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闪电和雷声,真是精采刺激的一夜。
他翻找着两人的背包,有零食、点心、玩具,独独找不到任何可以遮风蔽雨的东西,唯一的一把伞老早被风吹走。他咬了咬唇,跟娃娃一起肩并肩地靠在老树根上。
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取暖,祈祷着这场暴风雨快快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娃娃突然出声大喊:「一等士官长,报告我军座标!」
从没见过声音抖得这么厉害的总司令。
「报告司令官,我军目前被围困在一棵橡树下!」
「上官长,请判断该橡树确切座标!」
「报告司令官,橡树位于夏日镇边界的小夏岭山上!」
娃娃立刻想起大爹那幅巨大的油画,再睁开眼时,她已经知道自己就在画中那片山坡上的那棵大树底下。
大爹曾说过有关这棵树的故事。据说这棵树是一对百年前的情侣种下的。男子要远行,与伴侣一起种下这棵树,发誓会再回来实现爱情的诺言,以树为证。于是女子日日灌溉这棵树,但男子始终不曾归乡,直到小树变成大树,红颜转为白发,诺言犹在耳边,但从未真正实现。
她把这段故事告诉了身边的他。「……最后女子变成了橡树的守护神,好继续等待下去。她始终相信他们的诺言终有一天会实现。」细瘦的双手突然紧紧地捉住他。「告诉我你绝对不会丢下我。说你不会。」
「我不会。」他赶紧承诺。
然后她就哭了起来。没哭一会儿,声音便渐渐停息,没有注意到自己早已语无伦次。
「娃娃?」他唤着没了声音的女孩。
但女孩头靠在他肩膀上,没有回应。
梓言担心地用手测了测她的额温,担心她冷到发烧了。
冰冷的手一触到散着高热肌肤,几乎像被烫着一般。
「娃娃,快醒醒!」他吓了一跳,开始推她、摇她,却没有半点反应。
他慌了、急了,更用力地摇她、叫她。「别睡,娃娃!快醒过来,不准睡!」
但娃娃只是将头重重地倚在他身上,怎么唤都唤不醒。
「娃娃!心语……方心语……」
他的声音离她愈来愈远,她努力想抬起手捉住些什么,但始终使不出力。她还在努力挣扎,但黑暗已经吞噬了她。
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时候,男孩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他不该离家出走的,尤其不该选在一个暴风雨的晚上。
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去,把身边的女孩完好无缺的送回家。
可雨下得好大,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的,走进雨中情况可能更糟。
娃娃千万不能有事。该死!雨赶快停吧!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祈求着,但无情风雨只使情况愈来愈糟。
突然,一道巨大的闪电打向小镇的中央,轰隆一声过后,远处山谷中的灯火倏地熄灭。
小镇停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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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们在风雨中搜遍全镇,好不容易终于在山上找到两个孩子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大橡树下,两个孩子缩着身体紧紧地抱在一起。
男孩双手抱着女孩,像是要为她挡去风雨,而女孩则蜷在男孩怀里,脸色苍白。
当下最先发现他们的年轻警员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他忙用无线电联络其他人,而后冲上前去,解下自己身上的雨衣披在孩子们身上。
显然,这两个孩子都冻坏了。
女孩看起来更是严重的失温。
雨衣一披下,梓言立刻从一个梦里清醒过来;梦中他跟娃娃正坐在橡树下,山坡上无风也无雨。梦中,一股暖暖的感觉传遍全身。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他双目圆睁地看着年轻警员,觉得似曾相识。
年轻警员在检查孩子们的状况时喃喃道:「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了,小伙子,你还真会找麻烦呢。」
然后他便想起来了。这个警员就是上回在山沟里找到他们的那一个。
「娃娃病了。」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他急忙说。
年轻警员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戴在梓言头上,挡去雨水。「你可以自己走吗?」
梓言急切地点头。「可以!」
「那好,跟着我,我们得快点送这位小姑娘去医院。」
年轻警员一把抱起女孩,并且不时回头看男孩是否有跟上。他小心翼翼地踩着步伐,以免在泥泞的山丘上滑倒。警车就停在山坡下的道路上。
能找到两个孩子纯粹是运气。
镇上停电了,一根最主要的输电电线杆被闪电打中,路灯都不亮了。
要在风雨夜中找人,简直就是件不可能的任务,连警犬都因为雨太大而嗅不到气味。
要不是路上有个年轻女人拦住他,说她看见两个孩子往山上这边走来,他也不可能找到这个山坡上来。
现在回想起来,事情还真有点奇怪。
风雨夜中,那女人撑着伞站在路边,像是在等人。
但大半夜的,又下着雨,怎么会有人站在偏僻的马路旁呢?
