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我们那么努力,想把妳变成一家人。」
「别把我归纳成一家人,我不是,听清楚了没?我恨死赵家,我诅咒他们,我希望他们得报应,我宁可让一群男人轮暴你的公主,也不愿出手相救。」她照他的版本说,反正是他爱听的,她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说给他听。
「这样做,妳会获得快乐?」她是他见过最坏的女人。
「事件的发展让我很满意,接下来呢?你们将共同扶养强暴犯的孩子,以德报怨吶,我真想看看伟大的你们如何做得到。曾经,你口口声声要我放下仇恨,真心接纳敌人,现在我倒要看看,你和小悦要怎么拥抱敌人的孩子。」
她伶牙俐齿、她尖刻恶毒,她演足了他要的「赵悯」角色。
瞧瞧,她多么配合、多么努力,从小到大,她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还有哪个女人比她更值得赞扬?
扬起手,无忌给了她一巴掌,猛烈力道让她踉跄跌倒,她没呼叫,安静地扶桌沿起身,站直腿,掀开长发,用半边红肿迎向他。
她的嘴角破了,腥咸入口,冷笑依旧。这掌打在她脸庞,痛上他的心脏。
「果然是一家人、同喝一杯水,你们都很擅长打人巴掌。」赵悯没碰触疼痛,他打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灵魂,狠狠的一掌,她知道自己再也负荷不起。
「妳的恨,无人可解。妳恨我吧,连同赵家人一起恨。」无忌深深看她一眼后,转身离去。
「我会的。」
放弃了,对她,他的努力全抛进海,看不见半丝痕迹。
又失望了吗?所有人都对她失望是吧,看来不管她做再多的事,都逃不过命运摆布,倦了、厌了,她烦极辛勤的感觉。
望住他渐去背影,泪滚下,无声无息,温温的泪凝在腮边,渐渐失去温度,她明白,她已经失去他,失去春天夏季,失去最后依恃……
第九章
脑海间,小悦的痛苦无辜,小悯的孤傲决绝,轮番上演。
小悦的哭喊一声声,再多的心疼,都改变不了事实,她痛恨腹中胎儿,恨自己的洁身自好被小悯的见死不救谋杀,她偏激、她怒号、她恨尽天地。
原以为婚礼能带给她些许平静,但她日复一日的狂暴,让人怵目惊心。
无能为力了,无忌对所有的状况都无能为力。
「怎么了?从进门到现在,除了叹气,什么话都不说。」阿易问。
阿易的心情也很差,到医院看过小悦几次,她始终没从恐惧中脱离,每次见着他,她总是像抓住浮木般,紧环住他不肯放手。
阿易了解,在小悦心中,认定他是英雄,但他哪里有救下她?那天他还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把得逞的禽兽从小悦身上揍下来。
回答阿易的不是声音,而是两道聚拢的眉毛。
「小悦的情况还是很糟糕吗?」阿易忧心问。
「你知道小悦发生事情?小悯告诉你的?」无忌不答反问。
阿易摇头,救下小悦,送她到医院,等到她父母接到通知前来后,他就离开了。
然而,小悦的痛苦引发他的同情。他晓得好友和小悦的关系,也明了两人的未来早定,他不敢有太多联想,但,小悦悲伤的眼神总教他挂心。
他常利用无忌上班的时间去看小悦。他明白这种行为对好友抱歉,只是……很多事、很多时候,人类的情感往往凌驾于理智上头。
「对不起,这件事我没向你提起,那天是我送小悦到医院的。」
「你送小悦到医院?我懂了,你就是爸爸妈妈常提到的恩人?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名字,不让他们知道我们是好朋友?」无忌问。
「我不是什么恩人,我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要是再早一点……」
「那不是你我可以控制的。真凑巧,居然是你救下小悦。」
「我不能居功,严格来讲,救小悦的人是小悯。」
「小悯?你把话说清楚!」眼神一凛,他抓住阿易手腕。
「那天小悯从我这里回去,走没多远,在前面的巷子里听见小悦的声音,看见小悦碰到麻烦,她居然自不量力想出手救人,也不想想自己和小悦一样是女生,差一点连她都要倒大楣,幸好她挣脱坏人,逃到我这里求救,不然,那里有三个男生,我真不敢想象……」
「不对,小悦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小悯对她的求救置之不理。」
「怎么可能?」阿易低眉思索,须臾,恍然大悟。「我懂了,当时小悦昏过去,也许她没看到小悯救她的部分,难怪在救护车里她醒来,认定我是救她的人。
你没向小悯求证过吗?她没告诉你当天发生的情况?那天,我们一群人冲出去救人,只留下华华看店,华华、华华……」说着,阿易走到后面叫人。
真是这样?是他错怪小悯,从头到尾错得离谱,他冤枉她、欺负她、指控她,他把所有罪过全推到她身上……
心何止是扭扯绞痛,是被撕裂了呀!她用骄傲掩盖心痛,她不求救、不申辩,由着他的主观替她入罪。
他对她说过什么?说她放不下仇恨,说她歹毒凶恶,说她宁愿看小悦被欺,也不愿伸出援手。
不对,若她有恨,怎会伸援手?她已放下仇恨,是他逼着她承认恨依旧?
