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照顾那么大的房子,的确是需要很多时间,妳真的做得很好。」瞿禹楠注意到他说出这话来时,她脸上有着得意和欢喜的表情。「妳似乎跟所有人都可以处得很好。」
「我只是尽量不与人为敌。」她将车子转了个大弯,开上了一个上坡道。「我们快到了。」
过了一会儿,车子停了下来,两人一狗立刻下车,但车子一停大灯也跟着关闭,黑漆漆的山林里眼前感觉得到的只是浓雾,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两人的脚步声,加上露露兴奋的喘息跑动,为这静谧的山林多增添了点人气。
「我这里有手电筒,你跟着我走吧。」
程可绿打开手电筒,照亮面前的路,瞿禹楠跟着她的脚步走,露露像是早已经熟悉这里,一下车就自在的跑开。
「我们坐在这儿等吧。」她踢了踢脚边横倒的树干,示意他坐下。
等两人坐定后,拿出Wendy做好的早餐,程可绿关掉手电筒,两人摸黑吃着早餐。
即使两人应该是陌生的,可是和她在一起瞿禹楠只感觉到自在,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觉得胸腔好像跟着舒缓开来。
「妳常早上摸黑出来等日出吗?」
「对啊。」她点点头。「不过得看天气,想拍到漂亮的照片并不容易,要是有雾也没有用。」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摸黑在雾里吃早餐,我觉得自己似乎快飞起来了。」他笑着说。
「就像是踩在云端一样。」她说出他心里所想的。
「对啊,我喜欢妳这个形容。」他手中的三明治还有着温度,这早餐吃起来跟昨晚的泡面一样美味。「我想我以后应该会常来吧。」
「你连日出都还没看到,就足以让你下此决定吗?」
「或许我要的只是这种感觉。」
「我猜你是心情不好才开车出来乱逛的吧?」
「我看起来像是心情不好吗?」他的确是有些闷,但是他不认为自己脸上看得出一丝抑郁。
「我不知道,不过偶尔出来走走是挺不错的。」程可绿不想针对他的心情是好是坏做出结论,毕竟他们还没熟到需要彼此关心的地步,还是聊些安全的话题比较好。
「我昨天出门前并没有想到我会来到这里。」
「人生不就是这么充满意外的吗?」
「那妳呢?妳第一次是怎么来的?」
「跟你一样,随便开车四处乱晃就晃到这儿了。」
「所以房子是妳来了之后才盖的?」
「嗯。」她点了点头。
「应该花了不少时间吧?」
「还好,盖一间房子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久,如果嫌慢就帮忙做,反正我也没别的事……」
「闲着也是闲着?」他的话惹来了她的一阵轻笑。
「算是吧。」程可绿也不否认。「反正我想要什么就开车到台北搬回来,慢慢做……感觉就像是愚公移山一样,结果等房子弄好了之后,我才发现其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台湾这么小,就算是从台北开到屏东也花不了一整天的时间,所以这里也不算是太远的。」
她说得没错,瞿禹楠同意的点了头。
「不过还好妳盖了这间房子,要不然迷路的人就得被困在这山里了。」
「但我可不是什么慈善家,我也没想过要做赔本生意,所以你吃的用的住的我都会算钱的。」她提醒他。
「那不是问题。」他并不认为她会狮子大开口,而他这一夜的离奇经历是让他愿意付出金钱来换取的,过去这几个小时他过得的确很快乐。
「你看,天空已经开始变色了……」
随着她的话,瞿禹楠开始注意起四周,细微的鸟叫声隐约的传出,取代之前的虫鸣,四周的浓雾也慢慢散去,黑暗的天际多了些深蓝……
他从来没这么仔细的注意过天亮的过程,他听见她准备相机的声音,不过此时的他只顾得了注意周遭的变化,好像错过了一秒都会成为遗憾,直到天空的蓝渐渐转淡,白色的云朵染上了橘黄,原本围绕在身边的雾气渐渐消散了。
「真美。」他由衷的说出心里的感受。
回头看着程可绿,只见她或站或坐的不时捕捉着眼前的美景,专注得忘了他的存在。
瞿禹楠看着她,只觉得她认真的模样很迷人,尤其是在晨曦当中,她的脸被微弱的日光映照得特别美丽,她随意绑了个马尾,耳边的发丝随着风不时的扬动,还有她的神情。
他竟然希望她能够用这般专注的眼神看着他。
「帮我把脚架拿来好吗?」她突然对他说。
当她的目光对上他的,瞿禹楠有些失神,连忙应了声好,借着动作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想今天应该可以拍到不错的照片。」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只是高兴着可以捕捉到完美的画面。
「这应该会让妳很开心吧?」
「是啊。」她又按了几次快门。
