学习如何在团体中生活。」
她一愣,以为自己听错。「旧金山?Master?」
他细心解释,「一个专门规画短期活动的机构,也有提供套装活动。我帮大雅挑了其中最简单的野地求生技能训练,有点类似夏令营之类的。」最主要的是智商测验——他打算瞒著她,直到结果出炉。
震惊将睡意全赶跑,她一只手紧张地抓著他的袖子。
「尊驾徵询过大雅的意见了?」虽未说白,但彼此心知肚明。对大雅,他们各该负起的责任与义务。
她松手的只是属於他这个父亲的部分,并非全部,他一下子全要夺了去,将她置於何处?
「还没有。」
「那……那么请别跟大雅提起好吗?我不想让大雅到那么远的地方。」吐出憋紧在胸腔内的那口气後,她小心翼翼地请求。
关智神色凝重地瞅著她,「小绿,我希望让大雅清楚我为他做的安排後,由他自己决定去或不去,而不是你挡在他前头替他筛选。一味认定安定的生活方式才适合他,只会造成他视野的障碍。」
本家的小孩,不能只是井底之蛙。
「大雅他还小……」明日香被他话里的暗喻批得难堪垂颈。
「十四岁的男孩,已经是半个大人了。他要学习的事物已堆积如山高,晚一天起步,他就得此别人多花一倍心力去学。不管日後他是否留在本家效命,我都希望他能培养出足以和人竞争的实力。」
放任大雅自由自在的无拘日子已所剩不多。
他也不舍得大雅无忧无虑的笑脸即将被沉重的学习压力磨灭,其中的得与失,他也权衡许久,才痛下安排他未来的决定。
「尊驾说这些……不觉得太早了些吗?」他对大雅的盛大期望,让明日香几欲窒息。
回想到他在十岁时,便收留小他两岁的洞子,两人跟著十六岁的昊少爷肩负起本家家臣的重任,更让她备觉阻止他将大雅外放到旧金山的希望渺茫。
「太早?我不觉得。先别说那些,你应该清楚大雅在学校的状况吧?言语上,他虽然无碍,能与同学沟通;但行动方面,却经常是独自一人。长久下来,将使他个性更为封闭,只要一丁点的刺激就足够将他变成自闭儿。所以我希望藉由参与团体生活,改掉他怯於跟人群互动的个性。」
明日香将身上的外套用力朝他掷过去,嘶声大吼,「你懂什么?!不要说得好像很懂似的,你根本一点都不懂——一下子这样安排、一下子那样决定,你凭什么要大雅照著你安排的路走。大雅不是你,他不需要学习多如山高的事物。」
他缓缓将它拉下。
外套上的硬扣打中关智的右眼,撞击的疼痛直袭心头,「我是不懂!我不懂你跟大雅回来本家前过的生活,但我却非常明白再不导正大雅的心态,他就会变成你跟你爷爷奶奶认定的样子,一个还没开始竞争,就被淘汰出局的……你……」他攫住要逃下车的明日香的手,用力扯回她。
她的逃避令他火气大动,怒道:「连我的话,你都听不下去,你要大雅如何面对外界给他的残酷批评。小绿,你跟我无法为他撑起一辈子的蓝天,与其为他挡风遮雨,不如给他一个机会证明他跟一般的小孩无异,撇开自卑,重新出发。」
「他——他本来就是正常的,不是吗?」挣开他的手,她蜷缩低泣。
她也知道他是真心对待大雅,只是她的不安谁能来体会?她好不容易才和大雅生活在一起……
化了脓的伤口,不刨开将里头的污秽物全都清乾净的话,将会无法愈合。
关智掐紧双拳,残酷狠批,「那句话,是你拿来当护身符用的,你不断拿来安慰自己、催眠自己,但潜意识内,你仍足恐惧害怕,你甚至相信对当年救活大雅却误断大雅未来发展的世古昏医。」
「够了!」她尖叫阻止。
「还不够!你要相信那是你个人的事,但我不容许你拿来加害大雅,他不是你个人的所有物,他也是我的……」
「够了、够了、够了、够了!」她放开双膝,扑过去用拳头打他。「你要怎么做都随你,我全然放弃……拜托你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呜……我求你……」
望著她此刻的脆弱模样,关智闷胀的胸口只觉快要窒息。
「要我不说可以,但你必须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我在害怕……
眼神飘忽间,与他如炬的眼眸对上。
从方才到此刻,他都是维持一贯冷静;相形之下,她犹如惊弓之鸟,明显落居下风,再这样下去,只会节节退败,输得更多。
她眼里的退缩逃避,让关智猛地摇晃她,不让她继续胡思乱想,乱下结论。
