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湛鑫带着湛平搬出关家,并在去年底为羽晴和湛平举办婚礼,请帖送到关奶奶手中,她不愿意妥协,选择不参加婚礼。
两兄弟没勉强她,但他们邀了母亲、吴叔叔和两个异父妹妹,一家人快乐团圆。
谈及过往,羽晴苦笑。从医院里醒来时,她不记得自己是谁,身体痊愈了,记忆却没回笼,幸而她碰到一个好心的华侨,他为她付了医药费,收留她、照顾她,一直到记忆恢复,还资助她回国寻找亲人。
当她踏上台湾这块土地,在报纸上看到羽沛和湛平的报导。直觉地,她躲起来,不愿意破坏妹妹和湛平的感情,却又忍不住在每次的签书会里偷看她最亲密的两个人。那段痛苦折腾,尽管事过境迁,仍然磨人。
羽沛出院了,回到殊云的家,她不愿意和湛鑫有任何牵扯。
虽然,她早已听说湛鑫和喻菁的订婚取消,但她不认为自己该填入那个空缺。
她很清楚,湛鑫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他愿意为兄弟硬着头皮接手公司,一定也会愿意为孩子接纳一个妻子。
她连爱情都不想强求了,何况是婚姻,一辈子的事吶,她不希望他为责任而责任。
她还是躲着他,在他出现探望小孩的时候。
羽沛看看手表,湛鑫该回家了,他是个大忙人,没道理在殊云家磨蹭太多时间。
水水应该累了,每次想睡觉,都要赖上半天,非要妈妈哼唱催眠曲才肯乖乖入睡,灵涓常笑话她生了两个磨娘精。
没错,本来就没有多丰腴的身材,在两个小孩的轮番折腾下,羽沛体重直下。
初蕊说,每次看羽沛走路,都像看见一具骷髅在屋内飘来飘去,为了不让她吓到孩子,初蕊自愿晚上陪水水和小雨滴睡,久而久之,初蕊眼眶下多了两抹黑青。殊云戏说,那是慈母的印记,灵涓则说那是最伟大的标记。
不管怎样,水水和小雨滴的确给四个女人带来新希望。
抱着几份资料,那是最新的花艺市场报表,她们计画开一间花店和手工娃娃店,不晓得会不会成功,她们需要更多的市场走向调查。而四个女人当中只有她学商,所以商业市调方面,只能靠她了。
拿出钥匙,她没按铃,怕万一小宝贝睡着,铃声会扰醒他们。
转两圈,钥匙未发挥效用,门先打开,巨大阴影当头罩下,羽沛抬眼,看见湛鑫。
心湖泛起涟漪,那么久了……她还是没办法把他的出现视为理所当然。
不管做再多努力都没有用吗?
她已经对自己心理喊话了呀。她说要像以前在关家一样,把他当成追逐不到的梦想;她说只要时间够久,爱情褪色,她能顺理成章将他当成朋友;她说她的爱情已经穷途末路,失去光明,从此羽化升华,不爱他,好容易。
吞下酸楚,她再次勉励自己,可以的,只要再努力一点,就能把他推离自己的心,就能界定起,他只是水水和小雨滴的爸爸,和她没有太多牵连与关系。
「口渴吗?」他反客为主,接手她手上的资料。
「不会。」
「很好。」
说完,他转身走到餐桌边,提来保温锅,倒出一碗鸡汤,放在嘴边尝一下。「妳晚回来,汤没那么热了。」
「我已经坐完月子,不再需要这些东西。」她别开身,进和室找小孩。
「这是羽晴花一整个上午熬的,如果不合胃口,妳可以亲自告诉她。」说着,他把手机递到她眼前。
很好,他绑架了她姊姊,让她无力拒绝。端起碗,她将汤喝进肚子里,放下碗,她在他眼底看见得意,他又赢过一次。
「水水和小雨滴呢?」
走进客厅,羽沛打开灵涓的电脑,将到手的资料输进电脑里面,里面有许多项评估,是她最近建的档。
「殊云她们带孩子到楼上。」
「楼上?」楼上是林太太家,和她们一向没有太多的交情啊。
「我把楼上买下来,装潢一个游戏间,她们带小孩子上去玩。」他说话,眼里有着当父亲的骄傲。
他在说笑,才两个月大的孩子,连翻身都还不会,能「玩」什么?摇头,她没回应他的笑话。
「水水会叫爸爸,她刚才冲着我喊爸爸,我就晓得这个孩子不简单。」
羽沛望他一眼,她想他疯了,两个月的孩子会叫爸爸?那么六个月就会看书,十个月会算微积分啰。正起身,她决定反驳他的话。「你不是我DNA的采集对象。」
「妳在说什么?可以加以解释吗?」浓眉扬起,他高兴,两人终于对上话。
「我说过,如果我怀孕,你绝对不是孩子DNA的采样对象。」
听懂了,她在犯小心眼,计较他们吵架时说过的难听话。「妳一定不知道我是行动派的男人。」
