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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国度(上)  第6页    作者:绿痕

  聆听着无邪的哭声,晴谚止不住浑身的颤抖,在她指尖下的无瑕,此刻,身子摸起来就像湖水一般冰凉,她动也不动,紧闭的双眼亦不再张开。晴谚怔然地看着无瑕一会,接着她听见了身后在日相拍抚下,浩瀚那一声声传来的辛苦呛咳声。

  “晴谚……”无力回天的月相,在无瑕已无救后,伸手轻轻推着她。

  她茫然地回首,在月相不忍的目光暗示下,侧首看向湖面,而后,她颓然地跪坐在地,浑身的冷意似乎冷入她的四肢百骸,令她再也无法动弹。

  自鬼门关走过一回的浩瀚,在被日相扶起时。见她一动也不动,于是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赫见在那片碧绿的湖心中,坎天宫两名长年服侍他的总管,已双双浮尸在水面上。

  由宫人打捞上岸的双亲,肩并肩地躺在地上,转眼间成了孤儿的晴谚,低首看着他俩,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滴地开始在她的胸中崩塌毁壤。顺着她的湿发,水珠一颗颗落在她失去血色的颊上,再混着她不知何时落下的热泪,一同落在双亲的尸首上。

  一道影子远去了她顶上的日光,她微微抬首,静望着眼前这个父母舍命所救的浩瀚,正安然无恙地站在她的面前。犹在喘气的他,微张着嘴,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但很快地,忧心他身子状况的日月二相,随即一左一右地挽着他的手臂赶紧带他返宫。

  被日月二相带走的浩瀚,脚下仍汲着水的鞋,将湖旁的园道踩出一行湿漉漉的脚印。浑身湿冷的晴谚坐在原地,两手抚着双亲的尸首,怔怔然地看着一步步离开她的浩瀚,沿途上,曾回过头瞧了她好几回,一直到他的步伐愈来愈远,他的身影愈缩愈小,而他再也无法回头……

  最终,那具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她心底,深刻地烙成一道与心痛相等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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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夜里,宫苑内静极,但在药房里,却传来阵阵炭火燃烧时所发出的噼啪轻响。

  蹲坐在药炉前亲自为浩瀚熬汤药的睛谚,为了赶在天明浩瀚上朝前让他喝下御医所开的药方,自大半夜起,她就一直待在这处燠热的药房里为他熬药。

  她擦了擦再次溜下额际的汗珠,有些难受地抬首看向四处。在这处药房里,充满了各式浓郁的药草香味,身在其中处久了,不免觉得有些昏沉,某种闷钝的感觉更是直徘徊在她的胸口,令她的呼吸有些不顺,这令她不快地想起,那种类似溺水时的感觉。

  你还要恨你自己多久?

  那日浩瀚的话语,这些天来,总是在她的思绪放空时,像鬼魅般地出现在她空荡的脑海里。

  她很不想承认,但,她的确是恨自己。

  她恨自己,恨那个当年的自己,为何那时要犹豫?

  若是她能早点发现浩瀚出事就好了。若是她能头一个跳下水那该有多好?可是她没有,她慢了一步,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她不但没法救回未来的皇后,甚至,还连累得使她双亲的性命也都赔上了,若是没有日月二相,或许,就连浩瀚今日也不会存在。

  是她的无能直接与问接地害死了他们三人。

  湖深湖浅,情长情灭,虽不过只在那么一瞬间.可在涟漪过后的这些年来,当她每日站在湖边,聆听湖水些微拍动岸边的水声。那些水声却可轻易地在她的心中拧碎成一种心碎的声响。

  如果说,人生能再重来一次,她定会拦下无瑕,而后毫不犹豫地在第一时间就跳进湖里,哪怕死的人是她也无所谓,因她不想日后为了遗憾和自责而活得那么辛苦,她更不想,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无畏地直视着浩瀚的眼眸。

  在浩瀚的身上,她失去了敢爱敢恨的能力。罪疚遗憾在她的心中蔓生成一座浓密蔽天的森林,想恨又不想恨的心情,枝叶茂密地远一敝了白天际洒下的丝丝晴光,令身在其中的她伸手不见五指。

  她的双亲取双齐死,缘于为了救浩瀚,可在她想因此而恨他之时,她却也因失职两令他失去了他原本的未婚妻。

  她想,他们都是有权利恨对方的,而那份曾经存在他俩之间似有若无的情愫,则是那场灾难的牺牲品。它被他俩扔至身后那一小角见不了天光的暗处里,想茁壮,却见不着贪恋的阳光,想要枯萎死去,可老天又给了它一个潮湿暖昧的环境,困住它,缓慢地滋长。也困囿住了他俩……

