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要抱衣服一手要拉被子,差点落了个两头空。
聿凯眼尖,早一步将她衣服拿走。「我帮妳拿到房间去。」简单俐落说完他便往前走,也不管身后人会有什么反应。
只见向采苹拖着长被子尾巴急急跟上。
「换好就过来用餐。」将手上衣服往卧房一丢,聿凯瞥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五分钟,穿上长衬衫外披大浴袍的向采苹再度来到厨房,发觉聿凯早已不在里头。
他人正在餐桌前忙着。所有餐点都已经安排妥当,白色厚质的浅盘装满两人份食物,大方地散置在大块柚木裁成的餐桌上,椅子是木头椅铺上厚软的亚麻坐垫,看起来相当柔软舒服。
「坐。」聿凯手一指位子。
向采苹依言坐下,一坐定,她唇角立刻扬起一抹愉快的笑意──果真如同她想象般舒服。
她抬起头,刚好捕捉到聿凯深思的目光,有礼地问:「有事吗?」
聿凯摇头。他只不过是在适应自己的衣服被别人穿在身上的感觉。想也知道身高一八五的他的衣服对她来说会太大,可是她很聪明,知道要利用浴袍上的系绳,将他衬衫整理得有如女装的短襬洋装,外头再罩上他买了还没穿过的灰色浴袍,用以遮掩她没穿内衣的胸部。
聿凯黑眸突然一瞇,不,何止没穿内衣,她衣襬里想必也没穿内裤。
真是神奇!光想那画面──他的衬衫裹住她完全赤裸的娇躯,昨晚用手指,或用身体满足了她七、八回的他,竟还是能马上起反应。
她是截至目前为止,第一个能在他醒过来后,仍会想见的女人。他从没跟女人过夜睡过,通常在饭店做爱完后,他便会唤来康要他送她们回家。
聿凯将自己分得相当清楚,他用Ken的身分与之接触的人,就绝对不会看见他私底下的那面。谁能想到,一个冷静、果断、无情,财富足以毁掉一个中小型国家,引发世界经济震荡的财经巨子,竟然会是个愿意亲手下厨,喜欢坐在窗边赏海景的孤独男人呢?怪的是他竟会想到把她带进他的城堡中……
聿凯回忆昨晚自己为何会做出那种决定?好像没什么理由!低头看着她秀白如瓷般的小脸,他当时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地点,就是眼前这屋子。
但话说回来,小家伙跟这屋子的气质挺速配的。
一边思考,聿凯边伸手捻了块沾着牛油的法围面包吃着,坐在离他九十度角位子上的向采苹一见他开动,她才跟着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浓汤无声地啜饮。
她真的很有教养。打小在老西堂堂主严格的培训下长大,聿凯很有自信能够从人们脸上与身体肌肉的细微反应,辨认出对方的底细。他不着痕迹地观察向采苹每一个吃饭的动作。
完美的西式用餐礼仪,上桌第一先喝汤,然后吃面包,紧接着用的是冷肉与他刚亲手调的生菜沙拉。看得出来她很饿了,可是仍旧能保持一贯的优雅而不显狼狈──
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满心头的问题一直按捺到她放下刀叉,手执玻璃杯啜起橙汁时,聿凯才出声提问:「昨晚的事,妳还记得多少?」
「嗯──」向采苹放下杯子,垂低眼眸很费力的思索。或许是先前被药物控制的次数太过频密,以至损伤了她脑子某些记忆回路。
「我真的想不起来。我只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从哪里来,我在哪里读书,我爸妈是谁,我最后的印象是我搭飞机来纽约,然后……等等──」说到这向采苹蓦地瞪大双眼。「我现在还是在纽约吗?」
聿凯点头。「这里是长岛。」
「噢──」她大感放心似地点了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是过来参观MoMA(纽约现代美术馆)的。」
她这个答案让聿凯皱起眉头。「妳什么时候到纽约的?」
「十五号,八月十五。」
一个礼拜前。聿凯心想。「妳知道今天几号吗?」
向采苹摇头。
「八月二十三。」聿凯吐出日期。
「这怎么可能?!」向采苹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她竟白白过了七天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她跌进脑中回路翻找记忆,一双秀眉紧锁。思绪紊乱,像缠成一团的棉线球。隐约记得一些凶恶的声音,她哭叫痛骂的声音,还有疼痛,然后是……
喔,天吶,她头好痛!不由得双手捧住嗡嗡作响的脑袋。
聿凯面无表情地注视她所有反应,直过了好几分钟,才见她抬起苍白如纸般的小脸,定定地回视他。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问的问题,我怎么会在你这里?」她双手摊开,试图想用手上动作,来补充她无法说出口的话语。
聿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一点头。「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全告诉妳。」
从他是在哪里发现她开始说起,只略去最后结标的金额。聿凯说得很慢,每说一段话,就会停下几秒钟让向采苹消化。只见她一张脸又白又红的,随着他吐露出来的事实反复变换。
这怎么可能?!这不是真的!向采苹低头瞧着自己的双手,突然间她觉得这双手好陌生。他说她曾经用这双手抚摸他身体,还在他的碰触下……发出呻吟?!虽然他也说明一切都是因为药物的关系──
事实的打击太大,以至于教她忘了爸妈与礼仪老师他们的叮咛──淑女不可大声尖叫,吵架于事无补,只会让人心烦……这些东西她全忘了,她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声音便是──
「你好可怕!」向采苹咚一声地往后弹,双眼惊惧。
这个人怎么能在对她恣意的玩弄过后,还能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弄了这么一桌菜,甚至还亲切地拿衣服给她,招呼她过来吃饭?真的是太恶心、太恐怖了!
