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明明三天前才见过面的,这女人是不是患了失忆症?最好去给脑科医师检查看看!
偷偷瞄了眼外头的盛况,裴雁行不屑地撇了撇唇在心底啐骂。
「澄你还在忙着指导那个学艺不精的女孩啊?真是难为你了,这么辛苦教她,结果却……呃,你也知道的,像她那种不伦不类的作品……」
女人们扬起一阵心照不宣的嘲笑,听得裴雁行火冒三丈,望着眉角多了道疤痕,即将绘制完成的娃娃容颜抿唇不语。
「什么不伦不类?一成不变的作品多无趣!」紧拧着眉头,她吐出一句低喃,声音轻到没有人能听见。
「其实,我挺欣赏她的创意。」出乎她意料的,何澄南竟开口替她说话,制止了那些女人的嘲笑。
「雁子的作品虽然不似传统古典娃娃的精致无瑕,但个人风格浓厚,而且她在技巧运用上并不输任何人,甚至能举一反三,这点让身为指导师的我感到骄傲,如果你们真觉得她作品不理想,那一定是我教得不够好了。」
语毕,白马王子自责地垂下了眸,一双忧郁、电力十足的眼神顿时令女人们疯狂摇首。
「不不不,我们没说她的作品不好啊!」
「不过是特别了点,其实仔细看看,也挺有趣的……」
「是啊是啊,她的娃娃很有创意,澄你就别自责了!」
只见一群女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个个称赞起她的作品,就怕伤了白马王子细腻易感的玻璃心。
待在工作间,竖起耳朵将外头对话一字不漏听进去的裴雁行,望了望手中满脸雀斑,与她无言相对的娃娃,菱唇不禁轻轻掀起,「真是一群没主见又好打发的女人,你说对吧,麻子娃娃?」
姓何的不过是拧个眉头装忧郁,朝她们放放电就把人迷得晕头转向,简直丢尽了女性同胞的脸。
不过,有人替自己发声抱不平这点,感觉还满不赖的!
再次抬首朝外头望去,她偷觑的举动立刻被何澄南给逮着。
「咦,你那群白马王子亲卫队呢?」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本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全都消失不见,她故意东张西望地问。
「我请她们回去了,一群人在这里说长道短会让你定不下心吧?」刻意忽视她的调侃,他瞥了眼她手中的雀斑脸娃娃轻道。
「怎么会?反正我法文烂,她们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
佯装无所谓地耸耸肩,她有些心虚地把娃娃藏到身后,却被他温和却不失强硬地取了过去。
「是吗?如果真听不懂,怎么会又给娃娃眼角画了一道疤?」原本细致光滑的陶瓷脸就这么破坏了,他不免感到惋惜。
「那是因为我做的是西西里黑手党娃娃,混黑社会的不加道疤没气势嘛!」微红着脸一把抢过他手中端详的作品,她嘴硬道。
「黑手党娃娃?」听了她的说辞,何澄南禁不住失笑。
真亏这丫头掰得出来,不过的确是创意十足呐!