「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没有,我没有害怕什么。」明日香口是心非否认後,缓缓抽回手,跌回座椅。「很抱歉,我为我的无礼向你道歉。」
不想承认失败,但显然的,他的行动慢了一步,她又缩回她的木偶壳中。
他哀痛至极地喃道:「为什么你不问我一意要大雅独立的原因?」
明日香怔仲地望著趴在方向盘上的沮丧男人,不知何时凝聚的泪液滑出眼眶,她将外套整个拉起覆住头,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为了他脆弱的一面而涕泗纵横。在她的认定中,他是永远不败的强者。
「很抱歉,我累了想睡……抱歉……」
「累了就先睡,到家时再叫醒你……」沮丧的关智从方向盘爬起,抹了下脸後,放下手煞车,重新上路。
望著深夜车流渐疏的前方,他在脑中筛检方才的每一句对话。
今夜一切都很好,直到向她提起让大雅去参加Master之後,尤其在他提到世古昏医时,她简直要疯狂了。
如果让她知道他安排Master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测验大雅的智商程度,她的反应……
司建议瞒著她,果然是对的。
忽明忽灭的街灯映落,关智偶尔不放心瞥望她。
外套已然滑落至她的胸口,沉沉入睡的倦容,长睫上的湿意犹残,未安心的眉头深锁,诉说著她是哭著睡著的。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算了。停在半空的手缓缓垂落,没有叨扰她。
第七章
明日香睁开酸涩的双眸,感觉睡了沉长一觉後,眼前却仍是一片漆黑。
还未清醒的昏沉脑袋以为在自己的房内,她习惯性地往右手边的方向找寻闹钟,不意伸出的指尖触到一个温熟人体。
「啊——」
砰!
被惊醒的人伸指触碰床边的立灯,暖暖橙光乍临一室,直至每个角落。
蒙胧睡眼没看到应熟睡在他身边的人,反而是她两只朝天的脚丫子,告诉关智她所在的方位。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头部撞到的硬木板不是她睡房里的榻榻米,灯亮後的世界也不是她在织园的小房间,明日香乍然清醒,挣扎著从地面爬起。
「你先回来睡,有话明天再说。」入睡尚不到一小时,关智复跌回枕头。
「可是……」她噤口。
因为在关智说完的同时,他的呼吸已归於熟睡的规律。
环顾四周陌生的摆设後,她低下头检视自己,她的衣服仍是睡前穿的那一套,他却已经换上了浴衣。
坐在地上,脸趴在床沿,透过暖暖橙光,静静地看著她从未见过的这一面,他沉睡的侧颜。
一直看著他直到天亮,然後送大雅上学,再来和他协议今後两人对大雅的分配……等忙完两位少爷的合办婚礼後,她该去找份工作了……感觉有好多事末解决,她是不是该拿笔来记一下?
然而,想著想著,她又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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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智一睁开眼,发觉床上只有他,他惊地坐起。
奔出的脚步在另一边的床底下发现她时,倏然停住。
打劫他凉被的小偷蜷缩成团窝在地上,只露出一缯黑发。七月的闷热天气,她这种睡法,不怕被闷死吗?他不悦地蹙起两道棕眉。
关智蹲下身试著抽动被子,凉被马上被明日香扯回,收卷得更牢固。
睡在木质的硬地板,她就算不被闷死,起来也够她受的。
将她抱到床上後,关智拿起搁在床头的手表,差不多是大雅上学的时间了。他拿起墙上的对讲机,要颛叔找个人送大雅去学校。
梳洗完毕後,床上的那团人茧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关智拉开衣橱,抽了件白色衬衫和深色西裤,顺便检视她被挂在里头的衣服,尽是T恤和牛仔裤,少少的数量如同她被摆进他浴室里的个人清洁用品般,在在诉说著「不打算在此长住」。
哼,他不可能如她所愿的!
