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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囚犯  第11页    作者:罗莉塔·雀斯

  “你是说跟毕太太?我好像不大懂——”

  “不、不,”亚穆不耐烦地说。“是跟我。我跟其他的男人都没有问题。我认为我很会处理这种事的,我告诉他,我对他、或任何男人都没有这方面的兴趣,我——”

  “我的天。”艾凡瑞从椅子上跳起来,发着抖的手赶紧把酒杯放在壁炉架上。

  一个问题获得答案了。侯爵完全没有怀疑到毕樊世曾对艾司蒙着迷。

  亚穆立刻装出后悔莫及的表情。“请原谅我的失言,”他说。“懊恼使我一时忘记身处何处,我忘了贵国的人不公开讨论这种事。”

  “的确。”侯爵用手指梳着头发。“至少不跟认识不深的人讨论。”

  “请读忘记我提过这件事,”亚穆恳切的说。“我作梦也不敢冒犯你,但你是那么容易交谈,我因此未经考虑地说出了想法。”

  “没关系,我不觉得这是冒犯。你认为我容易交谈让我深感荣幸。”艾凡瑞拉拉领巾。“我只是……吓了一跳。我知道你生他的气,我只是从未想到他的嫉妒是‘那’方面的。”

  他重新拿起酒杯回到座位。“认识两年,总以为对他够清楚了,不可能会再受到惊吓。然而,他从未——我丝毫没想到。”

  “啊,我毕竟痴长你几岁,而且我是法国人。”

  “我从没想到。”艾凡瑞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敲。“他常取笑那一类的男人,说他们娘娘腔什么的,我相信你听过更多。”

  看来侯爵绝不可能是樊世的情人,既然如此,怎会有这么不搭配的友谊?是出于自由的选择吗?或者樊世知道了什么?艾凡瑞真正的情人?不知道毕樊世也属同道中人,这是很好的勒索工具。反之,也是杀人的好理由。

  推想各种可能,使他的头脑保持忙碌,不再去想毕夫人。至少一阵子。“我会说更多,用我会的十二国语言。”亚穆以闲聊的口气说。

  他的同伴赶紧顺着他的语气。“十二国?每一种都像英文一样流利吗?”

  ☆☆☆

  他虽然没有说时间,但黎柔假定他会像昨天一样八点来到。结果他提早了一个小时,而且未经通报就出现在画室门口,她正低着头画素描,身上是午饭过后就穿着的棉袍和围裙。

  好吧,情况也可能更糟,她可能身上都是颜料和松节油臭味。但,管他的,一个既未受邀、也不作通报,而且准备拷问她一整个晚上的男人,不配看到她更时髦和完美的装扮。

  “你应该是从后门溜进来的吧?”她用力合上素描本。

  “我保证没人看到。”他摘下帽子放在她对面的一张凳子上。“纵然如此,我相信等露莎和嘉伯来到,事情会更容易一些。”

  “我想你指的是巴黎的仆人吧,那些‘忠心又值得信任’的人。”

  他上前一步。“你在工作?”他朝素描本点点头。

  “不算工作,只是随意画些素描,保持忙碌。”她把素描本放在一整叠的最上面,用手将它们拢齐。“我还在重丧期,其实连画素描都不应该。然而,话说回来,如果我呆坐着哀悼他,樊世也会觉得很可笑。”

  “艾凡瑞爵爷告诉我,你没再接受画像的委托已经一个月。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决定,也就是有人找你,但是你拒绝了。”

  “我想休息。”她说。

  “艾凡瑞昨天晚上也是这样解释的。”

  “昨天晚上?”她的声音有点高。“你昨天晚上见到大维?我还以为你要研究我写的名单。”

  “我研究了。”他拿起一枝铅笔看着。“然后出去,遇见了侯爵。”

  她没什么好不高兴的,黎柔告诉自己。艾司蒙伯爵当然不可能在午夜之前乖乖上床,只不知他半夜里在哪里遇见大维?赌场或妓院?她大可不必浪费精力再为大维感到失望。至于艾司蒙,一夜冶游其实挺符合他的风格。然而,一幅他魔鬼般的手爱抚着……某人,使得她的太阳穴开始悸动。

  “他在你的名单上,”艾司蒙说。“可是你却不让我找他。”

  “没这回事,我该相信你很清楚你在做什么。”

  “但是你不喜欢。”他放下铅笔走到沙发坐下来,专心研究着旧地毯。“你的表情写满了反对。”

  但愿他只看到这些,虽然她毫无权力赞成或反对他的娱乐活动。但是,她对大维的感觉就毫无必须隐瞒之处。

  “唉,好吧。”她拿起他刚才摸过的铅笔,又很快地放下。“我的确不喜欢,我根本不喜欢把大维写上去,可是你说樊世的朋友‘全部’都要写,那就不能漏掉大维,他跟樊世那么常在一起。但大维绝不可能是凶手,你能想像大维溜进这里把毒药掺进鸦片瓶里吗?”

