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心的!」她坚持,「只是你比旁人更怕受伤害,是以宁可装作没有。」
他轻蔑笑着,「别说得好像你是神,别说得好像你已洞悉一切,永远别认为你当真了解一个男人,尤其当你所凭借着的,不过是些早已泛黄的儿时记忆。」
「就算我了解得还不够彻底,但是只要假以时日,我一定可以——」
「可以什么?」他哼气打断她的话。「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省省力气吧!我不是实验室里那只被钉牢了四肢的青蛙,不会乖乖躺在那儿任人开膛剖肚去做、彻底了解。,请你牢记,我是最憎恨束缚的。」
「喜欢并不等同于束缚,若是两情相悦,就是种心甘情愿的给予及陪伴。」
「两情相悦?」他再度蔑笑,「你倒是颇能自得其乐的嘛!宁雪同学,我曾经说过喜欢你吗?」
她微微脸红,并暗暗庆幸她在他身后,他看不着。
「你曾经说过要带我一块去寻找真正的落脚处,你不能够食言。」
「落脚处?」他爆出大笑,「以台佣的身分?」
她自知有些丢人,但更知道此时若是退缩,两人今后难再有交集,于是她硬逼自己抛去自尊。
「没关系,如果你一定要藉由这样的身分才肯接纳我,那么我认了,如果你一定要藉由折磨的方式才能够让我证明我对你的喜欢,那么,我也认了。」
她说得无怨,平淡的语气里却有着明显的坚定。
「该死的你!」
韩桀恼恨光火,却又不禁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跟小时候一样,莫名其妙就被她牵着鼻子走,可恶,好话坏话他都已说尽,为何她就是不肯松手?为何硬是要赖着他不走?为何不能让他自生自减?
恨恼之馀,他用力咬牙催紧油门,加快了车速。
「如果你又想用小时候那招死缠烂打逼我就范,那你就太不知长进了!」
韩桀怒声咆哮,逼自己对她的话嗤之以鼻,抛给冷风。
他现在过得很好,恣意逍遥,潇洒快活,想做什么就做,不必因为另一个人而费心耗神,甚至于椎心刺骨,他不要!他再也不要了,
很好,她就是不听劝是吗?
很好,她刚刚说了愿意接受折磨了是吗?那么他还客气什么?
身子朝前倾,他面不改色地催紧油门,车子以玩命般的速度往前飞冲而去。
甚至在遇上了载满重物、挡着路的大卡车,他照样找空隙钻进钻出,惹得大卡车司机开窗吐出了成串的干谯声及刺耳喇叭。
偶尔韩桀低头,会看见仪表板上的指标就跟他体内持续爬高的血液一般,几乎就快要破表了,但他一点也不感觉到害怕,是从母亲死后开始的吧,他体内的某些知觉及感官起了退化,甚至是退化到已然形同消失了。
但就在今天晚上,他体内的某个阴暗角落,却被一个笨女人的愚蠢告白给撩拨了,甚至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他想要忘掉她的话,却发现办不到。
他持续使坏,却始终没能得着他想要的反应。
她没有尖叫,没有求饶,她甚至连颤抖的动作都没有。
「你真的不怕死?」可恶!这个女人明明就貌似柔弱,怎么会脾气冥顽不灵至此?
「死了就算了,反正还有你作伴。」她温柔回答。
妈的!她不但不怕,甚至还有心情和他玩恶心?
「陪你干嘛?」他冷哼一声,自觉无趣了。「帮你在阎王生死簿上签下『到此一游』吗?」
嘎然大响,韩桀煞住了机车,不是为了她,而是因为目的地已到,他不但得到了冠军,甚至还打破了他以往的纪录。
他气恼地低头看表,下车用奇异笔将时间记录在路边的广告广告牌上。
车子虽然停住,但外表冷静如常的宁雪实际上仍在神游大虚,无法回神,只好先脱去安全帽,人仍坐在机车上。
「我们赢了吗?」她悄悄出声问,终于能有机会将视线投往路旁看风景了。
远方天际墨黑阴沉,深浓无底,海浪拍岸的声响也很骇人,只有前方不远处那灯火璀璨的度假中心,为这安静夜色增添了些许艳色。
「你认为呢?」他冷冷反问。
如果她问的是「轧」车,他们很显然是赢了,但如果她问的是他们之间的角力赛,那么……哼!胜负未明,她只是先小赢了高,得到了再赛的资格罢了。
韩桀回过身傲立在她面前,唇角微微上扬,浑身散发着一股夜魅的气息。
她正想点头,却淬不及防被他抱离了车子,他原是想将她抱下车的,却不知何以,她在他怀中的感觉竟是好得出奇,让他有些放不开手。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却也知道不管他打算怎么做,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反抗他,不论是她的力气或她的心,对于他,她都难以抗拒。
他原意是想要吓吓她的,但当他真的对她采取了行动之后,他发现自己最想做的,竟然只是……只是想要低头吻她?