  药炉下的炭火,在燃烧中发出阵阵轻响,晴谚回过神,扬起手中不知是在何时滑落的蒲扇继续为药炉煽火。

  这些年来,浩瀚的身影,一直都印在她的心中,她也不否认,在更早之前,远在那日他背对着她,将她留在湖边的那一日起,他就已经住在她心中很久了。

  也许是因为,自小就身为服侍他的女官,她必须比任何人与他靠得更近……也许是因为,他们相处的时间太过长久,长到了足以让那些不该存在的情愫在他俩之间悄悄滋生……

  人生不过数十来年面已,而他俩,自年幼至成人,就一直是种难解牵绊,他行她动,他往她随,他俩就像是拆不开的光与影。在这么长的一段光明里,负责照顾浩瀚生活起居的她,每一日醒来皆是为了浩瀚,入睡前所惦记着的也是浩瀚,只因这个曾经身为帝国太子、现今皇帝之人,三餐所吃的,向来都是由她一手张罗不假手他人,而他所穿的衣物,也是自她任他的女官起全都由她亲手缝制;当夜阑人静时分,浩瀚伏案忙碌国务之时,为他掌灯之人,也是浩瀚所指名的她。

  她的生命里有着太多的浩瀚。

  身为他的女官与总管,她必须在心中挪出一个空位好将他置于其中,全心全意地照料他的一切。

  因此,日积月累的,就像是积沙成塔,他逐渐成为她心上的一道印子、逐渐成为她生命的重心,也逐渐成为一种任谁也不可动摇的存在。她会在意他的一言一行。他的神色表情,他的眼光是否会在无意中又缠绕至她的身上,并在她注意到时,又若无其事地挪开……也因此,无论她是否曾极力否认过,在她的心里,确实是已住了这么一个男人。

  但也只能是个男人而已。

  对现下的她来说,他就只能是如此而已。

  过旺的炭火,自炉底跳耀的火星在她的心思不知飘移至哪儿去时,烫至她执扇的掌指,像是在嘲笑她的心虚。

  其实,与其他先帝所诞的皇子们相比,浩瀚的外貌并不若其他兄弟般那么招人注目。

  他并没有临渊的温文儒雅!也没有临渊那般老好人的唠叨与热血心肠;他也没有丽泽外貌光彩逼人,与总是优间从容的神态:他当然更不似武艺高强的破浪那般让人不得不去注意,且他,也无破浪那任性到底就无人能左右的个性。

  他只是个很平凡的人。

  他一点也无任何奇特的地方,也无让人一眼瞧过就过自不忘之处,然而这样平淡无奇的他,却是先帝指名的下一任帝君,也是这座中土帝国的当今皇帝。

  抬首望去,这座位于人间端丽辉煌的皇宫,集结了世间所有的繁华与宠耀,却同时也贫瘠得令在红墙绿瓦外那一端的人无法想像。

  它像是荒芜沙漠里,一座种植了太多植物的茂盛花园。但,就是因为人们贪心地种植了太多,因此,里头充斥着迷惘、偏激、沉浸与无法自拔,它集合了人世间所有的欢愉与哀戚,其实永远的天堂并不在其中。缠绵俳侧更是个遥远的梦,偏偏,它又像罂粟般蛊惑着所有人,因此当你一日一步入其中,就如同其他入了网的小虫们,在飞入网中后,便因丝网缠身而再难迷途知返,更遑论是抽身而退。

  将熬好的药汁倒入碗里后,带着心事的晴谚,以托盘盛着药碗,踩着轻盈不吵醒浩瀚的步伐步进寝宫里。

  还病着的浩瀚,在这夜里睡得很熟,站在榻边低首看着他的病容,她在心底问着自己,她有多久没有这般看着他了?

  明明都那么多年了,过去的印子也已淡得看不见踪影,可是,要做到原谅自己、也原谅他,她却觉得好难、好难……难到她的内心岁岁年年下来,就快被欲望与自制给撕裂。

  她怕一旦原谅他,他就不会再留在她的身边,她也怕,旦她原谅自己,她就会不计一切后果想要……

  想要得到他。

  睡得不甚安稳的浩瀚在梦中翻了个身,俊朗的面容,在她的视线下逐渐面向她,令她中止了脑海的思绪。立在榻旁的十二盏烛台,将那张她早已熟悉到有如自己的脸庞映照得是这么清晰,她搁下手中未凉的药碗置在小桌上,坐在榻旁继续静静瞧着眼睫紧合著的他。

  知道她的目光现正流连在他面上的浩瀚,刻意继续装睡,好让她能够继续放肆自己。他向来就睡得很少,也知道唯有在他合上了眼时,她才会毫无顾忌地在他的面前,做她真实的自己。

  他愿意这样成全她。

  即使不能望进她美丽的眼眸里,看清楚此刻她正想着什么,但,他很愿意留住这道只能靠想像细细感觉的目光,至少,总是将视线自他身上撇开的她,在这刻,不再回避于他,而合上眼的他,在有了这层隔阂之后,也无须在面对她时再携着内疚的心情。

  其实他们都明白,自很久以前起,他俩之间早已有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存在。

  当年的他们,每回偶尔相遇,即久久不能放开彼此的目光,就像是御院中的正企图攀上树的藤,蜿蜒纠缠,彼此紧紧缠绕。可就在不该发生的那一日发生后,这株小小的爱苗,也因为她父母的死去而被摧毁了。即使至今,他仍旧忘不了那日跪在双亲尸首旁的她,那时脸上的茫然与无助,和她面上想恨又不能恨的神情,庞大的内疚与自责,令他很想就此亲手扼杀那份暗地里的感情,但,他的心,却又始终无能为力。

  也许爱情的本身,就是摧毁爱情的凶徒,相互吸引之余,也相互地彼此伤害。

  人生那么长,无论发生了何事、无论曾再如何憎恨与心痛,日子仍旧是要一日日地继续过下去,可那曾经碎了一地的爱情呢?它们上哪去了?