「怎么,不行吗?」恼羞成怒,裴雁行恶声恶气地质问。
「可以是可以,不过有几个细节需要再做调整修饰,你过来看看……」
将娃娃制作过程中出现的瑕疵一一点出,并指导修正的方法,他虽拿她专爱制作诡异娃娃的反骨性子没辙,却她的天份与敏锐度暗自欣赏。
望着她专心听从自己指导的侧颜,此刻那少了些尖锐的芒刺,多了份执着与认真。撇开叛逆搞怪的个性不谈,这个满脑子鬼主意的丫头确实是个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新星,只是她自己还没有自觉,自信也需要再加强。
「如果以上这些都兼顾到了,相信下回做出来的成品一定更完美。」何澄南微笑鼓励,却见身旁的她皱着两道眉一句话也不说,模样有些古怪。
「为什么一定要完美才行?难道有点瑕疵就不行吗?」裴雁行突然这么开口问道,语气有些罕见的郁闷。
因她的提问微挑起眉,他缓缓开口,「顾客花钱就是希望买到完美理想的艺术品,没人希望自己得到的是件瑕疵货吧?再说,正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完美,人们才希望追求美好的事物,这也没什么不好。」
美善的事物令人心旷神恰、排忧解劳,他一向乐于追求并创造完美。
「既然不完美,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缺陷呢?」
她眼底有着深深的疑惑与不平,触动了他心底某个角落,这才察觉她的困扰并非源自于娃娃,而是更深一层的不安与质疑。
「我想,接受缺陷与追求完美,两者可以同时并存、不相违悖。」抬手揉了揉她短短的发,他温柔说道,却被她倔强地挡开手,
「我讨厌做这种梦幻又不切实际的古典娃娃,要不是它们被制作得精美漂亮,有谁会喜欢?我讨厌这种空有外表却虚浮的东西。」抬手用力挥倒桌上的成品,她气忿不满的激动反应让何澄南心头一拧。
他忽然忆起几个月前,多明尼先生将她交给他指导时,曾私下透露过,她年纪轻轻就一个人孤孤单单远渡重洋至异国求学的缘由,和令她倍感压力的优秀家庭背景。
怜惜的感觉悄悄蔓延在胸臆间,面对眼前倔强赌气的裴雁行,何澄南有种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像兄长安抚哭泣的小妹妹般,可却被她冷漠回避的背影拒绝了。
捡起被她挥落在地的雀斑脸娃娃,他只能摇摇头,放软了语调温声开口,「你怎么这么对待自己的作品呢?就算有瑕疵,身为制作师的我,都会将每一尊娃娃当成是自己的珍宝,完美的作品让顾客收藏,有缺陷的若无遇上慧眼相识,就留在身边珍藏不也很好?」
「留在自己身边?」
「是啊,如果这世界没有其他人懂得欣赏,至少有一个人知道它的好,能够好好珍惜它、爱它就足够了,不是吗?」唇畔勾起一抹淡然的笑,何澄南眼神坚定地凝望着她,令她怔然无言。
虽然仍有些懵懂,但……只要有一个人懂得它的好,留在自己身边珍藏呀!
仔细想想,这感觉的确不坏。
何澄南望着因他一席话而安静下来陷入沉思的裴雁行。她恍若幼猫般的困惑眼神令他心疼不舍,平日充满傲气倔强的脸庞更让他移不开眸光。
也许,再过些时日吧!
长年来累积的压力与心结无法在一夕间解开,因自我防卫而养成的叛逆性格更是难以抹去,他只希望她在法国的这段时间能快快乐乐的度过,重拾十六岁女孩该有的青春笑靥。
第三章
嘴巴上说讨厌制作娃娃,但裴雁行其实是个非常认真且优秀的学生。
不知是第几次了,他总在深夜来工作室内,找寻一开工就忘了吃饭睡觉的她回宿舍休息。
