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今天皇后又找你麻烦?」宸瑑坐在北窗下,修长的双腿微微交迭,望着书桌后的宸瓘说道。
容貌俊美的宸瓘微笑了一下,优雅的眼尾带着惯有的温文气息。
「不算找麻烦,只是怪我今天下朝之后去跟她请安晚了一些,对着皇阿玛排揎了我一顿,说我不孝。」他淡然地说。
宸瑑冷哼一声,深邃的眼眸闪着冷峻的神气。
「又在借题发挥。说你不孝之后,是不是就接着怂恿皇阿玛废了你,改立她的五阿哥?」他鄙夷冷笑。
宸瓘笑着摇摇头,「当着我的面,她不至于会这样说。」
「我瞧不起她这个皇后,就是因为她惯常这样鬼鬼祟祟,做一些令人齿冷的小动作。她以为由她这种人所出的五阿哥,会是当皇帝的料?」
「五阿哥倒没得说,向来安分守己的,只是皇后自己一头热。」
「你当他真的没有野心?他只是不敢表态而已。让他的母后打头阵,他乐得轻松,等到他母后把太子之位挣来,他也不会跟你客气。」
「不知道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这么玲珑剔透,谁的心思都被你揣摩得一清二楚。」
宸瑑闻言笑了,「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就是太善良了,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是好人。」
「那也未必,我现在至少知道有一个人不算好人。」宸瓘突然压低声音,原本俊脸上温和的笑也微微收敛。
「哦?你说谁?」
「肃亲王。」
「肃亲王?」宸瑑微微一愣,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笑你后知后觉。自从你被册立为太子那天起,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人跟我说的。」宸瓘言谈之间似乎有所保留。
「什么人?」
「目前不方便透露她的身分,我只能说她是一名女子,是个很可靠的人。」
「我可真好奇,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跟你谈论这种事?不过你既然不方便说,那我就不问了。」
宸瓘点点头。「那位姑娘告诉我,肃亲王野心勃勃,而且她也掌握了肃亲王不轨的证据。我最近正担忧如何应付他。」
「有什么好担忧?」宸瑑不以为然。
「他是皇叔,皇阿玛对他又信任,这可比应付皇后棘手多了。」
「你不用担心,只要时刻提高警觉,不要遭了他的毒手就好,我会负责料理他。」
「又偏劳你……」
「自家兄弟,不用说这样的话。」
「说得对,都是自家兄弟。其实,我也不是非当太子不可,何必手足间你争我夺?」宸瓘忽然感叹。
「立你为太子,是皇阿玛的意思,你不愿意,也由不得你。」
「谁来当太子在我看来都是一样,不是非我不行。」
「听你这么说来,莫非老五真要跟你争,你也让他了?」宸瑑似笑非笑地问。
「如果是皇阿玛的意思,我没意见。」宸瓘平淡地说。
宸瑑摇摇头。「皇阿玛不可能废掉你改立老五的,暂且不提你本身仁厚过人的优点让皇阿玛万分欣赏,你的生母孝恩皇后余荫犹存,一百个老五也斗不倒你。」
「看到我们兄弟这般阋墙,如今连皇叔也参上一脚,母后地下有知,真的会比较高兴吗?」宸瓘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丝落寞。
「我不知道先后会不会高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宸瑑霍然收起原先闲逸优雅的神态,一脸严正地起身。
宸瓘不解地抬头望他。
「我非常厌恶看到你如此懦弱的样子。我费尽心神这么多年,巩固你的太子地位,并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话。你现在就可以去告诉皇阿玛,太子你不当了,你也不用再认我这个兄弟了。」
宸瑑语气平板地说完这些话,立刻转身离开。
「宸瑑!」
书房中剩下宸瓘一人独自黯然。
第二章
做完一些琐碎的杂务,上宫素心待在宸瑑「遥心居」的凉亭里,倚颐沉思。
说是沉思,其实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
她的心一向是透明的,透明澄澈得什么也留不住。
林间的松声吹来,拂过她无尘的心灵,又悠悠地吹过。
几绺柔细的发丝飘垂在眼前,她也恍若不觉似的。
该做事的时候她认真做事,没事做的时候,她总是如灵魂出窍一般,悠悠荡荡,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引起她的注意或关心。
突然,淡漠而优雅的额间微微一蹙——
一阵孩童嬉戏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天真无邪的笑声仿佛惊动了她。
她站起身,信步走出林间。
一只色彩斑斓的彩鸢在天边飘飘,随风沉浮忽高忽低。
她抬头看了纸鸢一眼,分辨出孩童们玩闹的方向,朝该处走过去。