该死!他是在欲求不满个什么?
要不,又怎么会对眼前这「小学同学」起了如此怪异的绮念心思?
怎么会突然想知道她那玫瑰花瓣似的水漾柔唇,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他的脸和她的靠得好近,气息互换,宁雪甚至可以略算出他眼睫毛的数目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她终于投降,开口问了。
「我问你最后一次……」他冷冷启嗓,带了点恶魔的味道。「你真的『决定』要喜欢我了?」
她点下头,表情认真,「你是要我到教堂发誓还是到庙里斩鸡头,才要信我?」
他哼口气,冷笑再问。
「喜欢到奋不顾身?」
她还是点头。
「喜欢到不计后果?不怕受伤?」
她咬唇再点头。
「甚至喜欢到宁死不悔?」他咄咄逼人的追问。
宁雪没有点头只是叹了口气,「如果你始终不愿意让自己相信,那么就算我再怎么承诺你也是不信。」
韩桀想了想后眯了眯眸,「好吧,既然有人甘愿要上门送死,我就如你所愿。」
在听到他说出「如你所愿」时,她应该要开心、要雀跃才是,但她却没办法,因为看到了那闪烁在他深邃眸底的冰冷恶芒。
她看着想着,神智不禁有些恍惚,甚至连他是在何时将她放落于地,甚至连两人身旁是在何时布满了人潮都不知道。
「喂!小韩,你今天是鬼附身呀?吓死人的不想要命,在你超过那辆沙石车的时候,我们几个在后面看了下巴都快吓掉了……」
「嘿嘿嘿!侨生帮这回可吃瘪了,肯定要气到爆!」
人语声不断,大部分的重点仍是放在飙车上,却也有人看出了韩桀与他「小学同学」之间的气氛不太寻常。
「不会吧?小韩,你飞速飙车,为的就是想省下时间和『小学同学』你侬我侬一番?」怎么,被人家的告由感动了呀?
韩桀无所谓的一耸肩,将宁雪扳转过身面对着伙伴,表情没有兴奋只有冷漠。
「过来欢迎一下吧,咱们有位新成员加入了,宁雪,我的小学同学。」
第六章
有点草率,更有点不可思议。
他们在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邻居兼小学同学的相安无事后,竟在一夜之间跨越了那条界线,没有追求,没有甜言蜜语或是海誓山盟,她成为了他的女人,在金山的一个不知名的小旅馆里。
宁雪知道他是有些负气的,甚至是故意的想用这种方式来逼她投降,但她没有,她乖巧柔顺地让他进入了她的身体,潜入了她的灵魂,掠夺了她的一切。
爱情原是一场艰苦战役,若非大获全胜,便要全盘输去。
这场战役进行了就快满一年,而在这其间,她始终是孤军作战着的。
她是非常认真地在经营这段感情的,但韩桀却不是。
吊儿郎当、我行我素,是他不变的人生准则,当然更不会去为那几经劝阻却仍要和他一起的她,去做出任何迁就或是改变了。
她对他愈好,他就愈表现得毫不在乎。
她像是一个在沙漠中奋力凿井的旅人,想要在被渴死前,掘出一方活泉,掘得出算她好运,掘不出来?那也是她活该自找的。
韩桀从不避讳在人前对她呼来唤去,果然如两人先前的戏语,拿她当个台佣,既不温柔又不体贴,更不会去考虑她的立场,大刺剌地享用着她对他的好,却压根不去思考是否也该偶尔回报。
从耶诞节到情人节到双方生日,他一概不记得,就连收到她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时,也不曾有过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的心是冷的,或许也可以这么说,他从不允许他的心被加温。
若有初识者好奇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他若非笑嘻嘻的说她是「我的小台佣」,就是一开始的那句老词「我小学同学」,即便那些与他们相熟的朋友都对这句天大的谎言翻白眼或是当笑话听,她却很清楚,他是真心这样认定的。
换言之,在努力了近一年后,她在韩桀心底连个「女朋友」或「马子」之类的身分资格都还够不上,介于「炮友」与「台佣」之间,这才是她的等级数。
「宁小雪!你真是爱昏头了!你拿人家当宝,人家拿你当草,你到底在执迷不悟个什么呀?你到底要我用上多少根大铁槌才能够被敲醒?」
既是同班同学又是室友兼死党的祁小艾,三不五时便要这么骂上她一骂。
宁雪知道祁小艾是为了她好,无奈的是她既无法否认祁小艾的话,也无力去改变任何现况。
是在爱上了韩桀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在她的身体里,竟也隐藏着如此疯狂的因子,但这一切都只为他而狂,她知道。
这一天夜里,手机钤声响起,仅仅简单三个字「来陪我」,对方就收线了。
宁雪知道是韩桀,也知道自己一定会乖乖照办,只是……但是……
她一再要求自己无怨无尤,却仍会偶尔忍不住生起感慨,就算是叫个披萨,也会比这一通电话的内容要来得长一点吧?