同期的研习生一到傍晚就成群结伴回去休息或玩乐,只有她常常一个人独自练习到深夜,从娃娃的设计草图到塑型、打模到成品的绘色、配件衣物全都一丝不苟,力求精进的付出与心血全都看在何澄南眼中。
走在夜深人静的学院内,他不意外看见位在长廊尽头的工作间,仍微微闪着幽暗的灯火。
「果然还在这儿!」
推开门,他放轻脚步踏入工作间,一眼就瞧见趴伏在桌上睡熟的人。
抬手轻推了下沉睡中的她却不见任何反应,他难掩唇畔的笑意。
「比起清醒时傲气十足的倔模样,睡着以后可爱多了。」捉弄地伸指戳戳她意外滑嫩的蜜色脸颊,他放柔了眼神低喃道。
明明就该是如春花般天真烂漫的年纪,这丫头偏偏个性坏得像只充满敌意的野猫,还是睡着以后清纯可爱得多,也安全得多。
戏弄的手指从一开始的轻戳,因为逐渐恋上那年轻女孩儿特有的软嫩触感,放大了胆子改为轻轻拧弄,却见熟睡的裴雁行只是不耐地皱了皱眉头咕哝了声,转开头继续作她的好梦。
「该不会是累坏了吧?」有些诧异地瞪着还能睡的她,何澄南不禁失笑,随即又有些不舍地揉揉她短短的发。
「傻瓜,就算再努力,也该好好照顾身体呀!」
他不是不明白她比旁人付出更多心血努力学习,急于证明自己的心情,只是再怎么拚命也该顾好身体,三天两头熬夜、忘了吃饭,对成长中的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正想唤醒熟睡的她回宿舍好好休息,他的眸光蓦地瞥见一旁她刚完成的新作品。
「鬼丫头,又做了什么新玩意儿?」
拿起桌上的娃娃凑近眼前,对于她满脑子天马行空的创意与鬼点子,他是十分欣赏的,因为相较于一系传承,追求精致细腻的古典娃娃,裴雁行颠覆传统的作品更多了份现代感与独特性,令人玩味。
微眯起眸,他就着幽暗的灯光检视这尊脸蛋描绘细致,却全身上下竖着尖刺的怪娃娃,唇角忍不住上扬。
这尊怪娃娃,无论是倔傲的神情,或是身上如小刺猬般高高竖起的尖锐防备,都与平日清醒时候的她如出一辙,简直就是本尊的缩小版!
何澄南带着温暖笑意的眸光,自手中娃娃缓缓转向伏在工作桌沉睡的裴雁行,视线蒙眬中,他忽地瞥见一团黑压压似灰屑般的脏东西沾上她的手,下意识地就伸手想替她拨开。
「吓!这是什么?!」
伸出的手还来不及碰着那团黑压压的脏东西,不明物体已经自己动了起来,像颗弹簧球般突地跃至何澄南手上,让毫无心理准备的他狠狠被吓着。
一种刺刺毛毛的诡异触感自手背上传来,他猛地挥手甩去那团漆黑的不明生物,没时间多想那究竟是啥玩意儿,只急着唤醒工作桌旁,依旧安睡得不省人事的裴雁行。
「雁子,你别睡了,快起来!」一把摇醒犹昏昏沉沉的她,他急喊道。
「什么?怎么回事?」好梦教人无情打断,她揉着惺忪睡眼困惑地开口。
「别!别碰眼睛!你的手有没有怎样?会不会痛?」
心急地握着她纤细的皓腕,将她双手拉至眼前仔细检视,虽然心底很不愿去证实刚才那只不名生物究竟是啥,但他还是担心。那团黑压压的东西该不会是只大蜘蛛吧?!
一想起方才蒙眬视线中模糊的八脚形体,和手背上又麻又痒的触感就让他毛骨悚然,他更忧心沉睡中的她有没被蜘蛛咬伤了?万一那蜘蛛有毒怎么办!
「喂,你在紧张什么呀?什么痛不痛……喂喂喂!你把脸凑这么近是想对我做什么?!」
迷迷糊糊被人摇醒的裴雁行,此刻就算脑筋再不清醒,也被眼前蓦地放大数倍的男性俊颜赶跑了瞌睡虫。
何澄南公认举世无双、俊雅出众的迷人脸庞在她眼前放大再放大,彼此贴近的距离让她能轻易感受到自他鼻端呼出的男性气息,浓重而急促,害她一颗心也像蒙了眼的小鹿在胸口狂奔乱跳,只差没扭伤脚。
帅哥人人爱看,当然她也不例外!
