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猛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什么都没说就知道的他。
浩瀚摇头晃脑地再问:“但你又考虑到,京畿中若无兵,朕的安危就将无人负责?”
“陛下……”想去又不能去的孔雀,实在是很不想老实说出,他一点都不想在他的四个同僚都在外头为帝国奋战时,他却得被关在京中什么事都不能做。
一就如同方才他答允飞帘一般,下一刻,一视同仁的浩瀚,也同样选择成全他的愿望。
“你若想去,就去吧。”
“陛下?”孔雀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爽快就答应。
不顾身后晴谚的面色变得阴沉无比,浩瀚走下宫廊踱进院里,脚下的步子在地上一层细雪上踩出一串脚印。
“朕原先是想,若阿尔泰能在短期内拿下地藏,那朕就不需为他担心,但现在回想起来,朕当初似乎也太轻忽了地藏,因马秋堂对地藏的责任感,与地藏对雨师之死的国恨,或许会影响到西域的战况。”
“那……”
“就如你意吧。”他回过头来,对像只拴不住的野马般的孔雀笑笑,“朕也不希望阿尔泰有事,因此阿尔泰和西域就拜托你了。”
“臣会尽速赶至西域。”终于不必留在宫中干焦急的孔雀,当下就打算回府准备。
在孔雀的身影才消失在宫廊的尽头时.一抹黑色的身影即自浩瀚的眼前一跃而过,浩瀚抬首看去,只见身着黑裳的晴谚在半空中抽出腰间的软剑,先是将数枚射向他的暗镖全数击退,接着她拔下发上的簪子,疾射向宫角暗处。
“你不留活?”处变不惊的浩瀚,在她回到他面前时淡淡地问。
“用不着,是谁派他来此,再清楚不过。”目前在这宫中,除了丽泽所留下的人外,还会有谁想要取他的性命?
“朕又得罪你了?”很会观人脸色的浩瀚,莞尔地问。
“陛下不该让孔雀将军擅自前往西域,将军该留在京中保护陛下才是。”有孔雀在,京中万无一失,可他却是嫌命太长,偏把孔雀给支去西域。不过只是个西域而已,要两个西域将军一块挤在那做什么?
“你担心朕的安危?”突然间,浩瀚觉得今日的天候不再寒冷。反而在他心底,有着一股子暖意正缓缓暖和了他。
“当然。”她横他一眼。
“朕若有事呢?”
“皇后不会原谅奴婢的。”可以想见,那个骨子里一点都不无邪的女人,会很乐意将她碎尸万段。
“朕说过,你不是奴婢。”他边说边不着痕迹地靠近她。
“四域将军们不会原谅奴婢的。”那四个将军,也跟皇后一样,她是一个都得罪不起。
“晴谚。”他轻声低唤,音调里隐隐有着警告。
在他已站至她的面前,距离近得吹拂出来的气息都已扑至她面上时,晴谚没好气地再次拿出那面腰牌挂在自己的腰上。
“你若是死了,日后,要是见不着你那张伪善的脸、看不到你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德行,我会很遗憾的。”要她说实话嘛,那她就说给他听。
“你觉得朕很无能?”她是这样看他的?
她也不否认,“我怕我说得太明白会被杀头。”
浩瀚朝她摇摇指,慢条斯理地纠正她错误的观念。
“当个皇帝,并不需十八般武艺俱全,朕只要手下的将军们够英勇神武就成了。”皇帝是什么?是上位者,而上位者的职责就是督导和统御好下属,他要是什么都会,那他还需要那些人做什么?
话是如此没错,可瞧瞧三道的头儿们,那几个神人,哪个不是威风八面、神力无敌的?可他呢?他就只会干皇帝而已,其他的,活像个斯文书生的他,什么都不会。
“帝京若有变故,你确定能自保?”她把先前的话题兜回来,正色地问。
“朕还有你与无邪。”
“你明知孔雀将军不过是闲不住而已。”每次只要手下一求,他就二话不说的成全,她老早就想叫他改掉他这个有求必应的坏毛病了。
“你错了。”浩瀚这才老实告诉她真相,“他不是闲不住,他是怕要是晚了一步,他苦苦等候的人就会被人抢走了。”
“谁会被抢走?”
