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里,光是马家送来的绫罗绸缎、珠宝玉器,各样的聘礼就有十来箱子,每个箱子外贴上了大红的喜字,讽刺的是,在马家的灵堂只有两根细细长长的白烛,白烛都还没有点完,马家急着就要迎娶媳妇,见着的人都只是摇头,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
马家派来了好几个丫环随从,那些丫环的服饰打扮都比荣荣光鲜体面,她们都是奉了马二少爷的命令来侍奉于荣荣和于秀才,也监视着她,不让马家以外的人进到于家,好几次子音和陈大婶都不得其门而入,不由得使她们心疑,几次打听,竟然也有个底,原来荣荣是拿自己来换李子明和辛兆羽。
“荣荣,荣荣,是我啊!子音和大婶……”马家的随从挡在于家门前,不让人进去,子音只有扯着嗓门大叫。
荣荣在房里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子音的叫声,她咬着牙不去回应。
再无其他可说,到底她已经有了了悟,再多说都是无益,连爹爹那儿她也不敢多说什么,爹爹的病情毫无起色,连清醒的时候,说话都是颠三倒四的,现今这个时候她已再没有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了。
三天后
天才微微透光,荣荣一夜未眠地坐在梳妆台前,没有多久,丫环们轮番忙进忙出的,她反而像个局外人。
“小姐,噢,不!是二少奶奶,您瞧!这头梳得还好?”这丫环叫绿竹,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性情乖巧单纯,荣荣看着镜子里的她,不禁给了她一个惨淡的微笑。
“绿竹,这少奶奶是玉雕的模,怎么打扮都好看,只是……”另一个丫环红萼道。
绿竹和红萼都是在七八岁时就被卖进马家当丫环,这一次是奉马二少爷的命令,专门来服侍荣荣的,就连于秀才都有专门的婆子照顾。
马家的下人都知道,马二少爷一心想要替死去的马大少爷迎娶于荣荣,虽然马夫人百般不情愿,硬是要于荣荣下嫁马大少爷的牌位,但是为了舆论,马老爷就应了马二少爷的请求,让马少虎代替马少龙娶了于姑娘。
“唉!少奶奶,您别难过,马家是大富大贵人家,绝不会让您吃半点苦,比起咱们下人,可好上太多了……”红萼说道。
可不是,这三天来丫环、奶妈、厨娘、随从,小小的于家就挤得不成样了,等到了马家,会有更多下人服侍着她,把人养得一无是处。腐蚀着她的心、啃着她的肺,让她的青春全耗在豪门深苑里,她只能在心底偷偷地想着、念着,那个在她的心底烙下了印记的人。
锣鼓震天,花炮响彻南门,直到了衙门的大牢里。
老陈陪着子音来到了衙门的大门口,他们早听到了消息,荣荣出嫁那天,就是子明和兆羽释放的日子,马家的势力无远弗届,况且毫无证据地扣人,衙门在他们身上又捞不到油水,自然也乐得放人。
子音远远见到了子明踏出了衙门的门槛,欢天喜地地迎了上去。
“哥哥!哥哥!你再不出来,老陈可要忙坏了。”子音道。
“子音,你还是老样子。老陈辛苦了!”子明在牢里有人照应,所以精神气色都还清朗。
“唉!少爷,咱们赶快回去,好多事情等着您处理呢!真是万幸啊!咱们可花了好大一笔银子,让衙门的人多照应你。”老陈心想这一波平了,下一波又要起了。
“是啊!哥哥,你在牢里什么事都不知道吧!咱们是花了不少银子,可是他们又不让人探监,原本是可以再多花点银子跟你见个面,可是我又做不了主——”子音话还没有说完,又给子明打断。
“子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说个清楚。”子明的心像鼓一样地打着。
“上个月,于先生让人打伤,是老陈去把他给扛了回来的,可是现在半昏半醒的,动弹不得,现在连魂都还没有回来……”子音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娓娓道来。
“天啊!荣荣,那荣荣……她、她还好吗?”子明等不及要知道荣荣的近况。
子音和老陈见到子明的反应,都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荣荣……今天就是荣荣出阁的日子,她为了你和辛公子,和马家交换了条件,胜吉在月前就已经到京城里讨救兵了,他和辛公子的爹,还有几个人,现在就在巡抚的别馆里等着接辛公子出来。”子音道。
“荣荣,她怎么能做这种事,我一定要阻止她……”子明大惊,心里是一团糟。
“凭你啊!人家辛公子的爹在朝廷里还是个有名有姓的官,碰到了这事也只有摸摸鼻子自认倒霉,马夫人的亲戚可是当今皇太后,马老爷又是朝廷里大红人的心腹,哥哥,你是什么来头啊?”
