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长双手交叠,沉吟着,缓缓问,「他说他叫什么名字?」
「他……」
「他叫迈克。」一听就是个洋名,不伦不类。
「迈克?」老院长惊叫一声,急促道:「是他!天哪,快,快请他进来。」
两个女孩都楞住了,直到院长又急吼一声,她们才如梦初醒,急忙奔了去。
迈克?阿树,龙三和晓郁的独子。
唉!老院长沉沉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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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过去很多年了,但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虽然迟了好多年,迈克,是叔叔对不起你。」
迈克在门口停住,而后慢慢抬头去看他的父执辈,老人已经垂垂老去,和恶梦中不一样。
「东霖叔叔。」他微颔首致意。「您好,您在百忙之中,希望没有太打扰您。」
「什么话,快进来。不过我真的很讶异你还记得我;更难得是你居然会主动来看我!」
迈克深吸一口气,「我是有问题想要问您。」
「你终于想到要问了,先过来坐。」
老人对他招手,迈克客随主便,坐进一张太师椅。
「喝茶,是中国来的正统龙井。或者你想喝咖啡,我让人去泡。」
「不用,喝茶就好。西湖龙井,色翠、香醇、味甘、形美,四绝兼备,还真不是寻常人喝的。」
院长惊奇地抬头看他一眼,再摇头感叹,「你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老天爷实在太不公平,居然让你遭遇这样的事!」
「我就是想问清楚,当年那场车祸,车祸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迈克飞快问,好像怕问得慢了,就会怯懦。
「那场车祸……」老院长才起了个头,就先沉沉叹息。「我是个医生,应该怀着普度众生的心……我、我头一次恨人,我恨透了那个酒醉驾车的混蛋。」
迈克轻轻地莞尔一笑,「他唯一一次动手打我,是在我十五岁那年,那个夜晚,我头一回尝试喝酒,喝得烂醉回家。」也许老头比任何人更恨人喝酒。
老院长皱着眉看他,「你可不可以不要笑?」
「很丑吗?」
「……」
「那好吧,我不笑就是,不过人生真的很可笑。」
老院长抿着唇,迟疑问,「你是碰到什么困难?」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上忙。」
「我是来问那场车祸后发生了什么事?」
老院长再一次抿唇。「好吧,你先告诉我,关于那场车祸你自己记得多少?」
「什么都不记得。」迈克断然道。
老院长惊愕地覆述一遍,「什么都不记得?」迈克不语。他再问,「连一丁点都不记得?那……你怎么会想到来问?」
「我什么都不记得,却夜夜不断地重复作恶梦。」
「作恶梦?」老院长惊异更盛。「什么样的恶梦?你看过医生吗?医生怎么说?」
「梦见这间医院,梦见你和父亲,梦见他的怒吼,他说,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色翠、香醇、味甘、形美的西湖龙井砸碎在地上,老院长瞪着眼睛看他,很长一段时间,一动不动。室内静得迈克甚至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然后,老院长突然垂下头,又开始叹息,叹息声绵长悠远,他看起来像一下又老了十岁。
「你听到了……我们本来以为……我……龙三那些话全是气话,他是一时情绪失控,他有口无心的。你……」
「我只想要知道车祸后发生了什么事。」
「迈克。」
他不语,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唉,好吧。」老院长坐直身子,低沉地说:「那场车祸是晓郁,你母亲开车,你坐在前座,在高速公路上,一个醉汉由后方撞上你们的车,晓郁只有左手臂受伤,你却大腿骨折,胸前也被挡风玻璃划开一道大口子。」
六岁的伤,早在妥善的医疗照顾下一点疤痕都不留,可是他的心却裂开了一个口,隐形的伤,恶梦如影随形跟着他。
「因为是连环大车祸,救护车送来时,你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可是你的血型特殊,当时医院没有库存好为你输血,晓郁一心想救你,要我用她的血来为你输血。一开始我不答应,在医院也不容许如此做法,可是晓郁坚持,她说她没有多少日子可活,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老院长叹息,哀伤地说:「我在当时就该有所警觉,我真是笨,不配作医生。」
「东霖叔叔?」
「你不知道,我实在是笨如牛,竟然听不懂她话里的含意,她说她没有多少日子可活,我就该想到。可我却只一直庆幸她没有在连环车祸里受到太大的伤害,也没有在输血后发生严重问题,因而忘了替她做全身检查,我真是该死!」老院长不断的骂自己,跟着突然抓着迈克的手,慎重道:「迈克,你母亲的死绝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至少要知道这一点。晓郁早在车祸前就已经患上黑色素瘤,这种要命的疾病非常容易转移,晓郁是因黑色素瘤并发脑炎而亡。所幸,她去得很快,没受什么病痛折磨。」
黑色素瘤?这就是真相?迈克只觉心底五味杂陈,一时间竟分不出是喜是悲、是苦是甜?