「我听不懂你的话。」
望住他,这个男人变了一个样儿,他的冷漠离开──在有她的空间内。他的严肃被温柔取代,要不是他的眼神五官太像关湛鑫,她会怀疑,眼前的他不过是关湛鑫的另一个同胞兄弟。
「孩子一落地,我已经验过基因。小水滴有我的鼻子、我的眼睛和我浓到不行的眉毛,尤其是他那双强而有力的长腿,分明取自我的优良基因。至于水水,她黑得像墨汁的眼球像我,妳的眼珠子是偏褐色的,所以我敢保证,那绝对不是取自妳的染色体,还有,她有一双艺术家的手,将来她要继承我的衣钵,练习拉小提琴……」
继承衣钵?小提琴?她怀疑看他。
「妳不相信我会拉小提琴?告诉妳,从小我和湛平都遗传了母亲的艺术天分,湛平喜欢画图,我喜欢拉小提琴,在小学时期,我还拿过许多奖项,若不是父亲去世,我相信现在的自己会是乐团首席。
记不记得我告诉过妳,我吓阻司机那一次?那次经验教会我,我要拒绝祖母的箝制只有一个办法,我要让自己变得很强,强到取代她在家中的地位,到时,主权将落在我的手上。从那时候起,我放弃小提琴,我把所有的时间拿来学经济,妳能想象国小学生读商业杂志吗?我在小六那年就会算汇差。」
他失去很多东西,兴趣、本能、性格,甚至于他的爱情,他追逐最不想追逐的权力,只为了保有生命主控权,很扯吧,他的人生。
有几分动容,她几乎要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没关系,不管怎么走,他的人生都值得赞赏。
「我没有比妳幸运,虽然失去父母,但妳有个非常好的姊姊,担任妳生命中的领航员。这些日子相处,我必须承认,以前对羽晴,我存了太多偏见,我不公平地把湛平的伤残推到她身上。
我看不起爱情,却没想过爱情是维系人生的重要支干,它提供了幸福美满,提供人类快乐的原动力。没有爱情,也许生命不至于断层,但却少了好风景。
羽晴和妳很像,妳们身上有相同的特质,妳们独立自主,妳们有一身不屈服的傲骨,打折了骨头,妳们也不会因此弯腰。羽沛,我真的很佩服妳们,也羡慕妳们,在充满爱的环境中成长,比起羽晴,我是个不合格的哥哥,我汲汲营营于名利,忘记湛平需要我的扶持,一天天,我们越走越远,直到有一天,我连他的爱情都视而不见。」
羽沛没回话,但她同意他,自己的确在姊姊的专心爱护下成长。但,谁都不能否认他是个好哥哥,该为弟弟做的,他一项也没缺。
「我对湛平有严重的罪恶感,要不是我太疏忽,奶奶根本没有机会下手。我把妳送到他身边,以为这样便能抵掉自己的罪过,哪里晓得,妳的骄傲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我不想受妳吸引、不想欣赏妳的一言一行,很难……真的难到不行。
不得不,我逼自己在有妳的场合中别开眼睛,不得不,我压抑喜欢妳的心情。
我鄙视爱情,却在有妳的日子里,深陷爱情。我痛恨虚无的感情,却在妳沉睡的容颜里,温习着心底微微渗出的甜蜜。」
他看着她的惊讶表情,笑说:「别那么怀疑,我的确在妳沉睡的夜里潜进妳的卧房,偷看妳熟睡的模样。妳爱穿白色的长袍睡衣,那是我为妳准备的睡衣中最朴素的一件,有次,我故意买半打性感睡衣,并收走妳其他的绵质睡袍,那天,妳在性感睡衣外面,围了一条浴巾入睡。」
说着,他大声笑开,她却尴尬的不晓得该怎么出言指责他的偷窥。
「妳习惯在睡前写日记,日记簿里用写信的格式,大部分的信都是写给羽晴,还有一些,妳写给父亲和母亲。最有趣的一封,是妳写给我的奶奶信,妳明明对她很火大,但满篇文字中,却寻不到一个脏字。」
不公平,明明是小偷,他却把话说得那么优雅,彷佛偷看别人的日记,天经地义。
「我早该想到的,那个『自然』就是妳,妳们的文风一模一样。只是下意识地,我不准自己将妳们相交迭,只有这样,我才能理直气壮继续沉溺在『自然』提供的世界里,允许自己幻想,允许自己为自己快乐一点点,我告诉自己,我爱『自然』但不爱辛羽沛,这样我才能在对妳视而不见的空间里生存。」
他……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相信,他有很强的说服力,他的言词句句叫人感动,只是,她怎知那是真心,或是为了想背负责任的假意?
