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因她幼时身形异常瘦小,她父亲特地为她订做一把小型的古琴,供她练习。
可惜,在她十岁的时候,家族获罪,琴艺来不及学成,她的父亲就已经仙逝了。
颠沛流离的日子,她连古琴的模样都不复记得,如今重见,恍若隔世。
她将刚才院子里采来的水仙花插在花瓶里,走到古琴前方。
像受到召唤一般,她将双手放到琴弦上,轻轻拨动着。
她很努力想弹奏出小时父亲亲自教授她的「猗兰操」,但毕竟许久不曾碰琴,她怎样也不能弹出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曲调。
宸瑑在此时回到遥心居。
他意外的听到从他房里传出断断续续的琴音,像小孩子刚练习弹琴而未成曲调的样子。
是上官素心吗?他微感疑惑,放轻脚步踏进房间。
「妳会弹琴吗?」见到上官素心神情认真地坐在琴几前,宸瑑微微一笑。
上官素心一直聚精会神拨弦,这才发现宸瑑已经站在她面前。
她连忙站起身来。「对不起。」
宸瑑走到她方才坐的位置,坐下来。
「没关系。妳会弹琴吗?刚才听妳弹的调子,是猗兰操?」他问。
「小时候家父曾经教我弹琴,间断多年,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想到她弹得七零八落的曲子被别人听到,她不由得有些羞赧。
宸瑑不语,径自弹奏猗兰操的一小段,指法流畅纯熟,琴音铿然优雅。
上官素心静静聆听,宛然有种回到幼时的错觉。
「我教妳,如何?」他突然问道。
「可以吗?」听他这么问,她简直受宠若惊,呆愣半晌才讷讷地说。
「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我能教妳的时间大概不多。」宸瑑说着,继续弹奏未完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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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瑑贝勒教一名婢女琴艺的事,很快就传满了整个府中。
几乎贝勒府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上宫素心对主子来说是相当特别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人敢随便揣测,但大家对上官素心的态度却大大不同。
说不定哪天上宫姑娘会成为侧福晋呢!他们心里是这么想,所以对待上宫素心的态度是「与其慢也宁敬」的。
欧阳花容知道这件事之后,却大大的不高兴。
趁着宸瑑贝勒不在府中,她又偷偷潜入遥心居找上官素心。
「这是怎么回事?」她立于在庭院练琴的上官素心背后。
「什么怎么回事?」素心头也不回地问。
「宸瑑贝勒教妳练琴?你们是什么交情?」欧阳花容语带不悦。
「那是贝勒爷的好意,我们没什么交情。」
「是吗?你们之间如果没有亲密的关系,他这么好心?」她嗤之以鼻。
素心停下拨弦的指。「亲密关系?什么意思?」
「哼,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现在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妳是宸瑑贝勒未过明路的侍妾!」
她霍然站起,转向欧阳花容。「妳有什么凭证说这样的话?我们身负同样的使命进贝勒府,妳这样攻击我,彼此何以自处?」
看着上官素心隐隐动怒的脸,欧阳花容不禁有些畏缩,却仍然嘴硬:「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妳怕羞了,拿我做筏子?我们进府这么多时日,妳忘恩负义迟迟不下手,现在却还记得我们是身负使命了?」
素心一语不发,抽出贴身携带的匕首,冷然迅疾截掉自己一段长发。
「我上官素心若与宸瑑贝勒有所苟且,有如此发。」她冷冷的看着欧阳花容。
欧阳花容见状,不由得慌了,连忙改变神色。
「素心妹妹,妳不要动怒,我是怕妳忘了我们进府的目的,才故意那样刺激妳,我不是故意的,妳别放在心上。」她陪笑的说。
素心沉默不语。
「我当然知道妳不会倒戈向着宸瑑贝勒,可是宸瑑贝勒对妳那么好,我真的很怕妳心里会产生动摇。如此一来,不论是对妳,还是对肃亲王,都会很不妙。」
素心依旧沉默着,沉静没有表情的颜容让人无从揣测她的情绪。
「只要妳没有忘记我们的任务,我就放心了,刚才说的,真的只是试探妳罢了,妳可不要生我的气。」欧阳花容以为上官素心还在生气,继续说道。
见素心仍是不理她,欧阳花容知道自己该走人了。
「我知道今天是我莽撞说错话,怨不得妹妹怪我,只是希望妳永远记得,我们是同一艘船上的人。还有,希望妳时时以任务为重。」
说完之后,欧阳花容转身离开,素心仍静静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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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妳不会倒戈向着宸瑑贝勒,可是宸瑑贝勒对妳那么好,我真的很怕妳心里会产生动摇……」
夜里,素心躺在床上,心里一直回荡着日间欧阳花容说过的话。
她的心,产生动摇了吗?