「母亲应该是知道自己无药可救,才对你隐瞒,你无须自责。」他低沉说。
老院长飞快抬头,迅速的动作让迈克担心他会因此扭到颈子。
「你是说……你不怪我?」
迈克失笑反问,「黑色素瘤长在她身上的什么地方?」
「那该死的东西隐在晓郁的后脑上,被她如瀑般的长发盖住——我懂了。可是还是应该怪我。」
「够了,东霖叔叔,我们都该学习事过境迁的道理。二十年了,要惩罚自己也该有个限度。」
他沉默良久,然后点头。「没有错,事过境迁了。答应东霖叔叔,你也放过自己。我说过,龙三他是无心的,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还要爱你。这些年,难道你完全感受不到?」
迈克抿着唇不说话。
「迈克,你可知道全日本长春旗下的八家医院都库存着特殊血型,那是为你留下的。为了你,龙三在捐血活动上的花费可谓天价。他每年会派专人强制你到医院做全身检查,因为我们知道晓郁的黑色素瘤有百分之八十会遗传;他甚至和我商量,要让你做一辈子的光头和尚。」老院长说得自己都想笑了。「迈克,他是真的爱你,爱得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要相信这一点。」
「好,他爱我,但是他却一直让我感受到伤害。如果爱一个人是这样,那我宁愿不要去爱。」
老院长一时无言。
迈克疲倦地伸手抹脸。「算了,我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很谢谢您为我解惑,这些陈年往事,今后就别再提起。我走了,再见,东霖叔叔。」
「迈克?」老院长急唤,情急地站起身。
他在门口回头,苦涩地笑。
「东霖叔叔,你爱过吗?」
老院长静默良久,微微颔首,「我,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是你的母亲。」
「那么,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
老院长又说不出话来了。
「现阶段,我还无法认同他爱我的方式,很抱歉。」
「你不需要感到抱歉,迈克。我和龙三相交至深,深知他作人、做事总是趋于极端。他爱你,但是又无法不恨你,二十年来,矛盾总是反覆折磨着他。迈克,你的父亲其实可怜又可悲,唉,怪只怪造化弄人。」老院长深深叹息,突然又现出欣慰的笑意,「可是你今天愿意来见我,愿意承认他是爱你的,愿意给我一个够冀望的未来,这就表示你已经可以释怀、淡忘,解开心中的结。我好高兴。」
「迈克,是谁?」他蓦地想到,急问:「是谁改变了你,你可以带他来见见我吗?」
面对老人殷殷相询,迈克突然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他哽着声音说:「我也希望,希望能有那么一天。再见,东霖叔叔。」
老院长默然看着门,良久,他慢慢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拿出一幅上了框的相片,照片里有个女人,背衬海天一色的景,巧笑嫣然。
他轻轻触碰照片里佳人的眉眼,不发一语。只有窗外不停吹拂的狂风,把伤心又甜蜜的往事,带得好远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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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持续不断的门铃声吵醒的初雪,呻吟地坐起身,才发觉自己居然在地上睡着了!迎着清晨冷冽的空气,她不自主打一个喷嚏。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初雪差点失笑。是谁?这么早来按人家的门铃,还不知死活地用这种音符似的按法。
「叮咚!叮咚……」
要重来吗?不应门好像不行了。「来了!」她喊,一面走一面奇怪怎么不见佣人。抬头看钟,发现才六点,天都还未全亮。
昨晚让迈克砸碎的酒瓶、晚餐已全收拾干净了,窗明几净,昨夜的争执像恶梦一场。看来是昨夜佣人打理的。迈克喜静,这里没有佣人房,仆人都是晚上下班,早上十点才回来。所以,从她住进来,早餐都是迈克准备……她猛地甩甩头。
「是谁在外面?」
「喔,我是迈克的朋友,我有事找他帮忙。」
在清晨六点?「不好意思,迈克现在不方便见你,你晚点再过来。」
「小姐,我是这幢屋子主子的朋友,就住这附近,我车子在海岸抛锚了,这才上来求救。话说回来,小姐,你和迈克是什么关系?我记得他一个人住呀。」
「我……我是他的女朋友。」前任的。
「这就奇了,迈克从来不邀女伴在别墅过夜。小姐,你和他关系匪浅喔!」
初雪回答不来,听见他又叫:
「你能不能好心点,先开门让我进去,我快冷死在这里了。」
「喔。」初雪一惊,外头现在可能还在零下,她急急开了门。门外站了一个颇高的男子,初雪看见他掏出一条花色鲜艳的手帕来捂她的口鼻,然后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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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沿着海岸线走回家,风很冷,他竖起大衣的衣领。
同与不同不管,身分差异他也从来不在乎,他已经无法去思索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脑海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就这样和初雪分手!
