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泛出的疼痛如虫蚁啃蚀,穿透了他的心口,痛得他几乎无法出声,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早已被他抛至脑后。
热泪滚落在信上,浸湿了墨迹,也模糊了唐节华的视线。
他的妻、他的情人啊……
过去的笑靥尚且历历在目,她却已经抛下他独赴阴间。
秋晓……
不该是这样的!他们之间,不该只有这么短的缘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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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办了个盛大的婚礼,将楚秋晓的牌位迎回唐家大宅,正式完成了这场冥婚;而唐节华对于楚秋晓的忠诚真心,也让他的花心浪子名号从此被废,取而代之的,是三不五时上门提亲的媒婆。
虽说是娶了个冥妻,但能够嫁给一个认真负责、又可托付终生的好男人,总是姑娘家们的心愿;所以尽管唐节华已说明自己终生不再娶,仍有许多小姐总还抱着一丝希望。
只不过,这位年轻的兵部尚书,却真是吃了秤陀铁了心,娶回楚秋晓的牌位后,他将全付心力寄情于工作,从此不再踏入花街半步;至于庆铃丢给他的儿子,他起了“寄秋”一名,多少是为了思念自己的亡妻。
虽说是庆铃丢下的孩子,但总是自己的血缘,而且楚秋晓也曾说过,不管是哪个姑娘带孩子上门认亲,她都会视如己出。所以唐节华尽心尽力地教导儿子,只是他没告诉过儿子,说他的生母是不负责的任性庆铃,反倒说他的娘亲是楚秋晓,生前是个才女,死了也让人传为美谈;只要一有空,他便带着唐寄秋到河边去祭祀楚秋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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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政、内乱、外族谈和,再加上家业、孩子,以及对亡妻的思念和不时的清香祭拜……就这么一过五年,春去秋来、冬去夏至,转眼间唐寄秋已是个六岁娃儿,而唐节华也从当年祁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兵部尚书,成了个稳重谨慎、眸光带点寂寞的好男人。
入秋时节,唐节华依例带了儿子来到楚秋晓投河之处。
唐寄秋一见到河便迳自戏起水来;至于唐节华……那粼粼水波只令他惦念起楚秋晓。
“爹!”唐寄秋突然扯开嗓门,大老远的叫唤望着河面出神的爹亲。
原本唐寄秋在与爹亲一同拜过娘亲后,为了让爹亲可以好好静一静,和投河的娘亲说说话,他便会跟随行的仆人到附近转转,等黄昏时再回河边和爹亲汇合。
这本是每次来河边祭拜楚秋晓的习惯,可今天唐寄秋却打破了惯例,大声嚷嚷起来,打断了唐节华的思绪。
带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仆人,唐寄秋一路顺着河岸跑了回来。
“怎么了?”唐节华当是儿子闹出了什么乱子或受了伤,所以一把抱住迎面奔回的儿子,便弯身细细检查起来。“什么事让你嚷嚷成这样?”确定儿子没受伤,唐节华才问道。
“爹!这里有庙,庙里有尼姑……”唐寄秋指着下游的方向,一边喘气,一边开心的大嚷着。
“少爷……对不起,是小的没看好小少爷。”仆人露出为难的表情,低声歉道:“小少爷说想放纸船,我就跟着放了,哪晓得一没注意,小少爷就跑到前边林子的庙里去,还被庙里的人给请出来。”
其实说正确点,唐寄秋是被赶出来的。
就在仆人东寻西找,以为唐寄秋不见了,正想回来找唐节华谢罪时,就看到几个尼姑把自家小少爷撵出来,吓得他连忙上前把人带回来。
“请出来?”唐节华问都不用问,就知道好动的儿子八成是惹到庙里的尼姑了。低下头,他拍拍儿子的脸问:“是不是你吵着人家,道过歉没有?怎么说咱们来这附近,恐怕是叨扰了她们的清静!”
“啊,我忘了!”唐寄秋回头看了看下游,又蹦又跳地为自己的错误找了借口:“因为我有事想告诉爹,所以就把道歉给忘了!”
“寄秋,你……”唐节华正想数落儿子,冷不防地他又一把黏上他的臂膀,紧紧拉着他往前走去。
“爹,您就跟我一起去道歉嘛!我有东西想给爹瞧一瞧!”
“是什么?你不是打破了庙里的花瓶还是砸坏了庙里的雕花吧?”唐节华一边示意身后的仆人带着东西跟上,一边问道。
“才不是,我要带爹看尼姑啦!”唐寄秋兴致勃勃地往前跳去。
“什么?”唐节华忍不住失笑。
敢情儿子是给媒婆吵烦了?他不娶外边小姐,所以想介绍尼姑给他认识!
