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走向他,回头向章翼微微一笑。「章翼,再见。」
章翼转头就走,不想看他们两人手牵手走回座的样子。
他现在正尝到世界上最难熬的滋味--嫉妒。
第八章
月亮高挂在天上,却无法驱逐森林里的漆黑,风吹树摇的沙沙声,此起彼落的鸟叫蛙鸣声,在黑暗中听起来更加阴森,足以让两个年幼的孩童心惊胆战。
两个孩子瑟缩在山壁上一个小小的凹洞里,紧紧地靠在一起取暖。
「章翼,我好怕……」年龄较小的女孩子呜咽着,却又不敢大声哭。
男孩虽然也是全身发抖,却还是努力安慰她,「别怕,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们了。来,我抱着妳,这样就不会冷了。」都是他不好,如果他不要随随便便拖着女孩出来寻宝,他们就不会迷路了,他一定要负起责任保护女孩。
两人紧紧依偎,试着抵挡外界一切危险。
沉默总是令人不安,女孩要求道:「章翼,讲故事给我听。」
「故事?可是我身上没带故事书耶。」
「我不要听故事书上的,我要以前没听过的故事。」
男孩这不可头大了,这种时候要去哪里生没听过的故事?然而,看到女孩清澈的眼中充满期待,他不忍让她失望,居然自然而然地就开口讲起来了。
那是一个漫长的冒险故事,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去森林里探险,他们在途中迷了路,躲在一个又深又黑的山洞里过夜,忽然间山洞深处传来奇怪的呼唤声,两人循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居然掉进了神秘的地底王国里。
两人来到地底王国,遇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发生很多危险的事,但他们都靠着过人的勇气和智慧度过难关。他们甚至帮助流浪的国王,把霸占国家的坏巫师打败,还被封为骑士和女骑士,一生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
一开始的时候,男孩真的是硬着头皮在瞎掰,但是讲到后来,自己却越讲越起劲,完全忘了恐惧,再看到女孩忘了哭泣,专注聆听的表情,他讲得更开心了。
故事讲完后,男孩还沉醉在余韵里,这时女孩开口讲了一句话。
「这故事好无聊。」
男孩气得差点吐血。
事后想想,这的确就是章翼的第一次写作,也是他第一次面对书评家的无情批评。
由于实在气不过,从那以后,年仅七岁的他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创作新的故事,想让恒星心服口服地收回她的评语,不过这丫头嘴硬得很,总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挑他毛病。日子久了他也习惯了,要是哪天恒星真的改口说他好话,他搞不好会吓到。
然而,不管她嘴里怎么批评,当她在读他的小说时,脸上流露出来的欣赏和喜爱是骗不了人的,而他,为了再次看到她的喜悦表情,一写就整整写了十年。
章翼躺在床上,终于把陈年旧事彻头彻尾地想个清楚。
那是他的第一次写作,原因是为了安慰恒星,而他走上写作之路的理由,也为了让恒星高兴。
不为名、不为利,也不为读者的掌声,他根本就只为她而写作。
如果他的作品不能让恒星快乐,他真的可以不写。
因为恒星才是他的挚爱。
章翼长叹一声,心头苦涩无比。为什么他不能早点发现这一点呢?只会一次又一次追求一见钟情触电的感觉,对身边最重要、最了解他的人视而不见,只会用「哥儿们」的名义来胡乱搪塞他们之间的情谊,迟迟不肯面对自己真正的感情。他根本就是个无药可救的大白痴!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但是,还来得及吗?他还有机会去弥补他的失误吗?
难道恒星真的要被抢走了吗?
今年的除夕夜,他又该跟谁一起许愿?
「叮咚!叮咚!」又是一连串轰炸似的门铃声,章翼顿时回想起袁家婆媳找酒店小姐来整他的悲惨往事。
他戒慎恐惧地走向门口。「谁?」
「收报费!」
章翼有些疑惑,因为那声音似曾相识,但他还是开了门,一开门他立刻被吓得连连倒退。
「Hello!My dear son!Darling!」一个绿色的怪物蹦了进来,扑到他身上猛亲。那正是把头发染成绿色,涂着绿色眼影、绿色唇膏,身穿绿色低胸洋装的罗莎琳。
至于站在旁边,那个把银发染成蓝色,身上的毛衣绣着一只大章鱼,下着短裤、凉鞋的男人,当然就是他伟大的医生父亲章骥。
看到爸爸,章翼忍不住心中有气。都是他教他什么一见钟情会有电波!
