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国文课的时候,有只麻雀从窗外飞进来,就停在你的位子上,一点都不怕人呢。我把便当拿出来请牠吃,结果国文老师对我大叫:『不要玩鸟!』害全班男生都笑了,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还有还有啊,下午的时候……」
即使得不到他的回应,日复一日,她仍坚持要把自己的世界分享给他,不放弃把他从悲伤深渊里拉上来的任何可能性。
每一天,她都试着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有时候她会发现他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光采,为那光采,她愿意做一个吻醒睡美人的史瑞克。尽管他不是公主,她也不是沼泽怪兽,但相信只要持之以恒,铁杵也能磨成针。
她发誓要找回他脸上的表情,即使只是害他大哭一场,也都比面无表情的他来得好。
她手上那被他所咬的伤早就好了。
问题是,他心里的伤呢?
这个世界上,会有无法痊愈的伤吗?
大爹变成天使时,她跟小妈都伤心得要命。因为大爹虽然「进化」了,长了翅膀飞上天堂,但永不能再相见的事实还是令她哭了好久。虽然现在想到大爹已经不会再哭了,可是心底还是有着一点点的遗憾。她也很想再见大爹一面,好告诉他,她真的很想念他。
也许……也许梓言也是用这一份心情在想念着梓言妈妈吧。
所以她要很有耐心。
因为小妈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会痊愈的伤,只是需要时间。
她会给官梓言很多很多的时间。
至于到底是多少?嗯,一亿光年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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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心语小妈急急地敲着官家的门。
福嫂来应门。
两家人因为两个孩子,已经结成联盟的关系。(官家老爷除外)
小妈着急地问:「心语在不在这里?」
福嫂困惑地说:「她不是七点多就回家了吗?」
心语小妈连连摇头。「没有啊,我等她回家吃晚饭,结果到现在都还没看到人,我以为她还在这里。」
福嫂瞪大眼睛。「我去屋里找找。」连忙转身到大宅里寻找。
第一个直觉的反应就是往小少爷的房间里找。
也许小女孩离开后又折回来也说不定。
也许孩子们贪玩,忘了时间也说不定。
两个大人冲进了官梓言的房间,打开灯后,发现房间里只有一个还睁着干涩的眼睛睡不着的男孩时,心中都暗叫不好。
福嫂又跑出去叫醒其他人帮忙找。
心语小妈则冲到男孩面前,捉着他的肩膀问:「梓言,你看见心语没有?」
官梓言睁着大眼睛,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心语小妈急得几乎哭出来。「心语不见了,福嫂说她七点多就回家,可是她没有回家。」
大宅里一群佣人全醒了,一起跑了过来。「方太太,屋里到处都找过了,没有看见妳家娃娃。」
就连官老爷也离开房间走了过来,不高兴地询问为什么那么吵。
福嫂连忙把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官老爷凝着脸道:「就叫那丫头少来这里,现在出事了吧,还不快去报警,说不定是被绑架了。」
床榻上,官梓言突然跳了起来,双手像在压抑什么似地紧紧握在身侧。
「绑架?!」心语小妈已经心神俱慌,根本没想到这个民风纯朴的小镇会有犯罪事件。
只见官老爷冷哼一声,将孙子几不可察的举动看在眼里。
「福嫂,去打电话报案。」回过头来又道:「方太太,如果妳女儿还有办法找回来,以后叫她少来我家寻晦气——」
下一瞬间,男孩愤怒地尖叫着扑向老人。因为长期不吃饭而愈见瘦弱的手臂突然间使尽力气攻击着老人,眼中有着野兽般的凶狠与憎恨。
老人困难地将男孩甩到地上,整个人气喘吁吁。
刚刚反应过来的心语小妈赶紧捉住仍在尖叫的男孩,抱在自己怀里。
「没事的,梓言,没事的,娃娃不会有事的,她那么聪明,满脑子鬼主意,你是知道的。」
「唔、唔……」男孩嘴里呜咽的声音不似人声,倒像负伤的小兽。
这令心语小妈更加心痛,抱住男孩的手臂也收得更紧。
娃娃不会有事的。