她究竟还得要熬多久,才能够晋升到与他相同的地位?
才能够让他懂得该对她尊重?对她怜惜?对她温柔?
「谁打来的?」
坐在书桌前,头上绑着「战斗」布条的祁小艾转过头打断了她的自怜自艾,但在瞧见宁雪收拾背包的动作后,她立刻瞠圆了眼睛。
「我的天!又是那个随传随得到的桀皇帝?」
宁雪没吭气,祁小艾继续数落。
「他老妈还真是会挑,给自己儿子取了个这么烂的名字!桀,凶猛之意,历史上最出名的代表人物就是夏朝的末位君主,被商汤谥号为桀的暴虐无道、荒淫无度的烂烂烂烂……烂到了极点的皇帝。」制造出了成串历史害人背得要命,还不够烂吗?
「小艾!」
宁雪终于吭声。
「你历史念得不错,但明天期中考要考的不是本国史,所以请不必放太多的心思下去。还有张妈妈是不识字的,名字取得不够好,不是她的错。」
「不是他妈的错那就是户政人员的错罗!」
祁小艾用力点头一弹指。
「一定是这样的,公家机关的人素质向来良莠不齐,腹中真有墨水的不多,打混摸鱼织毛线的却不少,什么高普考?考出的全是一些会念死书的废物。当初他老妈肯定是要帮他取『人中豪杰』或『一时俊杰』的那个『杰』啦,却偏偏碰到一个昨天才跟岳母吵架、上班又踩到狗屎、去倒茶时又刚好被跳楼自杀的人影给吓到,正在对人生极度怀疑兼不爽的家伙,所以才会犯下了这种天大的错误。唉!名字没取好,祸延三世!所以我每日要帮流浪狗取名字的时候,都会十二万分的小心哪……ㄟㄟㄟ!我在和你说话耶,你要上哪儿去啊?」
「出去,睡前要记得锁门。」
在祁小艾长篇大论的时候,宁雪已经将该带该收的都弄妥,甚至人都已经来到门边了。
「喂喂喂!宁小雪,你疯了呀?明天是期中考耶,你真是这么不怕死?真是事事样样都要以他为先,你好歹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好歹也要有女生的尊严,怎么可以这样随传随到,任他支配差遣……」
祁小艾追到门边,却是芳踪已杳。
熊熊大火几乎要烧着了祁小艾的战斗白布条,她站在门口双手圈嘴大吼。
「宁——小——雪!你是个爱昏了头的大——傻——瓜!」
宁雪听见了,迟疑半晌暗暗闭眼,几秒钟后才能重新鼓足勇气张眼下楼,并将祁小艾的话逐出脑海里。
没人能懂,她无所谓,没人支持,她也不在乎,她只知道在他开口需要她的时候,她不能够撒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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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雪骑着单车来到几公里外,面向着河堤的韩桀住处,但她可没忘了先到超商为他探买粮食及点心。
韩桀的住处是由一幢废弃的工厂所改建成的,孤零零地矗立在河边,与最近的一幢公寓都还隔了五十多公尺的距离。
在两人刚重逢的时候他并不是住在这里的,却因被人嫌「吵」才做了搬迁。
熟了之后,她才知道除了学生之外,他还另外有个PUB歌手的身分。
飙车只是他偶尔用来发泄情绪的管道,上台演唱玩摇滚音乐,才是他最常用来抒发情绪的工具。
他这几年在外头读书及生活所需,甚至连那些寄给张伯伯的钱,过半都是靠着他玩音乐挣来的。
国中时他曾在桃园一家乐器行里当小弟,一碰上瘾,他爱上了音乐,甚至在十八岁那年和朋友弄了个地下乐团,大胆地走唱于台北的几家PUB间。
他们参与过贡寮的「海洋音乐祭」,参与过垦丁的「春天的呐喊」摇滚盛会,甚至还曾在几个摇滚音乐比赛中得过前几名及词曲创作奖。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每逢他们率团出征,不论是近的贡寮或是远点的垦丁,她这小台佣没有别的选择,一定得要请假去陪他打理,甚至还曾帮忙扛过几次乐器。
就因为吃的是这行饭,他必须要有个能和朋友们搁放乐器及练习的地方,而他们热爱的都是热门摇滚乐曲而非古筝二胡,是那种常会被卫道人士评为鬼叫鬼吼的音乐类型,喜欢的人爱得要命,讨厌的却是憎恶得要死,极端两极化,是以除了如此偏僻荒凉的「鬼」地方,恐怕也难再找到更好的选择了。
把单车停妥后,宁雪拿出钥匙进到屋里。有钥匙并不代表有特权,那只是因为屋子太大而这男人大懒而已,除了她之外,他那群狐朋狗友也都有钥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