瞿禹楠拿起装着咖啡的保温壶为两人倒了杯热饮,不得不承认在这有点寒意的清晨里,喝点有温度的东西是很舒服的。
「昨天晚上乔治说没有咖啡。」他突然想起昨晚的事,不过语气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所以你应该知道你的女伴很讨人厌吧?」她说着竟然笑了。
「看来大家的感受都差不多。」他自嘲道。
「你怎么会带着她一起出门?」
他耸下肩,「我也不知道,在车上我已经问了自己很多次了。」
「你确实是该懊恼的,不过出门玩一趟也才能知道彼此真实的个性,如果这是个试验的话,你应该已经帮她评出分数了吧?」
「她不需要我为她打分数。」
「在我看来是需要的……她似乎很在意你的感觉。」
「在意并不代表就会为了我改变。」
「你希望女人可以为了你而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吗?」她一脸不以为然。
「是啊,我不会睁眼说瞎话否认我没有这么想过,我就是这样的男人。」他为自己的论点感到骄傲。
「看得出来你是被很多女人宠出来的坏榜样。」
「如果妳真的爱一个人,就会无条件的想为他付出。」
「还好我不会爱上任何人。」她反讽道。
「妳怎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跟你一样,我只爱我自己。」程可绿放下相机,伸手接过他手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用着专家的口吻评道:「唔,Wendy煮咖啡的技术还是得再多练习,有点焦了。」
「我倒没注意那么多。」反正还没难喝到让人吞不下去。
「那是因为你有些心神不宁,所以对周遭的事不是那么在乎,我猜你平常不是这样的人。」
「妳觉得妳一眼就可以看穿我吗?」
「我大概可以猜得到你是怎么样的人。」程可绿目光仔细的在他身上梭巡着。「你穿着名牌衣服,连休闲装扮都像是模特儿在走秀,而且你的衣服干净得不像出来玩的游客,你的发型看起来好整理,其实却不然,你的手表名贵却不夸张,我看过你的车子,外表挺干净的,所以我猜你应该避开了路面上的水洼坑洞……如果你样样都太完美,我会猜你搞不好还有强迫症,不过你愿意跟我一起坐在枯木上等日出,所以我想你应该还有救。」
「妳观察力还不错。」
「还有,你吃完三明治却没有随手乱扔袋子,你帮我倒咖啡,我没伸手接下你就一直拿在手上,看来你的家教还不错。」
「我以为女人都喜欢这样的男人。」
「在我面前你可以省了那套『女人都喜欢』的理论。」
「为什么?」
「因为我不在乎那套。」程可绿给了他一个无所谓的表情,回头对着山林喊着:「露露!露露!」
狗儿奔跑的声音从林子里传出,不一会儿露露便咧着嘴气喘吁吁的跑到他们身边。
「你跑去哪里了?脚弄得那么脏……」程可绿蹲下身,拿着一条抹布帮露露把脚擦干净。「以后再弄这么脏,就让你自己跑回去,别想上我的车了。」
「我们要回去了吗?」
「差不多了,反正日出也看到了,最精采的也不过就那几分钟。」她想拍的都已经拍到了,留在这儿也没什么事可做。
「其实雾散去后,这里真的很美。」瞿禹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是啊,不过山上要是没有几团雾飘来飘去,感觉实在很没意思。」
「那倒是,妳的理论虽然实际,但是都实际得很有道理。」
「做人实际点不是很好吗?」
「看得出来妳真的过得很好。」
「没错。」程可绿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我们回去吧,等一下送货的车子就会来了,我想今天会送来汽油,够你们开到最近的加油站。」
「你们平常都会备好汽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放着以备不时之需,这附近没有商家也没有加油店,所以我们什么东西都得自己备齐。」
「妳的民宿到底叫什么名字?昨天晚上太暗了,我只看到外头有黑板写着『今日特餐』几个字,但是没看到名字。」
「就叫『无名』啊。」
「为什么叫『无名』?」
「当初想了很多诗情画意的名字,但感觉配起来都很俗气,所以最后就直接叫『无名』。」
「那我下次想再来的时候要怎么办?」
「等你真的会再来的时候再说吧。」
事实上程可绿一点也不认为像他这样的人会再来这种地方。
第三章
把车开回「无名」,在日光照耀之下,整幢屋子漂亮外观完全呈现在眼前,昨晚曾走过的花园在白天看来更是高雅美丽,蓝色的斜屋顶,搭配上高高低低交错的屋檐,浅色的石质外墙给人坚固的感觉,在这片山林里出现这么一栋屋子,却一点也不会有格格不入的感觉,「无名」就像是它原本就该待在那里似的,和所有的景物融合在一起。