「唔……」凉被里终於露出一颗头。
对著镜子搭配领带的他停下动作,走到床边。
「你醒了。」
还未完全清醒的明日香拾起脸,看清是他,怔了一下,打著哈欠说:「尊驾一早在我房里做什么?」
「你房里?」他失笑,坐到床沿。「你要不要先去梳洗一下,我等你一起吃早餐,我想趁十点以前的这段时间和你聊聊。」
「现在几点了?」
「七点二十,我请颛叔派人送大雅去学校了。」
「为什么没叫我?」她推开凉被,将黏在脸和脖子上的头发拂开。
「你还没洗澡,而且我们需要把昨晚末讨论完的做个了结。」关智拉她下床。那样的睡法,让她的皮肤黏答答的逸出一身汗味,不怎么好闻。
被推进浴室前,明日香回头问:「这里是你东八云的公寓还是大阪?」
「大阪。」
关上浴室门之前,她又想到。「是尊驾的智园?」
「嗯。」
「噢。」
听到浴室传出水声後,关智退回床边,捣著脸闷闷笑了起来。
他很意外!没想到她刚睡醒时,是这么迷糊与不设防。
笑完後,他拿了件未穿过的新浴袍及大毛巾,走到浴室门前轻敲两下。
水声停了,他隔著门板道:「小绿,我先到餐厅等你,浴袍我放在门边的小架子上。
「……」
「小绿?」
「我、我知道,请你先出去啦。」娇嗓里夹著一丝羞恼,表示她真正清醒了。
关智拿了条领带及外套後走出房间,不忘随手将门锁上,一路微笑著走到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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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餐厅,关智先摊开桌上的报纸,只针对重点新闻浏览。
在他拿起第二份报纸时,颛叔走进来,到他椅旁站定请示。
「智少,有件事要跟您报告一下。」
关智未抬头,「请说。」
「嗯,是这样子的,我接到智少的……」因主人的脸色愈听愈凝重,管家也愈说愈抖颤,「……椎名,我以逾越本分之名将他开除,另派柴羽送小少爷到学校。」
昨天昊少下令将小绿和大雅移房时,已在言词中暗示这两人日後的身分将有所不同。颛叔不只担心他听完後的反应,也担心无知佣人对因某些原因尚不能正名的小少爷胡乱发飙的事,传到老夫人耳里。
「在场还有谁听到椎名吼大雅生活低能,连去个学校也要人送的?」
冷硬的语调让颛叔颤抖得冷汗直盗。「有久保、山下和柴羽。他们三个都很清楚乱嚼舌根的下场。」
「柴羽有确定大雅进到学校内才回来?」
「有,他陪著小少爷进到教室後才回来。」
几份报纸他刚好也在同时看完。「我知道了,颛叔。别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奶奶和小绿。大雅的情绪我会去安抚。」
他虽然不悦,却未波及无辜,老脸欣慰一笑。「那我先下去了。」
「您忙。」关智端起黑咖啡啜饮。
椎名,这个只会表面功夫的烂家伙,坏了他一早的好心情。
「早安。」
手指在桌面随意弹点,清爽乾净的人儿跑了进来,比他预估的时间要早了十分钟。
「早安。」
一看到她半湿不乾的长发垂放,白色大T恤前後变得隐隐透明,关智不悦地拱起两条棕眉。
在他发难之前,明日香抢先申明,「我找不到我的吹风机,也没有发现你的吹风机。如果在房内等到头发风乾,你人或许已经在公司了。」是他说要继续昨晚未完的话题,她才急急忙忙跑来。
他松开紧皱的棕眉,拉起她走回房。
她根本不清楚一个正常男人一大早是禁不起太大的刺激。
他整齐简单的短发数十年如一日,只需用毛巾擦一擦就乾,吹风机对他而言根本用不著。
找了一会,关智才在置衣间的角落一只袋子里找到她的吹风机,交到她手里,比了比落地镜旁的插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