「华华,妳来说,那天是妳留在店里照顾小悯的。」阿易把会计华华推到无忌身前。
「小悯冲进店里时,大家都看到了,她狼狈不堪,衣服被撕裂好几块,你们离开后,我拿衣服给她换,才发现她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简直惨不忍睹。尤其是她的腹间那一大块青紫,我吓坏了,直问她需不需要送医院,小悯居然还笑着对我说:『幸好他打到我的胃,我吐他一身,才有机会逃掉。』这女孩真是太逞强。」
所以……她见到他,就迫不及待冲上前,索讨拥抱?那天她和小悦一样饱受惊吓呀,他非但没有安慰她,还亲手加害,天!他做了什么?
他骂她泯灭人性……不,其实最恶毒的人是他,未求证先定罪,他做了和那群坏人相同的事,却还振振有词地指责她的错误,要她求取原谅。
不!不行,他要找到小悯,找到她把事情谈清楚。
跳起身,他往外跑。但是,只跑了三步,他便停下脚步。
找到她,他能做什么?除了求取她的原谅,他能为她做更多?
小悦的哭声,他能背过身听不见?他能任由自己的感情泛滥,对小悦造成二度伤害?他能把自己的感受摆在第一,责任垫后?
不,他做不到,报恩是他被收养后的十几年来唯一的信念,他没能力打破自己的原则。
颓然坐下,他恨自己,好恨,真的好恨!小悯的自苦、小悯的悲怆,小悯骄傲地拒绝辩解,他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他了解她比了解自己更甚,为什么,他还能犯下这样的错误?
猛吞苦酒,醉吧,他看不起逃避的男人,今夜,他也看不起自己。
酒入喉,热辣感觉还在,手机响起,接电话,他皱眉听完,起身,他必须离开。
「怎么了?是小悦吗?」阿易问,他的忧心全写在脸上。
「她趁爸妈不注意时跑出病房,在楼梯间滑倒,情况危急。」
「你要去医院?我跟你去!」说完,他跳起身,动作比无忌更快。
「阿易……」他的表现太异常,异常到无忌不能不怀疑。
「你还拖拖拉拉做什么?」阿易的怒吼更教人费解。
「回答我,你对小悦……」他扯住阿易的手臂,不准他冲出门口。
被发现了?他定神望向无忌,久久,他鼓足勇气问:「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会揍我吗?」招了,反正他痛恨偷偷摸摸。
他在阿易脸上轻易寻得真诚,他对小悦是真心?
「不用猜疑,你是了解我的,我只做真心想做的事。」他笃定。
「如果真是这样,我会祝福你们。」
「既然如此,祝福我们吧。」
两人相视,话不多说,心意已通,迅速地,他们离开PUB,一起奔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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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靠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眼睁睁看着无忌愤而离去的背影。
她成功了,成功将他推出自己的生命中,这次他不会再回头了吧?
当然不回头,她是那么恶毒歹心的坏女人,远远躲开才是上上策,何必回头?