要进出前会先经过一条车道,外人的车多半停在围墙外,客人的车也有专属的停车位,但是程可绿的车则不同,她直接开进围墙里,再转弯到后方的车道,然后在后头的仓库前停住,车道两旁的花丛和树木都看得出用心,就算是林间的小花丛都是经过精心安排的。
把车子停妥后,程可绿唤着露露到一旁的小池子里洗脚。
露露乖巧的走进池子里踏了几下,然后一出池子就到一旁准备好的大毛巾上站妥,等着主人帮牠擦拭。
看着这一幕,瞿禹楠忍不住要赞美狗儿的聪慧。
「牠真的很乖。」
「是啊,牠知道等一下要进屋子,如果脚上都是泥,会把屋子弄脏,所以一下车牠就会自己跑来洗洗脚。」
「还好牠住在这儿,这么大一片山林可以让牠跑个过瘾。」
「所以当初我才想搬来这儿,在这里牠的确是快乐多了。」
「那妳呢?」瞿禹楠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有这么多的疑问,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常会不自觉的问出一些他也觉得有些探人隐私的问题。「妳住在这里快乐吗?」
她耸耸肩,「还好吧,其实住哪里还不都一样,自己想开心的话自然就会开心。」
「对不起,我只是对妳感到有些好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问个不停。」
「因为在你心里觉得我是怪胎吧。」
他不喜欢她这样贬低自己,她又没什么不对劲,不过就是住在山里让人觉得有点奇怪,但这并不至于让人觉得她是怪胎。
「妳长得很正常,想当怪胎还挺难的。」
程可绿略过他的话,好奇的问:「你想,跟你一起来的那女人大概几点才会起床?」
「我不知道,我没跟她一起起床过。」
他没有跟那女人一起起床过,并不代表他没有跟她一起睡过,但这不该是她关心的话题。
「你还饿吗?还是你想睡个回笼觉?」她和他一起走进仓库。
这仓库里果然什么东西都有,而且整齐的摆放着,就连垃圾也是一袋袋排成一列的摆放着。
「妳呢?妳昨晚也没睡多久,难道不累吗?」
「我可以等你们走了之后再睡午觉,早上会有人载货过来,我得把货全部摆好。」她一边说一边把仓库里的物品一一的排放好。
「需不需要我帮忙?」
「你离开时除了留下你们在这里消费的钱以外,我还需要你帮我带走一袋垃圾。」程可绿有点挑衅的看着他,「不过你车子满名贵的,载垃圾的要求会令你为难吗?」
「不会。」他摇摇头,并没有将她的挑衅当一回事。「你们垃圾分类似乎做得不错。」
「因为吃剩的我们都拿去做堆肥,所以没什么汤汤水水会弄脏你的车。」她试着把一袋面粉从柜子深处拖出来,但力气显然不够,瞿禹楠伸手帮她,将面粉袋给拉了出来。
「妳拿面粉做什么?」
「我想做刀削面,沈爸最喜欢吃刀削面了,他通常早上送货过来,然后吃完午饭才下山。」
「我好久没吃过刀削面了。」
「你会留下来吃午餐吗?我想你的女伴发现车子有油可以用了,应该会很想尽快的离开吧?」尤其那女人口口声声的说今天一定得回台北。
「她可以跟那个沈爸走,我想在这里多待几天。」
「如果你留下来的话,我想她也不会肯走的,再说我也不认为她会肯搭沈爸的车离开,不过我也不想拖累沈爸,天晓得你的朋友要是真搭沈爸的车,沈爸一路上要经历什么样的折磨。」
她太了解海伦那种人了,有些人天生就是离不开便利生活,即便这里什么都有,可是那些人还是喜欢把住在这里的事给贬低,看什么都不满意,就算自己在大城市住得只是两坪不到、连厕所都要与人共用的小隔间,来到这里一样要把所有事贬低得一文不值,通常她对这种人都是不会客气的。
「我知道妳的意思。」瞿禹楠想想也是,人是他带来的,除了他外没有别人可以把海伦带走。「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因为我很喜欢这里,只是短短的停留半天就走的话,会让我有所遗憾。」
「我相信在你人生里遗憾的事不会只有这一件。」她一点也不因为他的话而被触动,很多人来到这里都会被「无名」给人的感觉征服,多半的人都会再回来,但就算他从此不会再回到这里,她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妳一定要对我这么冷淡吗?」瞿禹楠看着她跟乔治还有其他人说说笑笑,但一对上他,她的防卫心就特别强,他以为两人经过昨晚的交谈,还有一起摸黑去看日出,相处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程可绿似乎不希望他待在这里,至少她认为他不可能会再回来,这和他所想的完全不同,他想让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这地方,而且他一点也不想让自己在她心里被归类成是海伦那一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