方才被她满足地咽下肚子里的美食突然变成了一肚子酸水,向采苹蓦地捂住嘴巴,踉跄地奔向厨房旁边的洗手间。
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怎么会……向采苹躲进洗手间里狼狈痛哭。
老天爷是嫌她还不够凄惨,故意再多送几个灾难给她吗?爸妈一年前因为一场意外车祸走掉了。当时未满十八岁的她,被伯父收养监护。好不容易熬过爸妈死掉的悲伤,她也考上梦寐以求的台艺大美术系,刚以为美好的未来就要开始,怎知就在十八岁生日隔天,竟听到伯父命令她嫁给一个陌生男人!
向采苹怎么愿意!妈妈说过,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跟自己所爱的男人共组家庭。先不管那青年才俊是否优秀,就单凭她不爱他这一点,她就不可能答应。
她决定放弃心爱的美术系,逃家争取自己的自由。趁着伯父出差,她偷偷带着护照与存款逃了出来。向采苹爸妈帮她开了个秘密帐户,里头存了三十万美金以备不时之需。之所以选择到美国,是因为之前爸妈还在世时,就常趁寒暑假送她到纽约见见世面。
她天真地以为自己的能力已足以在繁华的大苹果纽约生存,可没想到,前脚才刚踏出纽约机场,行单影只的她一下就被黑虎帮盯上绑走,转个手成为他人的囊中物!
情绪发泄完后,向采苹终于能够冷静下来思考。哭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逃走才是最要紧的!她有手有脚英文又流利,只要可以逃出这里,她就能去找警察寻求帮忙,然后她就自由了……一想到这,向采苹心里突然燃起希望的火光。
而仍坐在餐桌边的聿凯陷入沈思,事情的发展超出他预料。
当初买下她全凭一时冲动,如今才发现他好像替自己惹来大麻烦。美国是个讲究人权的地方,万一被发现他将人当物品买下,报章杂志铁定会惹得沸沸扬扬。
他并不是在乎自己名誉,他只担心会伤了道上兄弟对蟠龙会的信心──一个连自个儿私事都摆不平的堂主,干得了什么大事。想到这,聿凯浓眉一拧,心里暗忖自己该怎么处置正关在厕所里痛哭的她?
放她走,他知道自己舍不得。那身粉嫩肌肤只碰过几次怎够,他脑子里还有几百上千种方式还没尝试,就这么让她离开,他怎会甘愿?可是硬将她留下,这又失了他男人的面子,他可是堂堂蟠龙「广目天」,才不屑做勉强女人这种下流事。
有什么办法可以一举两得,她既心甘情愿,他又心满意足?
精明的脑子快速地运转着。
就在这时候,聿凯听见关起的厕所门开启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一般人哪会用这种贼似的声量走路──除非,她有心当贼!
她想做什么?聿凯黑眸一瞇,敏捷迅速地从位子上站起,藏身至餐厅死角。
脚步声轻轻踏过厨房,然后停在餐厅外头,一颗小头怯怯在门外觑探了会儿,一发现餐厅里没人,她绷紧的小脸立刻绽出抹笑──太好了!那男人不在!
无暇思考聿凯为何不在、他跑哪去、什么时候会再回来,向采苹一个扭身便急忙往门廊上跑,浑然忘了该留意自己的脚步声。她满脑袋想的只有一点,她得在男人出现之前,离开这栋房子。
好玩!小身影一转身,聿凯随即现身,曾经受过忍术训练的他步履相当轻盈,不着痕迹地尾随在向采苹身后,看着她穿越门廊,逐渐朝门外跑去。
原来她打算偷跑!
聿凯不动声色加速向前,就在向采苹手指刚摸上门把,还没研究出究竟怎样才能打开时,一只铁臂突然拦腰将她截住。
「唉呀!放开我……」向采苹在聿凯怀抱中又踢又扭,只可惜她面向大门,手脚根本无法伤身后的他分毫。
向采苹气死了!老早就忘了什么淑女的分寸,她只知道即将完成的目标被硬生生阻挠了,她不甘心!