用力清了清喉咙,再三确认垂涎美色的口水没滴下来,她这才烧红着脸开口,「先生,你在干什么呀?」
如果不是此刻气氛太诡异,她真要怀疑这男人意图偷香了。
「雁子,你没哪里不舒服吧?」他捧着她的脸蛋,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呀,好得很。」除了心跳得像要蹦出胸口,其他一切正常,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那就好,我真担心你被那蜘蛛咬了。」将她整个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异样,他悬在心头的大石这才落地,放开她软软嫩嫩的脸颊,吁了好长一口气。
「蜘蛛?糟了,上哪儿去了?!」听了他的话,裴雁行怔愣了会儿,神色突然紧绷起来,四处张望。
以为她同样被骇着了,他忙不迭安抚,「别怕,我把它赶走了,你若是不放心,明天我再请人来处理。」
毕竟与一只毛茸茸的恐怖生物共处一室是有些让人心惊,天晓得那只蜘蛛还有多少徒子徒孙,明天还是一早就请工友或找驱虫公司的人来清理吧!
「不!不可以!」
何澄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番话会引发她强烈的反弹。
「小乖是我的宠物啦!它一定是被你吓得躲起来了,可怜的小乖!」她边说边蹲在桌角找寻心爱宠物的身影。
「小乖?你的宠物?!」
俊逸脸庞闪过一抹青白与错愕,他只能呐呐重复着她的话,不可置信地瞪着正四处梭巡的人。
谁来告诉他,他没听错吧?
这个鬼丫头平时爱搞怪也就算了,居然还把毛茸茸的恶心黑蜘蛛当成哈姆太郎来饲养,不但给蜘蛛取小名,还怪他把那只怪东西给吓跑?
他没被那只蜘蛛咬上一口,算自己运气好耶!
「啊,找到了找到了!可怜的小乖你还好吧?一定被冒失鬼吓到了喔?来,不怕不怕,我会保护你哟!」
小心翼翼自椅脚捧起那团黑压压、巴掌大的毛蜘蛛,裴雁行又是轻哄又是安慰的反常温柔举动看在何澄南眼里,简直要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了。
瞧她和同龄女孩一样天真烂漫地与宠物说话谈心事,本来他是应该感到欣慰的,可她说话的对象──那个按理该由可爱小猫小狗担纲的宠物角色──眼下竟然换成一只毛茸茸黑抹抹的大蜘蛛!
这要生命中执着追求梦幻美善的何澄南一时间怎么接受?
「喂,你刚刚看到的就是小乖吧?」
将手中的宝贝宠物凑到他眼前,她忽而开口,可这举动着实让他退了好大一段距离。
「你、你别拿那东西靠近我!」他没好气地低吼。
此时此刻,何澄南早顾不得平日精心营造出的白马王子优雅形象,双眼直瞪着那团恶心生物,警戒指数升级百分百。
「耶?你……该不会是怕蜘蛛吧?」
看着他频频退却的脚步,裴雁行的唇畔漾出一抹豁然领悟的狡笑,似是窥知了某件天大的秘密。
「怕?笑话,怎么可能!不过是只小小的蜘蛛,报纸卷卷就能送它上西天了,谁会害怕!」口头上逞强,但他明显后退闪躲的反应看在裴雁行眼底,真相已不言而喻。
嘿嘿嘿,没想到这个男人也会有不为人知的弱点,而且还被她逮着。莫名的得意自心头荡漾开来,让她顿时心情大好。
「既然不怕,那你要不要来和我的宠物小乖做朋友?」她一副施恩似的表情向他问道。
「谢谢,不必。」他有些僵硬地开口。
何澄南发誓,她脸上得意扬扬的表情百分之百是在嘲笑他,可他却没有立场,也没有勇气敢厉声反驳,就怕小姐她心情一个不爽,把手中那只危险又恐怖的节肢动物往他身上扔来。
「可你刚刚打了它,至少该说声抱歉吧?」她摆明了要找他碴,唇畔狡诈又坏心眼的笑容让他颇为不满地眯起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