「爸,你怎么来了?」
「这还要问,我要结婚,当然要回家乡来宴客啊!而且快过年了,正好让罗莎琳见识中国的新年。」章骥意气风发地说。
「Yes!Chinese new year!我好想看!我还买了过年贴纸,可以贴在房门上哦!」罗莎琳兴奋地说:「你看!」
所谓的「过年贴纸」,指的是一张写着吉祥语的红色春联纸,上书「六畜兴旺」四个字。若是真给她贴在房门上,只怕后代子孙都没脸见人了。
章翼心中叫苦,爸爸娶了个这么奇怪的女人,年龄又差这么多,要是真让亲友看到,他们章家的名声一定会完蛋的!他巴不得永远瞒着熟人,他老爸却要宴客?
老爸闹够以后,顶多坐上飞机回法国,留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可是他啊!
此时的罗莎琳正在满屋子乱跑。「Oh,儿子,你家好美哦!Fantastic!」说着竟扑在那超大的沙发上滚来滚去,「好舒服哦!Wonderful!」
章翼低声对父亲说:「你可不可以叫她不要一直讲一些奇奇怪怪的英文?」
「你要她讲法文吗?」
「算了。」他法文向来不在行。
「好了好了,现在没时间蘑菇,你赶快来帮我准备宴会的事,我要在老家开一个大舞会,把所有亲戚朋友通通请来!」
章家的老家在阳明山上,距离袁家七百公尺。跟袁家的欧式建筑不太一样,他们家是一栋日据时代的红砖洋房,非常具有历史意义。
「再两个星期就过年了,大家都忙得要命,谁有时间来?」
「你不要太看不起你老爸,我的人面可是很广的。」
「可是老家还要打扫,太久没人住了。」
「那你快找清洁公司去整理,反正过年也要打扫。对了,还要拟宴客名单、寄请帖、准备食物,接下来可是忙得很哩。」
「舞会是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四。」
「下星期?!」章翼大叫。这么多事情,短短几天怎么做得完?
这时,沙发上的罗莎琳跳起来。「对了,儿子,This!」她取出一份报纸,头版就是章翼和韩乐容的照片,「你跟Happy和好了对不对?Congratulations!」
「呃,这个……」
章骥满意地说:「对啊,这下我们又可以合办婚礼了。干脆就在舞会上一并宣布你跟乐容订婚吧?」
章翼斩钉截铁地拒绝,「不用了!这事不急,我再跟乐容商量就行了。」
「咦,乐容呢,她不在吗?」
「她拍戏去了。」
「Oh,Movie!」罗莎琳兴致勃勃地说:「Darling,我也想看!」
「那好,」章骥说:「干脆我们去片场看她,顺便跟她商量婚事。」
「不!我求你们千万不要去!」章翼真的快要跪下了。
「好吧好吧,那你赶快收拾一下,我们要回老家准备宴会了!」
在这种时候,章翼除了自认倒楣,还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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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家的老宅,外观是红砖建筑,内部则采用大量的石材,感觉十分稳重庄严,但是因为太过寂静,加上光线不太够,往往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章翼很多本恐怖小说的灵感,都是来自这个他出生长大的地方。
不过他在这里倒是有不少快乐的回忆,小时候他跟恒星常常在这里玩鬼屋探险或是捉迷藏,甚至还在宽广的走廊上溜滑板,直到现在,他似乎还能听到墙壁间回荡着儿童的笑语声。
自从上大学后,他就很少回到老家来了,父亲更是一次也没踏进来过。他暗自猜想,可能是这里留着太多与母亲的回忆,爸爸怕触景生情所以不回来。
但是,现在他有了罗莎琳就没这层顾忌了,所以才毫不在乎地把新的女人带进这个属于他已故妻子的殿堂来。
章翼打从心里为母亲感到难过。
罗莎琳在大厅里像个疯子一样又叫又跳。「Wonderful,好大!好漂亮!」抬头对楼梯上的章骥叫着,「Honey!我们来开化妆舞会好不好?」
「没问题。」
「Great!那我要化妆成什么呢?」她歪着头想。
章翼看着她一身绿,心想,雷克斯霸王龙是个不错的选择。
父亲完全不知道他心中的苦闷,只顾着发号施令,「地板全部打蜡,窗帘桌布要换新,灯管也要换掉,都不亮了。对了,明天是尾牙吧?记得买割包和润饼,再买只鸡回来,我要跟罗莎琳解释尾牙鸡头的意义。」
「爸,你要开除谁啊?」家里也没人可以开除。
「这不重要,只是象征意义,让她了解我们的传统,懂吗?」
「嗯……」
章翼嘴里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这种距离当然不可能看见袁家。
恒星现在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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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时针指着晚上十点,恒星一分不差地踏进家门。「奶奶,妈,我回来了,小妹还在医院陪蜜蜜吗?」