关于这个问题,她不愿去想,也不敢想。
虽然她不愿杀人,可是却非杀宸瑑贝勒不可。
因为,她欠肃亲王人情,而且,她不杀宸瑑贝勒,肃亲王就会杀她。
然而,宸瑑贝勒却是对她这么好。
她记得,宸瑑贝勒不只一次表示,愿意为她援救她虚构在乌里雅苏台的亲人。
非亲非故,她却蒙他这般关怀,让她几乎有些不知所措。
到了真的要行动的时候,她下得了手吗?
尽管不愿意多想,面对这个问题,她仍不禁开始恐惧。
上宫素心倏地起身,以微跛的双腿走向宸瑑贝勒的寝室。
她轻手轻脚地穿行在黑暗之中,正庆幸不曾发出任何足以惊动宸瑑贝勒的细微声响时,却不防脚下绊到一双男靴,整个人踉跄的直往床上摔去——
她恰巧压在宸瑑身上。
他睁开俊美优雅的眼眸,奇怪地看着趴在他身上的人。
「妳怎么了?」
素心手忙脚乱地挣扎着爬起来,一脸狼狈。
「抱歉,我不小心跌倒……」她红着脸说道。
「没摔伤吧?」
「没……没有,对不起,压到你。」
「没关系。」宸瑑慢慢的起身。
「没事的话,我回去了。」她说着转身就走。
「等等。」他说。
「有什么事吗?」她有些心惊。
「我送妳回房。」
他套上靴子,不容拒绝地扶着素心,走回她的房间。
「我不是说过,妳的伤势还没完全好,不要随意走动?」
「对不起……」
「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老是道歉。」
「是。」
宸瑑将素心扶上床,并替她盖好被子。
「好好休息,以后要做什么,妳可以告诉我,我听得见。」
「谢谢你。原本应该是我伺候你……」
「妳不要给我添麻烦,那就很够了。」他笑笑地说。
素心沉默了一下,欲言又止。
「有话要说?」他没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反应。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终于问出心中隐藏多时的疑问。
「妳认为呢?」他不答反问。
「我不知道。」
她曾经想过,是否宸瑑贝勒喜欢她呢?但这念头稍起,就立刻被她自己否定了。宸瑑贝勒绝对不可能喜欢上她,因为她身分卑微,也没有任何过人之处,并不值得尊贵不凡的他倾心。
「妳迟早会知道。」
他喜欢她。但在她爱上他之前,他不会让她知道。
而他也相信,素心会爱上他,只是时间的问题。
现在她人就在他身边,他有太多的时间来等待她的心。
「迟早?那是什么时候?」她不喜欢这种有答等于没答的答案。
「看妳了。」
「看我?」她满头雾水。
「嗯,由妳决定。」
「可是我……」她根本搞不清楚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早点歇着,别想太多。」
宸瑑不再和她多说,返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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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半夜出现在你床前?依我看,一个女子对你做出这种行为,有两种可能性。」
宸瑑偶然和无月谈论起昨夜素心的行为。
「什么可能性?」宸瑑可有可无地问。
他不太想揣测素心的心思,他知道不论她怎么做,都有她自己的想法。
「第一个可能性,她喜欢妳。」无月笑意可掬地说。
「是吗?第二个可能性呢?」
「她或许对你有企图。」
「企图?」宸瑑不禁莞尔。上官素心对他会有什么企图?若说他对素心有所企图才是真的。
「我不是说笑,一名女子深夜无故出现在你房中,如果说是要刺杀你的人,你认为呢?」
宸瑑神情一凛。他竟然完全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他对周遭的任何人防备心极高,即使是深交多年的好友也不例外,但这次他却对初识不久的上官素心完全不设防,这真是太大意了!
尽管他深受她吸引,他怎么知道上官素心不是众多想刺杀他的人之一呢?
上官素心举止气质高雅出众,他曾经怀疑她的出身非比寻常,却轻易地相信她是罪人之女的说法,如果不是无月的提醒,他可能怎样也不会对她起疑心吧!?