  “我的想像力非常活跃,夫人,我想像得出来的画面,会让你非常惊讶。”

  她坐在远离壁炉的房间另一头,身后的窗外是二月的严寒,所以偷偷爬上面颊的热度不能怪罪于炉火或天气,当然更不可能是他的话。

  都怪那话中的暗示,那声音可以让一句“你好”变成亲密的话语。

  也或许不行。问题也许只在她的想像力过分活跃。

  “好吧,”她说。“你要浪费你的时间,或任何付你钱的政府的时间,是你的事。”

  “看来,你似乎喜欢艾凡瑞爵爷。”

  “他是一位聪明而且友善的年轻人。”

  “不是毕樊世惯于交往的同伴。”

  “的确不常见,”她说。“但你也知道,樊世也有些天真的年轻朋友。”

  “然后把他们带坏?”

  “起码没把他们带好,许多都是刚去欧陆回来,他们在法国的时候,常由樊世带他们去见识下层社会。”

  “年轻人喜欢乱撒种。”

  “是啊。”

  “但是,你希望这位年轻人会不一样。”

  算了,隐瞒他有什么用?也没有意义。艾司蒙正在调查一桩谋杀案,他必须知道“每一件事”。昨天他已经警告过她:数不清的问题,有些会很失礼。

  “我真希望大维不认识我丈夫,”她说。“他不像其他人,不像那些游手好闲的贵族子弟。而且他有一对最可怕的父母,他们完全不懂得如何跟他相处。他从未准备要当公爵的继承人。我甚至觉得他们根本没想要生他,他和上面的姊姊差了很多岁。”她解释。

  “也许父母意外的生了他。”

  她点头。“他有两个姊姊,名字我忘记了。樊世很久以前认识他的哥哥查理。”

  “他有个哥哥?艾凡瑞没有提起。”

  “查理在大约三年前死了,”黎柔说。“打猎的意外,摔断了脖子。他母亲到现在都还穿着丧服。”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损失。”

  “公爵夫人几乎什么都不能接受,也什么都不愿理解,”她说。“公爵更严重。管理公爵产业是很沉重的负担,即使从小接受相关教育的年轻人都不一定承担得了。可是大维的父母完全没有帮助他,一味地希望他立刻变成查理,接收查理所有嗜好、朋友、兴趣。大维当然会反叛,并在为自己寻找定位的过程里,走上极端。”

  “夫人,你的看法让我大开眼界。”艾司蒙站起来。“你打开了非常有趣的可能性,看来有些友谊的表面下其实有很多层。我真希望可以留下来多听一些,但我答应要跟侯爵一起吃晚餐,而我已经迟到了。”

  然后呢,你们会去找妓女吗?黎柔想质问。或者,你的情妇?她知道他有的。但这不是她的事,她提醒自己。“所以我们今晚的谈话结束了?”她问。

  他走过来。“餐后我还是可以回来,但我觉得那是……不智之举。”

  黎柔想相信这话里没有讽刺之意。“当然,因为你们不到黎明不会结束吧?”

  “很难说。”

  “不管早晚,你们都会喝很多酒。”

  “看来你的想像力也很活跃。”他说。

  他声音中的笑意令她往上看,但是他并未微笑,无法解读的蓝眼睛看着她的头发。“你耳朵旁边的头发掉出来了。”他说。

  她的手立刻往上抬,但还是比他慢;他已经替她把发夹夹回去。“你的头发总是这么干净。”他低声说,手并没有收回来。

  她可以往后退,或推开他的手,或以任何方式抗议。但那就会让他知道他形成多大的困扰,而这肯定将成为他的武器。

  “头发不可能不保持干净。”她说。

  “我有时会想,它有多长。”他的眼光溜向她。“我想看。”

  “我不认为——”

  “我要到一个星期之后才能再见到你,这个问题会缠着我不放。”

  “我可以告诉你多长——一个星期?”她分神了。

  “露莎和嘉伯到达以前,我来这里非常不方便,我最好在那之后再来。”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拿下刚才夹回去的发夹,抽出一络头发……而后微笑。“啊,到你的腰部。”

  “我可以告诉你的。”她的心脏狂跳。

  “我要亲眼看到。”他玩着那一络深浓金色的头发,眼睛仍看着她。“我喜欢你的头发,它们总是乱得那么好看。”

  她本想说,樊世也很喜欢她浓密自然的头发,但是艾司蒙温柔的声音和轻触赶开了一切。

  “我不喜欢女仆替我弄任何东西,更受不了坐下来让人又编又梳的弄发型。”她说。

  “你自己处理发型和着装。”他的眼光往下一瞥。“所以你的衣服都是前开襟。”

  她好不容易才没有伸手按着上衣,这时才想要遮掩他早已分析过细节的衣服,已经不必要。他是否也已决定她内衣的系带也都是在前面的?搞不好他连每个钩子相距多远都有结论了。“多么观察入微。”她说。

  他的微笑扩大。“调查人员的思考方式,所以我才做得那么好。”

  那微笑闲适自在,甜美而迷人。她赶紧提高警觉。“你或许忘了我并不是嫌犯。”