“是啊!少爷,这辛公子也是遭了马家的毒手,无端端地被关在牢里个把月了,生死未卜,就盼他能平平安安地赴京城赶考,就谢天谢地了!”老陈道。
第6章(2)
“兆羽怎么会被关在牢里,他不是早离开香山县了?我怎么没有看见他?”子明问道。
“你当然看不见他,是衙门里的人对你特别关照,让你待在好一点的牢房里,辛公子的事,还是我们这一两天才知道的。”子音抢着答道。
“这辛公子好打抱不平,可能是想要帮于姑娘和少爷察明马家的命案,却反被误认为是凶手。幸好,这辛公子的爹爹大老远从京城里赶来相救,否则可能老早就没有命了。”老陈道。
“这……辛公子和马家会有什么过节?”子明问。
“当然有过节,辛公子和你把马家的人打得落花流水,人家不想报复才有鬼呢!唉呀!不管那么多了,哥,看你精神还不错,不如咱们就到别馆找辛公子,探一探究竟。”子音的想法毕竟简单,而她一心只想再看到辛公子。
“是啊!我都急糊涂了,咱们这就走!老陈,铺里先请你回去照看,我随后就回来。”子明说完,就大步向别馆迈进,心想快些找到兆羽好商量对策,子音执意要跟随,子明毫无心思和她蘑菇。
想到荣荣竟然答应嫁到马家,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辛大人,外伤的伤口已经止血无碍,只是他的内伤需要长时间调养,这几天千万不可移动或起身,免得触动外伤。不过大人可以放心,少爷自小和龚侍卫学了功夫,身子底硬朗,又年轻,很快就可以恢复的。”
辛大人带了随身多年的汪大夫,还有两位侍从和胜吉,千里迢迢地来到了香山县,他们一到就住进了别馆,交代了不想惊动地方官府,只是想要打听儿子的下落,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一早,衙门的人就把兆羽抬到了别馆,知县老爷还亲自登门道歉,将责任全推托给了下属,只是告知辛大人,不知道辛兆羽的身份,才会将人打成了重伤。
辛大人一看到身受重伤的独生儿子,就心痛不已,而对知县的说法只是不予置评。
“爹爹,孩儿不孝,让您担心了,我……我还有未竟之事,一定要处理后,才能上京……”兆羽边说,边想撑起身子,怎知胸前一阵剧痛,使自己又不得不躺下。
“天大的事,也都要等到你的伤养好了再说不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看你,出门三个月,弄成这样见我,你对得起你娘吗?”辛大人忍不住要斥责儿子。
“是的,爹。”
不知怎么地,辛大人听到儿子顺服的回答,心里头却还是一千个不放心,知子莫若父,现在他虽乖乖地躺下养伤,但等稍微好些了,心里又不知道要打什么主意了。
“兆羽啊!明年的考试,爹希望你养好身子,全力以赴,一显身手,至于和马家的恩恩怨怨,来日方长,爹爹无能,对马家的恶行束手无策,且自从我们得罪了昂辛之后,他处处和为父作对,这马家和他又是沆瀣一气,唉!现在的天下是恶人当道啊!此刻最重要的就是独善其身,方能成就事业、兼善天下。届时,也才有能力来治理他们。”昂辛在京城曾经看上兆羽,想要收揽他为女婿,却被辛大人给回绝,这个闭门羹让昂辛由爱转恨,竟然在皇上面前处处弹劾他的不是。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这马家欺我太甚,就寄望你为咱们辛家争这一口气。”辛大人又言。
“爹爹教训的是。”兆羽此刻是重伤动弹不得,只有顺应爹爹的话。
想当初他差遣胜吉传信,就料想到马家的人会来对付他,只是他没有想到马家如此气焰嚣张,将他扣了大半月,不只要他说出项燕奇的下落,还想要他屈打成招地自认了案子,这马二少爷明知道他没有半点证据,却谎称他想谋财害命,这下子爹爹亲自来到了香山县,他们辛家在京城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他的谎言自然不攻自破。
“想不到他们马家在香山县如此乖张,唉!小人得意。”辛大人道。
“大人,外头来了一行人,姓李,说是辛少爷的朋友要求见少爷。”小厮来报。
“哦!少爷的朋友,他此时不宜见客,将他们回谢,请他们改日再来——”
“不!爹,他们是我的至交,在香山县颇受他们照顾,我一定要见。”兆羽挥了挥手示意小厮将他们带进房来,小厮看了看辛大人,见他无言,就转身传人。
“辛大人,万安,在下李子明。”李子明和子音踏进了别馆就战战兢兢的,见到了辛大人便低头深深地鞠躬致礼。“好!好!好!李公子,你们好好谈谈,我还有事先离开一步。胜吉,好好地照顾少爷,他才刚服了药,可别让他太过劳累。”辛大人暗示着来客不宜久留,说道后看了看子明身后的子音,向她点了点头便离去。