「你提醒了我,我确实太大意了。」宸瑑正容说道。
「我并没有说上官姑娘有刺杀你的意图,只是希望你不要让美色蒙蔽了双眼。」无月嘲谑的说。
他确实差点蒙蔽了眼睛,所以对于无月的谑语只是笑而不辩。
「你认为她可能是刺客吗?」宸瑑问道。
「我无法断言,不过,宁郡王跟你交情匪浅,应该不会把个刺客往你府里塞吧。」
「难说。宁郡王虽然不至于为恶,但秉性大而化之,往往豪气有余智虑不足,或许受到利用也不自知。」宸瑑侧首沉吟。
「这么说,你是怀疑那位姑娘了?」
沉思片刻,宸瑑微微一笑。「我不愿怀疑她。」
难得有一位姑娘能令他如此欣赏,他是宁愿相信也不愿怀疑她的。
当然,他也知道这么做是相当大的赌注,不过,他认为她值得。
「你对宁郡王的信任不及一位初识不久的姑娘,宁郡王如果知道了,一定非常伤心。」无月笑道。
「宁郡王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他和我们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上官素心不同,她似乎完全没有机心,纯净得像是一张白纸。」
「宸瑑,你中毒了。」
「怎么,你认为我说的不对?」
「没有不对,我不反对你继续欣赏你房里那位姑娘,只是,别陷得太深。」无月说着,突然改变了神情,一脸黯然。
「无月?」宸瑑有些讶异的看着他。
「陷得太深,一旦梦醒是很痛苦的。」说完之后,他笑笑地转身离去。
宸瑑望着无月的背影,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情事——
他亲手刃杀的一生至爱。
第四章
「上官先生,你有心事吗?」
上官无月替素心换药的时候,她突然问道。
「哦?何以见得呢?」无月微笑着反问
「你的笑容很空泛,即使笑的时候,眉头仍然郁结不解。」
「我有吗?」
「有。」
「妳的心真是玲珑剔透,什么都瞒不过妳的眼睛。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不知道。」上宫素心据实回答。
「妳不会想知道的,那不是一个好故事。」无月摇摇头。
「你不愿说,那就算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个不愿触碰的角落,妳说是吗?」
上宫素心点点头。
无月起身,目光透过窗棂望着院里的重重树影。
「可是,当那个角落一旦溃防,一切就会不可收拾了。」他语重心长地说。
「你很感伤?」
「有点吧。」无月很快的回身笑道。
上官素心望着他,半晌后说道:「既然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愿触碰的角落,为什么不学着谅解?容许自己拥有一个私密角落,就不容许别人也拥有吗?」
无月怔了一下,沉默许久。
「如果早点遇见妳,或许……结果就不是这样了吧。」他近似自语地低声说直。
「什么?」她没听清楚他的低语。
「没什么。我可以请问妳一件事吗?」
「请说。」
「妳进贝勒府的目的是什么?」他微笑着问。
上官素心心中蓦然一惊,却仍维持平静的神情。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说。
「希望妳是真的不懂。倘若妳怀抱着任何目的接近宸瑑,我劝妳趁现在收手退身,否则,妳恐怕会把自己推进无边的地狱。不仅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是宸瑑贝勒要你跟我说这些话?」
「他?他现在脑袋还不够清楚,当局者迷,妳知道的。」无月唇角微扬,脸上保持一贯的温文笑意。
「我想你是有所误会。」
「希望如此,但愿我的猜测是错误。照理说,这些事我不该管……我离开了,妳好自为之。」
难道上官无月知道了什么?上官素心微微感到不安。
她不认为上官无月会识破她的身分,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露出任何破绽,除了……那天晚上她闯入宸瑑贝勒房里的事。
那天晚上,她只是突然很想看看他,才会擅自进入他房中。虽然她行为莽撞,但确实并非心怀歹意。
莫非是那夜的行为,让他们对她起了疑心?
若果真如此,那么她又犯下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不过,这样也好。她宁愿宸瑑贝勒提防她,视她如仇,不要再对她那么好。
上宫素心起身,轻轻取出藏于床下的长剑。
结束一切的时刻,似乎快到了。
她不忍心以暗杀的手段伤害宸瑑贝勒,所以,她决定和他一决胜负。
如果她落败,死在他手中,对她来说或是许是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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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宸瑑贝勒不在遥心居。
她知道他在这府邸某一个地方。
上宫素心换上夜行衣,蒙面,像影子一般穿梭在寂静的府中。
不久,她在一处隐密的书房发现了宸瑑贝勒的踪影。
她手持长剑,正欲闯入,却发现了另外几道鬼祟的黑影,正徘徊在门外。
莫非除了肃亲王,这府里还潜藏着其他想杀害宸瑑贝勒的人?
上官素心见他们来意不善,心中疑惑。
那几个黑衣人站在窗下,其中一人舐破纸窗一角,取出吹箭对准聚精会神夜读的宸瑑,另外几人则各持弓弩立于窗后。
这么一来,就算宸瑑贝勒躲过暗器,恐怕也难逃随后而来的夺命劲羽。
上宫素心见情况危急,取出长剑先攻向手持吹箭的人。
「什么人坏我们好事?」
那些黑衣人见有人阻拦,纷纷拔出兵器应敌。
这样的纷扰早惊动书斋里的宸瑑贝勒,他立刻抽出壁上悬挂的宝剑,破门而出。
上官素心重创两名黑衣人之后,见到宸瑑贝勒出现,不再恋战,迅速抽身离开。
此时府中护卫已经赶到,宸瑑将黑衣人丢予他们应付,自己追随那抹黑影而去。
他追到府外不远,转过巷弄,那抹黑衣就消失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