「羽沛,我知道妳的心事,妳害怕我是为了负责任才对妳求婚。妳拒绝我的出现,深怕自己被我说服,进入一个我并不真正想要的婚姻;妳担心我对妳,像我对湛平,把喜欲放一边,只求他开心。
不,妳错了,我爱妳,很早很早以前就认清,只不过,妳的观察是对的,我的确把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可是这一回,我做的事都是为自己的爱欲。
也许妳要问,如果羽晴没回来,我会不会坚持妳必须和湛平在一起?这点,很抱歉,我没办法回答,我只晓得那场订婚宴是我压抑的底限,隔天,我就和喻菁协议取消婚约,她觉得我很荒谬,我也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不可思议。」
低眉,她认真审视他的眼睛。
「你知道吗?」终于,羽沛开口。
「什么?」
「人类的右脑掌管左手,属于记忆区,左脑掌管右手,属于逻辑区。当你在回忆过去时,你的眼睛会转向左上方,当你在思考、编造剧情时,眼睛会看向右上方。」
「然后?」
「你的眼睛看向右上方。」
「妳认为我在说谎?」
「我不认为你有真心意。」
「妳真是个固执的女人。」
「和我姊姊一样?」
他重重叹气,有挫败,也有无可奈何。「总有一天,我会让妳相信,我爱妳,出自记忆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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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女人的「Spring」开张了,生意好到出奇,尤其圣诞节这天,她们从早上忙到晚上,没有早中晚餐,眼里只有钱钱钱和很多的钱。
下午,羽沛收到一份圣诞礼物,她没时间打开,直到十点,店打烊,她关上店门。
喘口气,累坏了,她揉揉肩膀,怀疑该不该打电话给灵涓和初蕊,她们出门布置会场,居然双双都没回店里,殊云让偶像巨星带出门,到现在音讯全无。不晓得平安夜里,警察肯不肯加班,替她寻找失踪的三个伙伴。
把店整理好,走进内室,看一眼沉睡的水水和小雨滴,真感谢他们的合作,要是他们哭闹不休,她怎有心思在这个晚上赚大钱?
计算今天的营业额时,她的视线接触到圣诞礼物,不用怀疑,那肯定是湛鑫送的东西。最近他给的礼物太多,多到她开始计画起长篇大论,好阻止他的行为。
抽开丝带,打开小小的盒子,里面是一片随身碟。
为什么给她这个?
犹豫三秒钟,她把随身碟片插进电脑,当里面「自然」的一百多封信出现时,泪翻涌而下。
他没把信删除,他居然一封一封存档下来了。羽沛打开第一封信,当她看见信下头的回信时,鼻酸。
一直以为,他不看她的信,一直以为这些信带给他的是干扰,没想到……看一眼存档日期,每封信的存档日期,都在她信寄出的隔天。意思很明白──他回「自然」的信,在每个收到信的深夜里。
抿唇,她一封一封读,读着他的真心,读着他的性情,也读着他不能出口的苦楚。
你好吗?
有没有爱上不能爱、不该爱的人的经验?我有,我爱上的男子不准我接近他,他在四周筑起一堵高墙,把我隔绝在他的生活之外。
怎么办?每天、每个夜里,我都这样问自己,我该怎么把我的爱情送到他心里,我该怎么样让他晓得,爱情已在我心中生根茁壮?
我模拟过很多状况,我对着镜子,假装他就站在我面前,我问他:「如果我的爱很多很多,可不可以……分给你一些些?」
很可悲,他总在镜子那边对我冷笑,笑说他不需要爱情,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我给不起。
明明晓得他怎会回答我,明明晓得我的爱情没有解答,我还是不断不断模拟答案,是不是有点蠢?
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的,没关系,人多少要做点蠢事,我的蠢,蠢的是心,是控制不了的情绪,也许有前世,也许有解不下的恩怨,造就我此生的无言。
认了,我认下负欠,认识我的爱情只是自言自语,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对他说──爱上你,真好。
自然:
今天的工作让人想跳脚,营业部出了纰漏,一笔几千万的生意从我眼前飞过去,花再多的精力都挽救不回来,我气得想把营业部经理换掉,但我在最后一刻忍住怒气,把他的立场想一遍,沟通又沟通,我撤掉换人的念头。
这是妳教给我的,别把结果看得太重,往往历程更为重要,希望我的决定没错。
回答妳的问题,是的,我也爱上一个不能爱的女孩。
她很骄傲,也很敏感,往往话未说完,她就了解你所要表达的意思,和她说话很有成就感,她能分享你的喜怒哀乐,会为你未说完的故事感到焦虑,有这种听众,任何人都会滔滔不绝。
于是,我告诉了她,我的童年故事,我说了母亲和父亲的陈年往事,那是我心中最不愿提及的部分,我却只对她一个人说。
我一天比一天更喜欢她,我在她背后欣赏她,在她熟睡的时候,偷偷站在床沿,想象她的梦中有我。我常站在窗边由上往下望,望着她和我的弟弟在树下说话聊天,望他们齐心协力为十几棵樱桃树灌溉。弟弟的心事只对地说,弟弟只在她看得见的时候做复健,他们有无数的话可说可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