  “但我似乎忘不了你是个女人。”他心不在焉地把头发在手指上绕来绕去。

  “而你碰到女人就忍不住要挑逗一下。这是你的意思,是吗?”她尽量让语气轻快。“你让大维久等了,刚才,你好像等不及要赶去见他呢。”

  他叹口气,放开她的头发,拿起帽子。“啊,那让人疲劳的嫌犯。我只能自我安慰说,起码大维还挺有趣的。你丈夫的许多朋友都不太聪明,只谈女人和运动,而女人在他们眼中也是运动,所以还是一样。但为了了解情况,我还是必须跟他们每个人谈话。幸好有大维当向导,我可以在他们的栖息地见到这些人,并观察真正的他们。”

  “我真想知道你会看到什么。”她拿起一枝铅笔。“我真想知道他们会呆呆地告诉你什么,以及你又是怎样问出来的。我从来没能看见你作侦探的工作。真希望我是男人,能在场目睹。”

  他轻声笑了出来。“你真正想做的是保护你最爱的大维。”

  不只这样,但这是她可以承认的。“不只这样,如果我能够,我真想在他的脖子上绑一条皮带,可是我又不能。”

  “啊。”靠近了些,男性的气味像一张网笼罩她的全身。“我替你在他的脖子绑上皮带好吗,夫人?这样你会放心一些吗?”

  她专注地看着铅笔。“你又何必这样?那不会妨碍你的调查吗?”

  “也许他也愿意。根据你刚才的叙述,我得到一个印象。而这印象如果正确,他会很喜欢有个朋友绑住他,而且也更信任我。看吧?”他轻声说。“你说的话我都很留意,也很愿意接受引导。但现在我真的必须去搜集线索了。”他往后退。

  他弯身鞠躬,闪动的灯光在他浅金色的头发上闪烁。她的手指离开工作台,好像它们想变成灯光,轻触他的发丝。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然而她的手指尚未完全离开,他已经直起身体。她真希望能像他那样大胆,眼到手到。看来她的心也随之而去了。

  “下星期再见,”他说。“等露莎和嘉伯抵达。”

  “下星期见。”她翻开一本素描本,避免必须跟他握手,怕自己会紧握不放。“晚安,先生。”她有礼地说。

  ☆☆☆

  露莎和嘉伯在一星期之后出现,两个可以单手推翻巴士底监狱的人。

  露莎身高五尺十寸,壮如纪念碑,身上的每一寸都是肌肉。她应该是米开朗基罗理想中的女人,如果米开朗基罗曾把心思花在女人身上。黎柔的某个绘画老师曾经坚信米开朗基罗的模特儿都是男性。“你看那些肌肉和骨架。”他说。

  这位老师显然没有见过露莎。

  她的头发染得很黑,梳成紧紧的发髻,黑亮一如漆器。她当然不可能把眼睛染色,但是它们竟然跟头发一样黑,也一样亮,像上了蜡。她的眼睛非常大,要不是她那鼻大、嘴大、下巴也大的脸,还会显得更大。黎柔觉得她的下巴可以用来砸破胡桃。

  嘉伯也一样又黑又大,肌肉结实的他或许比露莎高两寸,但应该是两人之间比较温柔的。但是听他用法文称呼他的妻子“我的小东西”或其他的亲密称呼,还是有点奇怪。

  露莎不喜欢昵称,她叫他名字,说他是“那家伙”,例如“那家伙还没把煤炭买回来,这人都一样,不听话。”

  都已经相处了二十四小时,黎柔仍尚未从惊吓中恢复,所以来访的菲娜在管家离开客厅后整整两分钟说湖出话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管家送下午茶进来,还有足够二十个女人吃的三明治和糕点。菲娜看看如山的食物,再看看管家离去的门口,再看看黎柔。

  “巴黎的介绍所替我找的,”黎柔说出排练过的说词。“我在英国找仆人的运气一向不好,加上最近的事,英国介绍所对雇主的要求一向很多,可能不会认为谋杀嫌疑犯是好雇主而介绍好的人给我。”

  她倒茶,递给菲娜。

  “他们一定是误会成你需要保镖,”菲娜说。“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她往门口一站,任何不受欢迎的人都会吓跑。”

  这显然也是艾司蒙的用意。

  “她适应得非常好,”黎柔说。“她上下走一圈,立刻开始清扫打蜡,而且还煮饭,煮给一支军队吃,我觉得。”

  “但是看起来挺可口的,而且我们最好吃一些,起码做出捧场的样子。”

  她们吃吃喝喝,所有的糕点居然都进了肚子,两人无比惊讶的看着空盘子。

  “这可不行!”菲娜大叫。“再这样吃下去,我得需要六个保镖才能把我抬上马车。”她摊在沙发上抚着肚皮。“不过这个想法也挺吸引人的。”

  黎柔笑起来。“不要痴心妄想,露莎一个人就可以抬你上车,甚至不需要嘉伯帮忙。”

  “嘉伯?”菲娜眨眨眼。“我相信他一定比她更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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