再和她谈一谈,争吵也好,尖叫他也愿意忍受,只要能再见她一面,怎样都好。
他站立门口,深吸一大口气,毅然推开门。
室内很冷,而且静得连一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见。迈克疑惑地走进去,把中央空调打开,顺便看一下钟,上午八点半整,还要再过一个半小时佣人才会上班。那初雪呢?为什么室内安静得好像没半个人?
如果她在,暖气必开,她一向怕冷……
「初雪?」他喊,声音空荡荡在室内回响。「初雪!」
迈克一下慌了,高声叫着,旋腿奔进卧室。初雪的东西有动过,她在打包,可是没有带走。
「初雪,回答我!初雪,你快出来……」迈克尖声嚷着,东奔西走,把每一道门都打开来看。十五钟后,他终于确定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一步一步又走回面海的客厅,在正中间坐下来。
「初雪……」他反覆地念,竟是痴了。「初雪……」
「初雪!」迈克突地狂吼一声,立起身,猛地推倒长桌,桌子碰地倒地,发出一声大响,原本放在桌上的短箴跟着轻飘飘落到地上。他眨眨眼,讶异地拿过一看,箴上只有短短几个字——
想救你的女朋友,到十一号公路的仓库来。
他瞪着短箴两秒,然后夺门而出。
落地窗的窗帘半开着,窗外有两个人背紧贴玻璃而站。他们奉命等待,监视迈克,自然也看见他刚刚的举动。
「我在想他是不是真有些疯狂因子呀?不然,怎么老做伤害自身的事。」
「别胡说,戏开始了,我们也快过去。」
第九章
十一号公路上的仓库本来是一间重工厂,泡沫化经济冲击下,它关闭许多年了;加上紧临海边,人烟稀少,它慢慢变成仓库,变成废墟。
迈克把车呈一直线开,直接撞破陈旧的铁皮门,惊天动地的冲进仓库。
「我说他够疯狂,你自己看,他体内一定有疯狂的因子。」角落阴暗处,有人压低了声音说。
「初雪!」迈克不管已经在冒烟的车子,迅速跳下来,劈头就喊,「你在哪里?」
「迈克!」初雪连连眨眼,不敢相信他真的来救自己了,还用这种惊天动地的方式。她惊愕地望着他,一时间有种如在梦中的错觉。
「你没有事吧?」他仰高头问。看见初雪被绑在一架报废的起重机上。
初雪摇头,「没事。」除了头还重重的。
「你别做声。」迈克暂时放下心,比较能够冷静的观察四周。这里应该早就变成废墟,堆满垃圾,临时要用,就把废铁、工具、垃圾全往旁边堆,清出一块空地来,他现在就站在空地上。
初雪被绑在起重机的高架上,龙头延伸到二楼,绑架初雪的人应该在楼上。
「你是什么人?出来!我来已经来了,不要再藏头缩尾做只乌龟!」他仰头高声叫。
「哈哈哈!」出来一个男人,穿着一身全黑的西装,让迈克直觉反感。「他们告诉我,迈克总裁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可是别忘了,你心爱的女人还在我手里,激怒我,你不怕我伤害她?」
「当然不怕。」迈克轻松地说。
听到他的答案,初雪苦笑了下。「当然不怕。」多爽快的回答!她要和他分手,他们刚刚吵完,他何必要为她担心?事实上,迈克居然还赶到这里来救她,已经让她觉得很意外。
脑海里冷静在想,心却不自主的抽痛起来。他说当然不怕,他这么快就不在乎自己,他是不是像品蓝说的,只是和她玩玩,他从来没爱过她……
「因为你绝不会伤害她。老兄,你既然调查过我的为人,就该了解我不可能付出任何代价,去换一个瑕疵品。」
「哈哈,不愧是长春的现任总裁,有胆识!」
「废话就省了,直接说重点吧。你侵入我家,绑了我的人,肯定有目的的,说出来。」
迈克如此爽快,而且他说……我的人?!连初雪都怀疑自己听错,真想伸手掏掏耳朵。
「呵,呵呵,总裁实在快人快语,你该不是说笑吧,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到这一刻,迈克才开始思索,之前他整个人都陷在可能失去初雪的震撼里,一切行动全凭反射动作,什么也无法去想。直到现在,对方的反问让他开始深思,什么都可以吗?万一对方和他有仇,要他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