“马秋堂。他可是孔雀多年前就指定的对手,为了他,孔雀已等这战等了很久了,况且,孔雀还曾死在马秋堂的冥斧之下,你说,你教朕怎能忍心不成全孔雀?”他不是不怕死,他也是有苦衷的。
她没好气地抚着额,“总有天你这性子会害死你。”
“你不会让朕死的。”他含笑地拉下她的小手,送至唇前轻柔地印下一吻。“因你舍不得朕死。”
总有天,朕会吃了你……
手背上传来的暖意,像是在提醒着她那日的记忆,所有心绪霎时沉淀下来的她,静看着他在亲吻过她的掌背后,把玩似地一根根地抚弄着她修长的指尖,丝毫不在意她的这双手才因他而杀过人。他低下头,细细亲吻着她的指尖,她微微一动,他立即握得更紧,并反手吻上她的掌心。
再这样下去,也许,她迟早真的会被他给吃了吧。
只是若这就是噬人的感觉,那么被他吞噬下腹,似乎也不件挺糟的事,相反的,她很可能会在享受这种感觉之余,进一步爱上这种感觉而不愿去抵抗。
过往的夏日不复踪迹,此刻在他们身边,虽无清澈湛凉的湖水,但朵朵飘落的雪花,却比以往更容易将人拉得更近。在这片寒意中,惑人的体温、温柔的眼眸,正缓慢而贪婪地将冰封的心房积雪融化,再轻轻翻搅,似走不走、若留不留。
晴谚静站在他的面前,没有掉头也没有躲开,她只是安静地感受着胸膛内那颗心,在他的双唇下,每一日撞击的力度。
颗颗掉落的细雪落在浩瀚长长的眼睫上,她很想伸手替他抚去,却又不想打断此刻难得的一切,许久,当宫人在廊上行走的步伐声,自远远的地方传来,来得突然的失落,和不得不放弃的耽溺,亦步步随之而来。
晴谚不语地抽回自己的手,定眼看了他好一会后,伸出两手替他将身上的外袍拢好,再转身走上宫廊,打算前去收拾方才才处理掉的那名刺客。
独留在院中的浩瀚,一手抚着唇,彷佛唇边仍留有些许属于她的甜意般。他回想着方才她所说的那些话,这才想起这些年来,人人都是怎么看待他这名帝目的皇帝。
也许在众人的心中,他可能就如其他帝王般,只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上位者,只是在这么多年的伪装下来后,他似乎也已不再清楚自己究竟原来是什么模样。
踩着细雪,他缓步踱至院中的梅树之下,伸出一手拈下梅枝,低首嗅着寒梅幽绽的清香,同时随意抬起左掌,一掌击向那名藏躲在暗处之人。
当远处传来倒地之声后,他默然看着自己的左掌。
手无缚鸡之力?
第五章
已住进西域将军府一段时目的无邪。在这夜里。遭急忙求见的南斗与北斗自梦中扰醒,就连渴睡的双眼都还睁不太开时,一道驱走她所有瞌睡虫的消息,立即让她的神智再清醒不过。
“你说什么?反了?”
“全朝文武大臣,现下皆被软禁在御殿之上。”跑来搬救兵的南斗再向她禀报。
向来无风无雨的帝京,一夜之间就翻天覆地了?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是山雨欲来,先前也该有个迹象或是预兆吧?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她事前连点消息也不知?
“领头作乱的是谁?”她边问边在心中一一过滤敌人。
“回娘娘,是娘娘的亲舅。”目前在帝国内对皇帝不满的人,也只有那一票与神子混血的老臣。
面色无改的无邪,美眸只是朝他们淡淡一扫。
“先前,你们不是摆平他们了吗?”之前在地宫里对,她要求那票混血臣子归顺浩瀚时,不就已经解决了这问题了吗?怎现下不但又卷土重来,那票混血臣子还改而选边站到丽泽那边去了?
满头冷汗的北斗与南斗,在她的注视下,低垂着头丝毫不敢抬首面对她责备的目光。
“是丽泽煽动他们的?”她想,为了这一日,丽泽定是安排了很久。并选择在离开帝国之后才来使出这招临去秋波,好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是。”
“好个隐而不发之计……”无邪一手轻托着香腮,忍不住娇声轻笑,“你们能相信吗?我居然着了丽泽的道。”好,这笔帐她记下了。
“娘娘?”光看她的笑意,北斗与南斗就开始觉得天候急速变冷。
“告诉我,那班老臣集结了多少兵众?”眼前最要紧的是,该怎么解决这团混乱。
“一万大军,已包围住皇宫。”
她紧敛着眉心,“浩瀚现下如何?”
“陛下遭困在坎天宫宫内。”眼下六大宫里的人,全被困在宫里出不去,且就算他们出得去,外头也有着重兵等着拿下皇帝。
“若是现下派人去追回孔雀,赶得上吗?”愈想愈觉得事态严重的她,头一个想到的救兵就是跑去西域凑热闹的孔雀。
南斗朝她摇摇头,“恐怕仍是赶不上,将军已快抵达西域了。”
无邪冷冷轻哼,“这下可是浩瀚在玩火自焚了。”爱成全孔雀嘛,现下可好,家贼都杀到自家门口了,他却连个保命的大将都不在身边。
“娘娘……”现在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吧?