“是的,辛大人,您请慢走。”子明颔首道。
“辛兄弟,你还好吧!可把我急死了,当初我托胜吉传话,要你尽早离开,你看你还是逃不过马家的报复。”子明见兆羽身受重伤,却仍是俊逸非凡,让人又妒又羡。
“李兄,我的伤不碍事了,是我拖累了你,这案子不早一日破,我的心一刻都无法安宁。”
“唉!这案子要破还是其次,于姑娘、于姑娘才是牺牲了……”子明道。
“是啊!荣荣今天出阁,整个南门热闹极了,抬轿的队伍从南门排到市集,花炮响了一个上午,扰得人心慌慌,人人议论纷纷的,这新郎算是强娶新娘,还这么大肆铺张,我看他们马家想做的事,香山县根本没有人敢吭个气!可怜的荣荣,我和大婶去了于家好几回,都被他们马家的人给挡了下来,看时辰,荣荣现在大概已经进了马家了……”子音不改多话的本色,径自滔滔不绝地说着。
“辛兄弟,你怎么了?”子明察觉兆羽的脸色惨白。
“辛公子,辛公子?来人啊!来人啊!”子音大惊失色,只见他硬是要撑起身子,却连吐了好几口血,鲜红的血染遍了他胸前的衣襟。
“扶我起来,胜吉!胜吉!”兆羽狠狠地直盯着胜吉,只见胜吉咬着牙一径儿地摇头,兆羽不禁气苦,又吐了一口血。
“不行的!少爷!不行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辛兆羽为何突然间想要起身,又吐了几口的血,惟一明白真相的只有胜吉,他知道主子的心意,知道他想起身阻止于姑娘嫁到马家,知道少爷的心正一片片被撕裂着。
胜吉知道他们俩已经山盟海誓,只是天不从人愿啊!
子明和子音两人帮不了忙,都匆匆忙忙地跑出房门唤人。
“少爷!算了吧,老爷才跟您说的,您忘了吗?咱们没有这个本钱和马家斗啊!你、就算你现在没有受伤,去了不等于去送死,更何况你还得顾及于姑娘和她爹爹的性命啊!她现在是羊入了虎口,全要看自己的造化了,您不是去救她,而是害了她啊……”胜吉忍不住卷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泪水,一心只想要劝服少爷。
“荣儿、荣儿……她怎么会答应?她怎么会答应的?早知如此,我该不顾一切把她带走,我……”兆羽紧紧锁着眉,心中绞痛不已,胜吉所言,句句打在兆羽的心里,他多希望自己能够反驳他,可是他是句句实言啊!
“少爷,谁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您就不要自责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我……荣儿……”兆羽话还没有说完,就因为重伤复发,脸色霎白,颓然地倒在枕上。
“辛公子!你撑着,大夫来了。”子音和子明带着人赶紧抢步进来。
屋子里又是一阵慌乱,胜吉退在屋子的角落边独自拭泪,子明看了看辛兆羽,又看了看胜吉,他的心里骤然明白了……
在他刚刚踏进门的那一刹那,就该了悟了,只是他不愿意去多想有关荣荣和兆羽间的可能,可现在回想起来,当他们在茶铺彼此注视,当辛兆羽不顾一切地痛击马家的人,当他不顾危险地留在香山县里,这一切的一切,他就该明白了。
“少虎,你千万不要让你大娘知道你的不满,马家虽然就剩你一个男丁,可是大权还是操在她的手里,你要稍有得罪她……”刘霞自从嫁入了马家,就战战兢兢不敢犯一点小错,她曾经眼睁睁看见老爷的小妾偷人,被马夫人给活埋在后花园做花肥,她只要看见那里的花,红艳招展,就不会忘了那小妾苦苦哀嚎的哭叫。
她每天吃素、诵经、念佛,不与人争,为的就是苟延残喘地活下来,见儿子长大成人,这就足够了。
“好了!好了!从小到大,您老是不停地告诫我,不可以得罪大娘、不可以惹她生气,我已经听得够烦了,这一次是爹爹做主,我才能娶得到荣荣,否则这老巫婆又想要从中作梗,您走吧!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您不要来对我说这些话,触我霉头。”
“嘘!少虎,你、你今天得罪了你大娘,将来有得你好受!”
“我才不怕她,这臭婆娘,明的我斗不过她,暗的,可没有人是我的对手。马少龙死了,马家将来全都是我的,她可得要小心别得罪了我才是。”少虎眼中含着血丝,面色狰狞。
“少虎、少虎,求求你,不要说这种话,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刘霞眼皮跳动,手上的佛珠加快了速度不停地拨动着。
而马少虎把荣荣领进了洞房后,就让马夫人叫开了,她想要一个人好好地和新媳妇谈谈,少虎气愤不过,却也忍气顺从,和一伙人到前厅再饮他几杯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