「你这坏蛋!快放开我!放开──啊!」
聿凯将她朝大床上一丢,接着整个人压制着她,脸贴近着她嘶声道:「连内衣内裤也没穿的妳,想跑到哪去?」
俏脸窘红,这事他不提她倒忘了。「放开我……」向采苹嗔道,决心不要被他不怀好意的话分了神去。「你不要一直压在我身上!」
看着她怒红绯绯的小脸,聿凯煞有其事似地啧了两声。「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犹记得昨晚同一双手、同一张嘴巴喊的是『不要走,好舒服、我还要』,结果今天人清醒了,说的却是『不要压在我身上』……」
「你不要脸,占了我便宜还敢拿出来炫耀!」向采苹羞愤地骂道。而被他这么一嘲,她脸上的羞红更胜,果真成了名副其实的「苹果」。
「妳这句话有问题。」聿凯突然放开箝制她的手臂,坐起身来瞪视她。「如果不是我,妳今天早就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方去。还有,妳能够确定别的男人会像我一样礼遇妳?不但解决了妳体内媚药的效力,还抱妳去洗澡,让妳睡高级大床,甚至还贡献我自己的衣服,做brunch供妳填肚?」
「我──」向采苹表情一窒,不过一想到男人的欲望,正是所有光怪陆离事件的始作俑者,她又突然变得理直气壮。「可是如果没有你们这些会把女人当商品买下的男人,我就不会遇上这种事情!」
「妳真是把这世界想得太简单了。」聿凯双手一摊,忽地从大床上站起。「好啊!我让妳离开,随妳想去哪就去哪,绝对不会有人拦着妳。」既然她觉得外头安全外头好,好啊,那就让她去啊,他说过,他从来不屑勉强女人。
咦?
聿凯突来的大方之举教向采苹起了疑心。方才还不准她出门的男人怎么会突然变了心意?只是──她头转向门外,回到正常世界的欲望太过强烈,渴望到她不愿意静下心来多思考一、两分钟。
向采苹二话不说,随即从床上跳起来,奔出门外。
第三章
一走出大门向采苹立刻发现麻烦,她没有鞋穿。转头睇视玄关,不要说是女人穿的鞋子,甚至连双男人拖鞋也看不到。一想到她得赤脚踏出门去,向采苹面露犹豫。
「不行!难得那个人会突然善心大发,就算眼前是刀山油锅,我也要想办法走出去!」
实在很难想象看似柔弱的向采苹,竟然会这么倔气。
仍在别墅区范围还好,掺杂灰黑双色石头的宽大草皮走起来还不太扎脚,可是一走出别墅范围,麻烦就大了。
宽敞笔直的柏油路面往前无限延展,好似没有尽头。再加上她对这里不熟,警局该走哪个方向她完全不知道。
究竟还得走多久?向采苹转头看看两侧,她站在这超过一分钟了,但整条马路却看不到一部车经过。甚至连个人,或条狗也没有,好似栋栋竖立在宽敞庭园里的大屋,全是些无人空城。
搭便车到警局的念头被残酷的现实给扑灭,向采苹突然间明白一切都得靠自己。她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开始往前踏去。
「Sir,要不要我去追她回来?」康立在聿凯身边问道。
聿凯摇头。「不用,我自会处理。」
康一脸摸不透地离开。待向采苹身影走出大门,聿凯才悄悄尾随跟上。
蟠龙「广目天」的天赋是「远」──指的是他有着此老鹰更细微、敏锐的眼力。他不但看得广,且看得细。拥有此一天赋,聿凯不需要太接近向采苹,就能将她一举一动完全纳入眼底。
没多久时间,向采苹柔嫩的脚掌已被柏油路面给磨伤,每踩一步都像刀割般疼,滚着滚着,只差那么一点就要落下。
「这小家伙脾气还真是倔啊!」
单从她颤巍巍的脚步看来就知道有多痛,即使脚掌早已被粗糙的路面磨出血迹,她还是一步一步踩得确实。不知道还可以再撑多久?他脑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见她突然绊到一颗碎石,身体一蹎,整个人朝前跌去。
「好痛──」豆大泪珠一下从眼中淌落,她曲起膝盖检查伤势,膝盖处只是一点小擦伤,应该不碍事,严重的是她的脚。她泪眼婆娑地瞪着血迹斑斑的脚掌,身体里再也找不到一丁点爬起再走的勇气。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向采苹将脸埋在掌心啜泣。她真的是绝望透顶了,不然依她性格,怎么可能会狼狈地坐在大马路上痛哭,这种有失淑女身分的事,是爸妈生前交代她绝对不可以做的。
远远眺着那蜷缩在马路上的小身影,一股恻隐之心油然生起。正打算走向前将她抱回别墅,突然间一阵车声由远而近传来。聿凯转头,瞧见一辆黑色宾士从他身边驶过,接着掠过向采苹身侧,吹扬起她一头乌溜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