“我也有错,是我不该心软留下祸根。”是她跟浩瀚打包票会收拾妥那班老臣的,可没想到那些家伙只是表面上的假意归顾,骨子里仍是向着丽泽。
她早该知道神人这二字,对那些混血神子来说,有着多么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为了让神重临天下,让神子们再次驾驭于人子之上重掌权力,那些过于向往神恩的老臣是不会放弃的。
“娘娘,您就快下旨吧。”焦急不已的南斗,连忙向她催促。
她朝一旁弹指,“北斗,命全军出动,务必在最短的对间内突围救驾。”
“是。”
南斗不解地看她在北斗离去后.亦开始整装,并顺手拿走佩戴在他身上的剑,以掌心估量着剑身的重量以及合不合用。
“娘娘,您要傲什么?”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去救出文武百官,那些浩瀚的老本。”她抽出剑看了看,再用力收剑回鞘,“今日会如此,是因我种的因,因此后果理当得由我来解决。”
他的脸色当场变得惨白,“娘娘要亲自动手?”
“谁教某些人不把我的警告当回事?”她笑得很甜美可人,“既然如此。那我还伺他们客气些什么?”
“但陛下不是不准您……”浩瀚不是不许她动手动脚吗?就连当年遴选四域将军浩瀚都不准她去了。
她才不管,“他现下自身难保,没那工夫再来对我说教。”反正孔雀此刻也不在京中,且除了浩瀚之外,也无人知道她究竟有几分底,在敌军摸不清她的底细这状况下,对她来说可是大大有利。
“可是——”被浩瀚派来看着她的南斗,怎么想就怎么不妥。
“一回就够了。”无邪以某种看似后悔过的眼神看向他,“我可不想再替人收尸或是造坟了。”
在很久以前,她曾因能为而不敢为,而失去了一个至亲,再葬送上了自己的自由。
当年善泳的她,若是也学晴谚一般跳下水去救无瑕就好了,那么,今日她不必当个伪皇后,再任责任蹉跎了她大好的人生。这么多年来,她已错过生命中的太多太多,到后来她才明白,人生里所有的忧伤焦虑,其实都是得靠自己去抵御的,因此这一回,她不愿再次错过,然后再待在暗地里,用力想抹灭掉那一横一横不忍卒睹的伤痕。
“臣明白了。”南斗深吸了口气,不太忍心自她眼底看到那些她总是藏着的情绪。
“那就快去准备。”
“娘娘,您认为……咱们赶得上吗?”走到门边的南斗,回过头来。有些迟疑地问。
“当然赶得上。”她嫣然一笑,“宫中有着六位六宫总管。再加上。浩瀚的身边有个睛谚不是吗?”
“坎天宫总管?”为什么她会特别提到那个女官出身的总管?
她一手掩着唇轻笑,“以她那个死硬脾气,她会撑到我军抵达的。”普天之下对浩瀚最执着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那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吧。
“娘娘对她这么有信心?”
“我是对他们两个有信心。”她太了解那两个人了,“因为我表哥怕死得很,而晴谚,则是说什么都不可能会让他死,因此就算她办不到,她也会拚死办到。”
南斗大大松了口气,“听您这么说,臣就放心了。”
“南斗。”无邪将拿不顺手的长剑扔回给他。
接回长剑的南斗,不语地看着她自房里取来另一柄她甚久没用过的剑,而后微偏着头,再认真不过地对他叮咛。
“我与浩瀚一样,都很讨厌输这一字。因此,既然我赌都赌了,那我就非赢不可。”
南斗顿了顿。很快地向她颌首。
“臣明白了。”
JJWXC JJWXC JJWXC
笼中鸟不自由的感受,在今夜之前,她从不明白,但现下,那种被困囿而逃不出生天的愤怒与绝望,此刻就像一炉火,里头在被添放了私仇与目的后,恣意燃烧的火苗,将这冬夜的寒意逼得苦无去处。
时隔多年,晴谚又再一次体会到失职的滋味。
坎天宫居然被叛军包围?身为坎天宫总管,她根本就不该让有心之人有机会踏至坎天宫外,甚至进一步威胁到浩瀚的安全。为此,就算已惩处过失职的下属,总觉得有愧于浩瀚的晴谚,仍是怒火高张不已。
与她相反,身为叛军目标的浩瀚,反倒是看得很开,且还似以往一般从容地对她分析着。
“朕原以为,无邪压下他们了,没想到,丽泽临走竟不忘留下这招。”
晴谚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些什么,急如锅上蚁的她也没心情去想,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现在她只想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尽速解决这事。
“陛下打算如何?”她的想法是,就以全宫的兵力突破重围杀出一条血路,先送他出宫再说。
“不如何。”他还是一副天塌了也不会压到他的安然貌。
晴谚扬高了音调,“陛下不避一避?”都什么节骨眼了,他还这副德行?他到底知不知道外头的那些人想要的是他的命?
“朕不离宫,最多,朕只会在地宫里待上一阵。”浩瀚低首啜了口她亲手熬的汤药,再说出他的打算。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
“总之,朕不走。”他淡淡下了结论,“朕一走,民心必溃,因此朕得好好的待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