就在昨夜,小妹袁寰宇的身分终于大白,原来袁家人的直觉没错,之前的袁寰宇果真是冒牌货,她名字叫田蜜蜜,恰巧是正牌袁寰宇的好友,阴错阳差之下,被养父母取名为元宵的袁家小妹,终于能认祖归宗。
「嗯,她应该一会就回来了。」袁汤媛慈爱地说:「今天约会怎么样?」
「很好啊。」恒星笑了笑,「子杰尾牙抽到一台车耶,他高兴得不得了。」
「真的?那太好了。看来子杰最近运气不错哦。」袁汤媛别有深意地说:「不晓得他会不会又遇到什么喜事呢?」
恒星嫣然一笑。「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子杰快要向我求婚了,搞不好就是下次见面的时候。」
袁汤媛和袁艾玫闻言都是双眼发亮。「真的?!妳怎么知道?」
「我们今天经过一条有很多婚纱店的街,他每家店的橱窗都很仔细地看,还问我喜欢哪一件。」
袁汤媛满意地说:「看来他的意思是够明显了。妳呢?妳会答应吗?」
恒星语气轻松地回答,「当然会啊,没什么好犹豫的。」
「太好了!」老夫人感动得眼眶发红,伸手拉着媳妇,「媳妇儿,妳听到没?咱们袁家经过那么多劫难,这次终于要办喜事了!」
「是啊,妈,这真是太好了。」袁艾玫虽然附和着婆婆,但她的眼睛始终紧紧盯着女儿的脸,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奇怪。袁汤媛前晚还欢欣鼓舞,到了早上却异常沉默,还下住跟袁艾玫交换眼神,袁寰宇则完全像个局外人,连早餐都没吃,就赶到医院去陪受伤住院的田蜜蜜。
用完早餐,袁艾玫向恒星提议一同出去散步,恒星答应了。两人在平缓的山坡路上漫步,一面闲话家常,心情十分放松。
恒星心中有种预感,妈妈可能是要跟她谈结婚的事,不出所料,妈妈果然开口了。
「恒星,妳真的要接受子杰的求婚吗?」
「对啊,我昨天不是说了吗?」
袁艾玫不死心地追问:「可是,妳真的爱子杰吗?」
「这个……」恒星支吾其词,「他很体贴,又很了解我,跟我也很有话聊,我没理由不爱他吧,我相信我们两个会很幸福的。」
袁艾玫摇头。「妳错了。妳没看『冬季恋歌』吗?戏里面俊祥,不是,那时叫做民亨,他就跟有珍说:『爱是不需要理由的,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当妳在为爱找理由的时候,就表示妳在掩饰心里的犹豫。』像妳这样一口气讲这么多子杰的优点,不就正表示妳不爱他吗?」
恒星有些不解。「妈,妳跟奶奶不都希望我赶快结婚,给家里添喜气吗?为什么现在我说要嫁了,妳却来泼我冷水?」
「妈昨晚跟奶奶谈过了,我们是希望妳结婚没错,但是前提是要跟妳真正爱的男人结婚,而不是为了给家里添喜气而随便拉一个凑数。这种做法不但妳自己会不幸福,对家里也是没有帮助的。」
恒星苦笑。「妈,我老实说,这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除了章翼以外,我不会再爱任何人了。请妳转告奶奶,不要期望太高。」
「这怎么行呢?」袁艾玫急了,「没有爱的婚姻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不准妳就这样结婚!」
她开始有些不耐。「那妳要我怎么做?拒绝子杰,然后继续单恋章翼吗?」
「不是。」袁艾玫摇头,「如果子杰真的提出求婚,妳要叫他再等一阵子,等妳能够真心接受他以后,再来谈婚事。」
「妈,要是真这样做,子杰铁定得等一辈子了。」
袁艾玫板起脸来,「话不要说得这么满,时间会改变很多事的。」
她凄苦地笑。「不可能的。」
不知不觉间,她们走到了章家大宅,这座大宅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向来是寂静冷清,但今天却是出奇地热闹。草地上停满了车辆,有清洁公司、油漆工、宴会代办公司,园艺公司,到处都有人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
看到大宅的状况,正在争论的母女两人也没了声音。
袁艾玫好奇地问:「怎么?章翼要搬回来住吗?」
恒星摇头。「没听说。」
这时,她们看到草地上有个人高马大的女人,她的皮肤比其他人都要白,头发却是诡异的绿色,最可怕的是她雄伟的胸部,几乎可以夹死虫子。这女人显然很活泼,正精力充沛地指挥工人们工作,问题是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那个女人回头看到这对目瞪口呆的母女,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向她们走来。
「Hi,Good morning!妳们是邻居吗?Neighbor?」
面对这个奇怪的女人,袁艾玫几乎失去了语言能力,恒星只好负责回答,「是,我们就住附近。我姓袁,我叫袁恒星,这是我妈妈……」
话没说完,那女人已经发出响亮的欢呼,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Oh!我知道,妳是恒星Baby!美丽的Star!」随即转向袁艾玫,「妳是妈咪Baby对不对?妳好妳好。妳的衣服好Cute啊!」同样也在袁艾玫脸上留下一个口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