她看见一群年龄不一的孩童在不远处的草原上放纸鸢,那群孩子有男有女,年纪最大的不过七八岁。
他们追着放纸鸢的孩童跑,又笑又闹,一片毫无机心的浑然天真。
看到他们嘻笑的样子,上官素心心中微微一震,水灵的美目有些迷蒙。
自幼她就有心绞痛的病症,虽然看过无数名医,还是无法根治,这病症一旦稍微受到刺激,或动作过于剧烈便易发作,因此家人总不轻易许她外出。
府里同年龄的下人子女虽多,她却不能随心所欲的跟他们一起玩,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里,听着他们快乐的玩笑声。
十岁之后,她的生活环境骤变,父亲获罪抄家,她由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沦为奴仆,被肃亲王收养之后,更是完全失去了自由。
当年肃亲王听信府中武术高手的话,认为她是习武奇才,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她学习剑术。
当她心绞痛发作的时候,肃亲王就让她服用异人奇士所炼制的秘药来消除疼痛。虽然这些年来练武过度而频繁引起的心绞痛,有秘药让她减轻病发时的痛苦,但肃亲王却更进一步藉由秘药来控制她,如果她不肯听话,那么心绞痛发作时她只能自己承受那生不如死的痛楚。
王府里年龄相近的孩童不少,不过都是处境和她一样的可怜人。
在肃亲王府生活这些年来,她不但无法跟一般小孩一样的玩耍,连孩童的笑声也听不到。
直到现在,她还是很羡慕那些可以自由嘻笑的孩童们。
她立在院门前,怔怔地望着他们,神情缥缈,思绪似乎也随着那只纸鸢飞得老远。
「勾住了!」
「掉在树上!」
「都是阿元害的,手脚这么笨,纸鸢才会掉到树上。」
「怎么办?线扯断了。」
纸鸢掉落在一棵枝桠茂密的老树上,那些孩童在树下仰面望着,无计可施,几个小女孩哭了起来。
上宫素心迟疑了一会儿,突然移步向他们走近。
「我帮你们拿下来好吗?」
孩子们见她出现,个个破涕为笑——
「好啊好啊!谢谢姊姊!可是树这么高,姊姊拿得到吗?」
「试试看。」她说。
因为不便在这么多人面前施展轻功,她凭自己的手脚慢慢爬上这棵高大的老树。
爬得愈高,树下孩童的呼声愈大。他们既惊又喜地看着她。
「好棒啊,快拿到了!姊姊小心!」
上官素心身手轻巧地爬到树梢,伸手一勾,顺利取下勾在树桠间的纸鸢。
树下孩童们见她拿到了,高兴地欢呼。
她一手拿着纸鸢,正要往下爬,一阵尖锐的刺痛猛然穿过她的心脏,瞬间,她像手中飞落的那只纸鸢,飘然坠地。
宸瑑从宫里回府,正巧遥遥看见她摔落的这一幕,他心中一震,立即飞步向前将她抱起。
只见上官素心颜容惨淡,已经失去了意识。
「召无月过来。」
他头也不回地交代,抱着上宫素心匆匆踏进遥心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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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相貌斯文的年轻人坐在上官素心床边,为她把脉。
「无月,她的情况怎么样?」
「骨折外伤严重,头部稍微受创,其他应无大碍。」上官无月起身,温文和缓的回答。
「没有危险?」
「没有。从那么高的树上摔落,没有摔伤颈项,这位姑娘算是很幸运了。」上官无月微笑地说。
「那就好。」宸瑑看了床上的上官素心一眼,转身在椅子上坐下。
「但是,我觉得她的脉象很奇怪。」上官无月坐在宸瑑对面,修长白皙的十指交握。
「哦,怎么说?」
「她的心有问题。如果我判断的没错,应该是先天性的狭心症。如果不是,也必然是心悸一类的毛病。」
「心悸?那是没办法根治的。」宸瑑俊眉不自觉地微蹙。
「没错,没办法根治,而且发作的时间无法预测。这类病症是很麻烦,不过你为什么要皱眉呢?」上宫无月嘴角噙笑地说。
「我有吗?」宸瑑神情微变。
「你有。为了一名女婢而担忧蹙眉,这真不像你。」
「你看错了。」
「好吧,我看错了。那么我刚才发现的另外一件事,也不需要告诉你了。」
「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
「无月你……」
上官无月站起身,抛给宸瑑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先告退了,开给这位姑娘的药单,我会交给总管大人去料理。明天我再来看她。」
说完之后,他像一阵春风悠然飘远。
宸瑑瞪着他潇洒的背影,却拿他没法。
上官无月是他贝勒府的幕僚之一,年纪虽轻,医术却颇为精湛高明。
他来到贝勒府已经多年,和宸瑑私交甚笃,然而对宸瑑而言,上官无月的一切仍然是谜。他从来不曾提到自己的出身来历,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
宸瑑除了知道关于他一段没有结果的情史之外,其他一无所知,但他知道,无月是可以信任的人。
因为相知之深,所以上官无月刚才那样贸然离去的失礼行为,宸瑑也毫不怪罪,他只是感到好奇,无月所说发现的另外一件事,是指什么?