只是,一时之间他也无法细问,找孩子们要紧,所以当时也就没留意那女人的长相;当他想到要问时,女人已经不见了,而他也不可能回头去找。
再接着,他就发现躲在树下的孩子们了。
老一辈的人都听说过那棵橡树的故事。
但对他来说,那也就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小镇跟着日新月异的大环境渐渐地开发,马路也一条条地开辟出来,镇上唯一一条通往其它城市的道路就通过那座山丘。
这是一个没有神话的时代,人们心中只剩下无法取信自己的传说。
所以他不可能是撞见了什么什么的,是吧?
总之,现在第一要事就是得先把浑身冰冷的小女孩送到医院里去。
小镇的输电系统刚刚已经抢修好,电力又恢复了。坐进车里,他一边用无线电联络医院,一边察看后座的男孩和女孩。
女孩依旧昏睡不醒,男孩则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两个孩子像是分割不开的连体婴一样,每次有谁出了事,另一个一定在身边。
「唉,小子。」
闻声,男孩抬起头。
11 老橡树下的约定
淋了一夜冷雨的结果,就是从单纯的着凉感冒转成了严重肺炎。
医生下了禁足令,小病人一个礼拜不准下床。好不容易出了院,又在小妈的严密监视下,整整休养了一个礼拜,才被准许拖着仍然有些虚弱的身体上学去。
禁足令终于解除的那一天,小病人方心语也快要闷坏了。
尽管每天都有同学朋友来医院和家里看她,镇上许多伯伯婶婶叔叔阿姨也都非常关心她的状况,小妈则前所未有的整天在她耳边唠叨离家出走的小孩下场有多凄凉多悲惨多令父母伤心,害得她连吭声都不敢,只能乖乖领受小妈唠叨起来的无敌功力。
小镇上八卦传播的速度再度让她成为当月小镇之星,爱动好玩的应该要知足惜福,但她还是觉得不够、不够!
她的心早早超越身体复原的程度,脱缰似地飞驰了个老远。
一获准能到学校上课,她一大早便拎着书包和便当,火箭也似地冲进了好久不见的教室。
「娃娃,妳回来啦,妳终于回来啦!」小月和美美惊喜地呼喊,张开双臂想抱住姊妹淘欢迎归队,却扑了个空。
咦!
只见小火箭筒一发射就停不下来地直冲最后一排靠窗座位,咻咻两声地将书包便当袋摔在桌子上,裙下探出一脚踹倒椅子后,跨在椅子的横条上,红红的双目圆瞪,令人分不清楚她眼中滚烫着的,是泪水还是火焰。
小火箭筒当众撂下战帖。
「官梓言,起来!我要跟你单挑!」
男孩梓言还来不及消化乍见女孩的感受,他才刚到学校,刚坐下,刚把书包放好,她便像是一阵旋风似地刮了过来,他还来不及和她说话,她便已经一脚踹倒椅子,对他喷火下战书。
「娃娃,妳这是——」
「起来!」她怒吼道:「我们出去单挑!」
他没有见过这么生气的她。
即使是在她路见不平、准备拔刀相助的时候,她的表情也都还甜美得像个天使,而不像是个战士。
但此刻,他的天使却真真实实地化成了一个地狱来的战士,踩在愤怒的红莲火焰上,准备把敌人——他,官梓言——杀得片甲不留。
同学们都被这突发状况给吓呆了,没有办法做出——除了变身为路人甲以外的——反应。
事件的主角之一缓缓举起手。「娃娃,妳——」
「什么都不必再说,你给我起来、起来!」事件的另一主角以愤怒打断他的话,而不管他要说什么。她咬牙切齿地吼道:「如果你再不起来,我就当你是个胆小鬼、懦夫!」
梓言突然被骂得狗血淋头,还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简直是莫名茸妙。
「胆小鬼、懦夫!」她又吼道。
刚见到她归队时那原本无比欢欣的心情,剎那间被一盆冰水浇得冷汰冰。
他抿起嘴来。「收回去。」
「什么?」
「把话收回去。」他神情愈来愈严肃地说:「我不是胆小鬼,更不是懦夫,不准这样说我,把话收回去。」
娃娃可不是被吓长大的。「才不!在我看来,你就是个胆小鬼、就是个懦夫——」
「我才不是!」男孩吼回去。
没人看看楚桌子是怎么翻倒的。
当同学们反应过来时,男孩梓言和女孩娃娃已经离开教室,在走廊上扭打起来。
大部分的拳脚都落在男孩身上,可男孩也不甘示弱,努力抵抗。
「胆小鬼、说谎的小人!」女孩边打边踹边吼叫。
「我不是、我不是——」
「还说不是!你不守信用,说谎、说谎!」
男孩每次想说话,都被女孩打断。
他奋力抵御着落在身上的拳头,却没有一次反击回去。
因此不一会儿,他已经落居下风,被女孩以泰山压顶之姿压倒在地上。
路人甲之一——美美,担心地看着在地上滚打的同学。
「怎么办?要不要去叫老师?」再这样下去,梓言会被打死的。他怎么都不反抗?