“别胡闹了,她们在清修,怎么好意思去吵人?”唐节华一把拉住儿子,决定把他带回家好好开导一下。毕竟他一个人也把儿子教得很好,不是像外边媒婆或家里两老说的那样,非娶个妻子回家不可。
“可是,尼姑很像娘啊!长得就像爹房里挂着的娘一样!”唐寄秋记得爹亲书房里有幅画,听说画的是他没机会见面的娘亲,可刚才的尼姑,模样就与画里的娘像了个八分样,教他不好奇也难,自然要拉着爹亲去见识一下。
“什么?”唐节华心头一震。
在离楚秋晓投河之处的尼姑庵,竟有个与楚秋晓神似的尼姑?
莫非是……
“快!快带爹去!”唐节华迫不及待地催促起儿子来。
“少爷,但是……那座庙是尼姑庵啊……”看唐节华决定跟着前去,仆人忍不住出声提醒。
“就说是寄秋上门叨扰,所以我们去道歉,也算是正式拜访吧!”唐节华说罢,没再多搭理仆人,迳自拎起儿子便往前奔去,心绪则已飞到过往。
神似楚秋晓的尼姑……
会有这样的事吗?老天爷……是否终于垂怜于他了?
那人……会是他思念多年的楚秋晓吗?
老天哪!如果这是梦中,那就别让他醒来,让他带着儿子与楚秋晓相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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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借道歉之名进了尼姑庵后,唐节华立刻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告诉庙里的女尼,说他想找个在庙里修行的尼姑,同时也声明是因为听儿子说过,有个尼姑和他的亡妻长得很像。
只不过,查了好半天,他得到的答案却是——
“抱歉,这里没有这样的尼姑。”不管有没有嫁过人、有没有孩子,庙里就是没有半个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女尼。
“没有?”唐节华忍不住纳闷起来。
他望向自己的儿子,心想无缘无故的,儿子应该不会扯谎,于是他低头探问:“寄秋,你真的是在这里见着的?”
“不是这里。”唐寄秋摇摇头,再仔细看了看四周,说道:“我是从院子里那棵大树旁的门进去,过了院子的第三个房间看到的,那边有一个留头发的尼姑!”
他说得很仔细,却让唐节华听得皱眉,因为这样的形容,他一听就知道儿子必定是乱跑到庙里隐密的房间或禁止进入的地方去了。
而听了唐寄秋的话,原本还算客气谈话的老尼姑,脸上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虽然就道理上应该要小小训一下唐寄秋,但眼前的男人看来身分高贵,让她也不便开口,只能转移话题。
“我想是这位小施主误会了,小施主见到的人,并不是本寺的尼姑。”老尼姑努力平心静气地与唐家父子谈话。“那是一位寄居本寺静修的女居士,因为不希望外人打扰,才独居后院的。”
听见老尼姑的回答,唐节华只想狠狠敲儿子的脑袋。
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居然跑到人家的后院玩耍去了。
老尼姑没有注意到唐节华的反应,只是继续说明:“不过,这位女居士虽然年龄与施主所要找的人相当,但她并没有丈夫或孩子,所以我想应该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你说她与我所寻之人年龄相当?”唐节华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突然出现一丝曙光,尤其儿子还信誓旦旦地说,那女子与亡妻十分相似。
“爹,我就说她像娘啊!跟爹房里挂的娘一样年轻!”老尼姑还没应答,唐寄秋已经迳自拉着爹亲往门外走去。“走,我带爹去看!”
老尼姑本想阻止,无奈年纪大了点,动作也慢,所以她还来不及阻止唐寄秋,唐节华就已经被儿子拉了出去。
只不过,虽说是被拉出去的,但其实唐节华是借机跟出去罢了,不然依礼来论,老尼姑一定不会放他进后院,就算那姑娘是他朝思暮想的楚秋晓,恐怕也没办法确认,所以这种时候就只能仰赖顽皮的儿子,乘机闯一闯!
第九章
透过窗棂,唐节华终于见着了在房里敲木鱼的女人的背影,但在未见面前,他实在无法确定对方是什么样子。
只不过种种的巧合堆叠在一起,总让他不由得冀望起房内的女人便是他日夜思念的楚秋晓。
“娘——”年纪还小、尚不懂事的唐寄秋不知道爹亲到底在犹豫什么,怎么拖拖拉拉不进门,他索性松开爹亲的手,一把将门推开就冲了进去,甚至还对着那女子大喊起来:“娘!我带爹来见你了!”
“寄秋……”唐节华觉得有些无力,他还没考虑见面后的结果,儿子却已经冲进房了,让他想阻止都来不及。
唉!这孩子果真是他亲生的,冒失的个性与他少年时代无异啊!
不过这么一来,他也用不着想借口进房了,这点儿子倒是替他解决了麻烦之处。
跟着儿子进门后,唐节华正要开口道歉,却没想到被儿子纠缠的姑娘已经停下手边的动作,转过头来。
她轻斥道:“小弟弟,我已经说过,我没嫁人,也没生过孩子,所以不可能是你娘。”
柔细的嗓音吐自粉嫩柔软的桃色唇瓣,配上那双令人眼熟的晶亮眸子,以及略显瘦削却又熟悉的脸庞,唐节华一时看傻了眼。
这眼、这眉、这唇……分明是他的妻子楚秋晓啊!