新淌下的泪水在玻璃窗上划出几道栏杆,还有谁比她更懂得「失去」是什么感觉。
当年有个不怕被咬的无忌,护住她孤独脆弱的心,现在呢?她环顾四周,没有,什么人都没有了。
咬唇,疼痛冒出头,她皱眉,压压肚子,不以为意,她经常疼痛,对于痛苦,她的忍受力比常人高。
脱去高跟鞋,她踮起脚尖转圈圈,一圈两圈三圈……
那个夏天,妈妈抱着她转圈圈,风吹过耳边,是暖暖湿湿的南风天;那年秋天,无忌炮制她最怀念的夏天,抱着她,原地转圈圈,天上的星辰绕啊绕,绕得她忘记北极星在哪里,绕得树梢红叶笑弯腰,一片片落在她发间、衣襟前。
抽痛更甚,她摇摇头,别开脸,很多事只要你别去正视,它便会慢慢消失,疼痛就是这么一回事。
赵悯继续转圈圈,刻意忽略疼痛。
一转二转,转得圆裙飞起来,转得她头晕目眩,摀住胸口微喘,赵悯停下脚步,笑瞇眼,彷佛眼前,他的笑靥仍在。
「等我十八岁,我会长得和你一样高。」她说这话时,是十二岁。
「那妳的脑垂腺要很强健才办得到。」他是这么回答的。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脑垂腺这个名词,然后,他教她甲状腺、肾上腺……他教她无数新知识,从天文地理到物理化学,他说历史给她听,他念莎士比亚同她分享,他是她的视窗,为她的人生开拓眼界。
又痛了,赵悯深吸气,笑笑,转移注意力,让疼痛为难不到她。
可是,这次她似乎估计错误,痛非但没有因分心减缓,反而剧烈地拉扯起她的神经,汗水落下,湿透衣衫,这次的痛比她之前经历过的无数次疼痛都要严重,情况不对……
是哪里不对?胃痛、肠痛?她无从思考……
用力压住腹部,手扶墙壁,她驼着背慢慢走出办公室,甫入电梯,她痛得龇牙咧嘴,想大声喊救命。
疼痛一波波漫过,冲击着她的知觉,她大口大口吸气,近乎窒息,不行……她没办法呼吸,她真要痛死了……这是几级疼痛啊,怎地这样磨人,她的耐力忍受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渐渐地,黑暗在眼前形成,终于,她跌入一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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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人围在手术室外,等待小悦手术结果同时,小悯一个人孤伶伶躺在病床上,乏人相询。
自疼痛里幽幽醒转,恍惚间,她不知身处何处,是手臂上的点滴提供她新资讯。又入院了,生平不爱看医生的她,终是和医生有缘分。
她正逐地失去生气,轻喘息,疼痛在,麻醉药帮不了她了,是不?她快死了对不对?
也许吧,她从未这么痛过,若真的就此死去,或许是个不错结局,那么,再不会有人介意她的忿忿不平,担心她会不会使手段,欺负同父异母的可怜妹妹。
轻笑出声,了不起,她还能扯动笑觉神经,赵悯忍不住想为自己掌声鼓励。
「小姐,妳醒着吗?」护士轻拍她的手臂。
「我怎么了?」偏过头,她问。
「妳晓不晓得自己怀孕?」
「知道。」那是他的孩子,也是他唯一不愿意承担的责任。
「妳没上妇产科检查对不对?」
「嗯。」她甚至还没学会如何面对事实。
「妳该做产检的,那么妳会早点知道受精卵没有在子宫内着床,不至于拖到现在。」护士的表情写着担忧。
没在子宫内着床?是子宫外孕?
「情况严重吗?」
「妳的腹腔大出血,我们必须马上替妳动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妳可以给我电话号码,好通知妳的家属来签手术同意书吗?」
家属?她能找哪一位「家属」?不能吶,他们都很忙,忙着照顾可怜的小悦,哪有时间分送给她。
「能不能自己签?我可以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护士小姐面有难色。
「其实……不手术也没关系。」赵悯说。
反正是危险,动手术危险,不动手术也危险,算来算去不过是一场赌注,而她这个人向来缺乏运气,总是次次赌、次次输,摆着吧,她懒得下决定了。
「小姐,妳别这样子,情况真的很危急……」
护士劝说许久,她没提生命的重要性,她说的是可惜,昨日一个产妇死在产台上,她哭喊着说不甘心,不甘心不能亲眼看着女儿成长,她拚命挣扎,拉住医生的手说她要活下去,可惜上帝不给她机会。而赵悯,竟要把存活的机会推出门去,人间真的很不公平。
护士小姐说动她了,她向来痛恨「不公平」,于是赵悯给她电话。
说来好笑,她给的居然是阿易的手机号码,阿易是误上贼船了,当年一句承诺,累得他那么多。
又倦了,她好想睡。
闭上眼睛之前,赵悯对护士说:「妳别为我担心,我真的没关系,尽力过就是了,手术成功与否我不介意……」
不介意,她的确是不介意……从来,她介意的事情都不存在,那么,放开手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微微笑着,她入梦了,梦中无忌和她一人一只汤匙,挖着山一般高的草莓牛奶冰,他把甜滋滋的草莓喂进她嘴里,他说她的笑容比草莓更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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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住赵悯的手,不出口的心疼在他眼底、心底,在他的手掌中心。
「对不起,我忘记妳的骄傲,妳是宁愿被冤,也不愿意收藏自尊去解释些什么的女人。」
华华历历在目的描述让他心惊,他想起那夜,她的无助恐慌……他应该看得出来,她从不向人索讨的呀,而那天,她向他案讨拥抱、索讨安心。
「妳说每个人都有性格盲点,是的,我的盲点是自我中心,我常以自己的观点下结论。」所以他冤她,冤得理直气壮。
小悯的手很冰、脸色很苍白,无论他怎么搓揉,都揉不出她一丝血色。
无忌躺到她身侧,这里是总统套房,大大的病床容得下两个人。并肩,他们同小时候一样,只可惜她熟睡,无法和他聊天。
没关系,她不说话,他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