宸瑑深沉的目光落在上官素心身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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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了三天之后,上官素心悠悠转醒。
一醒来之后,首先感觉到的是一身的刺痛,她不禁低低呻吟了一声。
声音虽轻微,却已引起隔壁房宸瑑的注意。
原本在灯下阅读的他,放下书册,来到她的卧房。
「妳醒了?」
上官素心本想起身,身上的伤势却使她力不从心。
「躺着吧,不用强迫自己起来。」
「我怎么了?」她有些茫然地问。
「三天前妳从树上摔下来,一直昏迷不醒。」
「是吗?」上官素心慢慢回想,终于想起那天的事。
「妳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抱歉,给你添麻烦。现在是什么时候?」
「三更。」
「已经这么晚了?我该服侍你就寝。」上官素心说着,挣扎起身。
「不必,我还不打算就寝,妳歇着。」
「可是……」上官素心心里觉得不安,还是想要起身。
突然一阵不寻常的急促风声在遥心居的院落响起,声音虽然轻微,屋内听力灵敏的两人却早已察觉。
上官素心奇怪地看了宸瑑一眼,宸瑑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静静的躺回床上,侧耳留神隔壁的动静。
「太子?深夜造访,有什么要事吗?」
她听到宸瑑平稳的声音。
「自从那天之后,你就不曾再到东宫书房找我,想必是我得罪了你。」温和的语调带着歉然。
「兄弟之间,没有隔夜之仇,说『得罪』二字,就太过严重了。」宸瑑词色从容的回应。
「那么,为何你这三天不曾来找我?」
「既没什么要事商议,我就不多此一举了。」他的声音不愠不火,听不出此刻真正的情绪。
「你还为那天的事生气吗?」宸瓘有些黯然。
宸瑑笑了笑。「当不当太子,是你的事,我又何必生气?皇阿玛曾经对我承诺,不论哪个阿哥继承皇位,我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是跑不了,你想,我还需要多费什么心思吗?」
「这么说,宸瑑你是打算放弃我了?」
「是你放弃你自己。」宸瑑正色道。
「我并没有……」宸瓘微弱的辩解。
「有没有并不重要。三哥,你不是扶不起的阿斗,我也不是诸葛武侯,我不是非把你拱上帝位不可。你接掌大宝,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屈居亲王,于我有什么损失?我之所以这样帮你,是为了兄弟情义,如果你自己对帝位无心恋栈,我当然也没必要狗拿耗子。你明白吗?」
「我明白,是我辜负了你的心意。这三天,我想了很久,是我自己太过懦弱,我愧对皇阿玛,更愧对你。」
「结论呢?」
「只要你依然支持我,我不会放弃。」
「很好。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反复。」
「你放心,我不会再犹疑不定了。」宸瓘坚定的说。
「嗯。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太子私自出行,让敌人发现就不妙了。」
「我是该回去了,告辞。」
「我送你出府。」
「不用了,我知道怎么离开。」
「你夜探遥心居,我府里的人已经发现,若我不与你同行,我怕你走不出去。我送你一程。」
宸瑑贝勒府中高手如云,卧虎藏龙,宸瓘素有耳闻,因此听宸瑑这么说,他也不再坚持己见,就在宸瑑的护送下,离开贝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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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宸瓘,回到遥心居,宸瑑踏进上官素心的房间,仍见她一对晶亮的美目,在黑暗中闪现月华般的光采。
「妳都听见了?」
上官素心点点头。「对不起。」
「没什么,不用在意。」
「辅佐太子争夺帝位,你很辛苦吧?」她突然问道。
「不算辛苦,只是,有点累了。」他沉默了片刻,叹息似地说。
「为什么不抽手?」
久居肃亲王府,她知道肃亲王恨宸瑑贝勒入骨,时时刻刻欲除之而后快。这当然都是因为宸瑑贝勒辅佐太子,和肃亲王为敌的缘故。
她之所以背负杀人的血腥任务,也是因此而起。
她不愿意杀人,所以,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宸瑑贝勒不与肃亲王为敌,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杀他了?
当然,她也知道,她想得太天真了。如果人世间的事可以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容易,她今天何至于此?
「抽手?眼睁睁看着宸瓘独自和卑鄙邪恶的皇后争斗,和阴险狠毒的肃亲王周旋?我做不到。宸瓘太过善良仁厚,不管他,他会被觊觎皇位的人们生吞活剥!」宸瑑突然有些激动。
「你很为兄弟着想,但你为自己想过吗?」她平静的看着他。
「我自己?」
「那么多人争夺帝位,难道你不想?」
「生为皇子,谁不希望有朝一日践祚。」
「那你为什么不争?」难道真的是为了他方才所说的「情义」二字?她实在不相信。名利在前,当今之世谁讲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