“秋……秋晓!”
他瞪大眼眸,一脸的惊喜,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在五年之后,再度与亡妻重逢!
过度激动的情绪让唐节华反射性地跨步上前,一把便将楚秋晓搂进怀里。
“秋晓……”思念的声调混入多年来的孤寂,让唐节华几乎失控。
“什么?”女子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个莫名其妙喊自己娘的小孩,居然还带了人来,更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抱住自己,本想对他这样失礼的举动给个巴掌伺候,但是仔细一听,这个将自己抱个满怀的男人居然喊着自己的名,而且声音又是如此的熟悉……
“你……”女子推开将自己抱得死紧的男人,捧着他脸看清楚之后,她才愣愣地、柔柔地唤道:“节华?”
楚秋晓瞪大了眼,因为唐节华应该给皇上关在山上的庙里终老才对啊!
就是因为认定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她才会留在尼姑庵的。
因为既然唐节华出家了,她这个妻子自然不能接受“改嫁”这回事,因此她也跟着想出家;可是,眼前这双紧搂住她的臂膀,又是怎么回事呢?
“秋晓,我终于见到你了!五年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啊!”唐节华再度将楚秋晓拥进怀里,紧紧地拥住她,仿佛一松手,这个美梦又将会消失一般。
“我……我也是……节华……”虽然不知道唐节华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一见到唐节华,楚秋晓心里原本借着念经压抑住的难过情绪,就这么一古脑儿地倒了出来,让她的泪水也跟着落个不停。
“秋晓……我的秋晓……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唐节华抱着熟悉的软玉温香,巴不得就这么把她给缠在自个儿身上,再也不分离。
“庙里的人都对我很好,所以我没吃什么苦。倒是你,皇上下令把你关在山上,不准你下山,也不准有人上山看你……要说苦,苦的应该是你啊!”
楚秋晓万万没料到自己今生还有机会见到唐节华,她泪中带笑地捧住唐节华的脸,用十指抚过那张与记忆中稍有出入、却依旧俊美的容貌,泪又止不住滑下脸庞,浸湿了衣衫。
“没那回事!皇上已经允了我们的婚事,所以我早就下山了。”唐节华说着,才想起儿子还在身边,连忙腾出一只手把儿子拉到楚秋晓身边,轻声道:“来,寄秋,叫声娘!”
唐寄秋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据说是娘亲的女人,虽说娘亲是他发现的,可是爹不是说娘早已过世,为什么现在又出现了?
不过,她长得真的很像爹天天思念的画像里的娘哪!
“娘……”唐寄秋难得的敛起顽皮的模样,乖乖地喊了声。
楚秋晓愣愣地瞧着唐寄秋,脸上的泪跟着在瞬间停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上允了他们的婚事,还让唐节华下山?
可是皇上明明就另外把她赐给了别人,不然她又何必避居尼姑庵里?
还有眼前这个孩子……就算他真是当时那个小婴儿,也该是喊庆铃为娘亲才对,怎么样也轮不到她吧?
但是,他真的喊了她娘,而且还打从一开始就与她相熟又亲昵的样子……这到底是怎回事?
瞧楚秋晓呆愣许久,唐节华低头附耳在旁,悄声解释道:“他是庆铃生的孩子,现在由我收养。你不是说过,你会将其他姑娘与我生的孩子视如己出吗?所以我让他认你为娘亲,至于庆铃,她早就不要寄秋了。”
一番好意的解释却让楚秋晓的双眼瞪得更大,她错愕地瞧着唐节华,再看看认真仰首喊她娘的儿子,心里有千万个不解。
不要寄秋?这是什么意思?原本庆铃不就是拿着孩子当要挟,逼唐节华非娶她不可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节华轻叹,五年的时间毕竟太长了,不是一下子能说明白,更何况,就连他都有数不清的疑惑想要问楚秋晓。
拍拍儿子的头,唐节华要他出去找随行的仆人,先在外边等候一下,好让他能跟楚秋晓解释事情的经过。
随着门板合上,唐节华回过身,在桌边坐下。
他握紧楚秋晓纤白的小手,带着些许酸涩地开口:“这事,说来话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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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确定尼姑庵里的女居士真是楚秋晓后,唐节华便将自己下山升官、娶了牌位的事都告诉楚秋晓,然后带着楚秋晓离开了尼姑庵。
楚秋晓伴着唐节华走在黄昏的河岸边,一边看着因为玩累而趴在仆人背上睡觉的儿子,心里突然百感交集。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在尼姑庵里待了五年,一踏出来,竟然已经是你的妻子,甚至连孩子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