  虽然它们依然存在,他们也都还在彼此的身边,只是在小心黏合过后的心动,就显得太过透明与脆弱,彷佛只要轻轻一触就又要碎了股,禁不起再一次的触碰,也禁不起另一次虔心的抚摸。

  这世上,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相处与情爱,大部分都有着相似的模式。只是,他人大多是以行动或温暖的言语来证明,而他们,则是在某些情绪就快溢出胸口时,赶紧刻意问躲对方的目光,并小心维持着这份谁都不要戳破的安静,欺人,也欺己,就只是为了能继续保有这一份有着距离的安全关系。

  那种感觉,有点黏腻甜蜜,却也有点悲哀。

  冰凉的掌心,试探性地抚上浩瀚微热的额际,它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轻缓的离开,在它离开时,自那似走又不愿走的指问无言地传来种类似依依的感觉。他没有睁开双眼,只是继续装睡,为的只是想多回味一会儿她这总是对他表里不一的温柔,为的,是想让从不在他面前表露出关心与柔情的她,能再次全身而退。

  当坐在他身畔的晴谚悄悄起身离开床榻的那一刻,其实浩瀚很想睁开眼、拉住她,然后撤除所有掩盖的暖昧,挽回年少时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那份心动,让那原本就该发生在他俩之间的情事,开花结果。可他知道,一旦保护彼此的面具戳破了,以他俩皆敢爱也敢恨、不是玉碎就是瓦全的性格,他们彼此恐就无法再伪装下去了。

  因此他只能忍耐着。

  只是,他不知他还能再忍多久。

  远处门扉轻轻合上的声响,令浩瀚睁开了双眼,聆听着晴谚在廊上极力放轻的脚步声,他默然地握紧那双以往明明就可以捉住,却在此时什么都得不到的掌心。

  当思念变成一种煎熬时,回忆也就变得益加甜美。

  寂寞是罪,心碎是醉。

  或许他们的眼泪都找不到出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流,又该与谁依偎。

  其实,他们都只是缺乏勇气去承认,他们后悔。

  于是在这夜,他们就一如多年来的无声默契,继续这般……

  他骗他自己。 

  她骗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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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陀域——

  已在迷陀域里待了好长一段时日,并将迷陀域里投效她的人子组织成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后,夜色在迷陀域里俨然已成为帝国的一大军力。

  自海皇苏醒至真天孙丽泽回到天宫后,三道与中土的关系日益紧张,收到这些消息的夜色,近来更是积极地练兵,并在迷陀域里接连盖起一座座军事用城,让它们成为围绕中土的第一道防线。

  “主子。”已与夜色会合的喜天,在出城打探消息几日回城后,恭谨地站在她身后低映。

  正在研究军图的夜色徽侧过首,难得地发现喜天也会露出不乐观的神情。

  “如何”就她所知,迷陀域里另一股反对帝国的势力,如同她一般。也已集结完成,听说不日就将起兵,想抢在她之前一统纷乱的迷陀域。

  “神子们……”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喜天,考虑到夜色的心情,支吾了老半天就是没法把话说出口。

  夜色有些不耐,“领头的是哪个神子?”她想不出在这片迷陀域里,还有谁能够与她匹敌,也不认为迷陀域里有人有资格成为她的对手,并成为帝国的大敌。

  微微抬首看了夜色一眼,想起才丧父未久的夜色,在这世上与夜色有所牵系的人已所剩不多,对于此境,喜天就觉得,要想好好的把话说出口,竟也是一种心酸。

  “喜天?”

  她沉痛地闭上眼,“是……解神。”

  自家师尊的名讳忽入耳,夜色眼中顿时盛满了意外。

  她一手抚着额,怎么也没想到与她为敌的,就是曾经代父抚养过她并教导她武艺的尊师。

  她怎会忘了,解神也是个神子?神子有难,与三道关系深厚的解神自是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解神可知道,他的对手,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亲徒儿?还是说,解神就是因为知道代人子领军的是她,武林中目前尚无人可与她匹敌,所以才刻意为神子挺身而出,与她对抗?

  “主子,你打算怎么办?”为她的立场感到很为难的喜天,担心地看着一语不发的她。

  夜色别开脸,有些狼狈地将目光望向窗外。

  她还记得。上回她遭流放至迷陀域,回到师门去见解神时,解神那张不愿意见到她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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