小月很有义气。「不行啦,老师来了的话,他们会被处罚的。」
「那怎么办?」美美好担心。
小月建议:「去拉开他们?」
可是扭打中的两人正在打一团毫无章法的烂仗,其他人根本没有介入的余地。干着急的美美和小月只好在一旁嘶声喊着:「别打了!别再打了!」
但被围观的同学们包围住的两人好像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听不到外面的人在说什么。
偏偏这时竟有一些同学开始在旁吆喝助阵,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到最后,甚至别班的学生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美美和小月转而阻止那些看热闹的人继续吆喝,担心老师会闻风而来,处罚娃娃和梓言。
至于心语,则根本没留意外围混乱的情况,她正专心一致地锁定她的唯一对象,进行攻击。
「快跟我道歉!说你绝对不会再不守信用!」她凶狠地瞪着被压坐在身下的他。
他努力地扭动,想要摆脱压在身上的她,同时抽空回问:「为什么我得道歉?」他从来没有不守信用过。
呴!她杀红了眼。「还有什么为什么!你明明就说谎,你说你绝对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可是你说谎!」
「我没有!」对于她的不实指控,他也渐渐失去耐性,生起气来。
「骗子!骗子!」
「我不是我不是!」妈妈说做人要诚实,他不准别人说他是骗子。
「你是!你就是!你是不是想要当作你没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话?」突然间,她喷出一大把眼泪,接着便涕泪纵横地狂抹在他衣服上。
梓言错愕地瞪着她拉他衣角揩泪的举动,忘了继续挣扎。「我——」
「你一直没来看我。」她好伤心好伤心地说,觉得自己被人遗弃、忘记,同时继续把泪往他身上抹。
「我——」
「我以为我张开眼睛时,第一个看见的人会是你。」她好激动好激动地挥舞着愤怒的小手,仿佛不这样做,就无法贴切表达自己的伤心与惜怒。
「我——」
「整整半个月耶……为什么整整半个月你都没有来看我?」
她被医生和小妈联合起来禁足了半个月之久,这半个月漫长得像是她的半辈子那么久,所以她的委屈迭起来也像是隐忍了半辈子那么样的高。
终于放弃挣扎的男孩梓言总算听清楚女孩的指控,也有一点点搞懂情况了。
他慢慢地用后手肘撑起半个身体,直到额头缓缓地顶住她的。
「让我弄清楚一件事。」
「呃?」他的眼神怎么突然变了?他刚刚不是很逆来顺受吗?「什么事?」危险的讯号灯在眼前倏起亮起。
「妳说我没有去看妳?」他口气危险地问。
她点点头。
「整整半个月?」口气更加危险。
她再度点头。
「所以妳以为我不守信用?只因为妳认为我这半个月都没有去看妳?」
她用力点头又点头。他终于弄懂了嘛,这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再否认啊。
突然间,他语气一转,变得固执坚持强硬。
「方心语,快跟我道歉,说妳错了。」
「嗄?」什么?
忽然间,他猛地翻起身体,把她压在下面。
「说妳不是故意要忘记的,说妳没有忘记,在妳第一次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我就坐在妳身边,握着妳的手,告诉妳说:『太好了,娃娃,妳终于醒了。』然后我就昏了过去。」
被压在箱底的记忆一点一滴地随着他的话一层层被翻了上来。有那么一瞬间,她整个人几乎冻结住,终于想起重要的事,而后她缓缓地朝他露出一抹尴尬微笑。
「呃,我……」她终于想起来了。
那一晚所发生的事确实如他的陈述,在他说完那句话后,他就昏倒了,原因是他坚持要等到她醒过来才愿意换掉湿衣服,结果连他也感冒了。
医生宣布他也必须禁足一个礼拜,住院观察。由于那时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没多久又跟着昏睡了过去,因此才会在一觉醒来时,把前晚发生的小插曲当成是梦,而后忘得一干二净。
「快道歉啊。」他沉声命令,将她从过去的记忆柜子里唤回现在进行式当中。
「我——」原还想辩解,可看到他清澈的眼神后,她知道自己绝对是理亏的那一方。一领悟到这点,她立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说一次就够了。」他拉着她的手一起站起来,眼中只有她的身影。「出院后,我听说妳被禁足,本来想去看妳,可是——」
「可是我罚他在家悔过,一个礼拜不准出门,也不准见客。」一个沉沉的女声突然介入他们的对话中。
两人抬起头来一看,都吓了一跳。
酷斯拉什么时候出现的?
「官梓言的监护人没有尽到监护的责任,没有对他怂恿他人一起离家出走这件事做出责罚,所以我这个导师责无旁贷必须处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学生,好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需要负责任的事。逃家绝对不是处理家庭问题的最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