心语小妈暗暗祈祷着,心语是她心头上的肉,绝对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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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失踪的事,像辐射般很快在小镇上传了开来。
小镇的警员接到报案后,立刻带着警犬组成搜索队,在官家到方家之间可能的路径率先进行搜索。
附近的邻居也组成队伍,分批往不同的方向协助寻找。
心语小妈则带着执意跟随的男孩,开着一辆小车,缓缓地在镇上每一条路上寻找女儿的踪迹。
坐在车子前座,官梓言一双像是从未阖过的眼睛,死命瞪着路上的每一个暗影。
两个小时后,出发寻人的队伍聚集在官家大宅,讨论女孩可能发生的意外和找到的蛛丝马迹。
有人说,曾在七点多看见女孩走过他们家门口。
有人说,女孩在回家途中曾跟他们打过招呼。
都是发生在女孩离开官家后,在回家路上发生的事。
此时一名警员拿着一只书包进来。「我们在一条产业道路上找到女孩的书包。」
心语小妈排开众人,瞪着那贴着好几张水手服美少女战士雷射贴纸的双肩背式背包,整个人差点崩溃。
「没错,这是娃娃的书包。」她最喜欢美少女战士了。
警员安慰道:「方太太,妳别急,我们还在找,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但刚刚下过了一阵雨,狼犬可能会追踪不到娃娃的气味。
而且,娃娃怕黑。她以前很怕黑的。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在哭?
心焦如焚的心语小妈捉着警员的制服追问:「你们在哪里发现这只书包的?」
年轻警员说出了地点。
一直在旁边仔细聆听的男孩在听到地点后,立刻冲了出去,快得让所有人都来不及捉住他。
他知道那个地方。
那里有很多条岔路。
而方心语是个大路痴。
「梓言!」心语小妈急急追了出去,但哪里还有男孩的身影!
男孩跑得飞快,一下子就消失在夜色里。
她只好开着车,往警员刚刚说的地方找去。
这辈子,她只曾为两个人这样焦急过。一个是娃娃口中的大爹,一个是她的娃娃。
好不容易在路上看到男孩的身影,她停下车,横过身体打开车门。
「梓言,上车。」
男孩恍若没听见她的话,只是脚步不停地一直跑一直跑。
心语小妈只好缓缓开着车跟着男孩,生怕又一个孩子出了事。
不一会儿,来到一条分岔路上,再过去,小路已经窄到汽车无法开进去的地步了。
心语小妈抛下了车,拿出手电筒追着远远跑在前头的白色小身影。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心底。
有可能吗?
有可能梓言能够找到娃娃吗?
这段日子以来,不用开口,娃娃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两个孩子几乎心意相通,有可能这并不是单方面的吗?
见男孩视黑暗如无物地奔跑着,让心语小妈几乎快跟不上。
「梓言,你慢点呀!」
路上很湿。
刚下过的一场雨让地上变得滑湿泥泞。
远远跑在前头的官梓言几乎不曾停下来,遇到岔路时,他仍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其中一条,像是知道正确的方向。
不知何时,他已经远远地抛开了心语小妈。
通往小镇山区的一条黑暗的山径,只有他一个人以及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找方心语。
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她。
要找到她。
要快。
不然会来不及。
不知道拐了几个弯又绕了几条路。
突然间,他停了下来,仔细倾听四周围的声音。
他几乎已经跑进了山区里,四周隆隆的蛙鸣声、夜虫的叫声几乎占领了整片山区。
所有的声音中,还有一声微弱细小的呻吟。如果不仔细听,一定会忽略。
但是他听见了。
他到处找。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突然间,某种特殊的感觉使他转过身,拨开一丛在山沟边的水草,然后,就在那个浅浅的山沟里找到了她。
躺在冷冷的山沟里,全身湿透、害怕自己就要冻死的女孩在看见一身白衣的男孩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下一瞬间,他已经滑下山沟,用温暖的身躯包围住她,让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在作梦。
真的有人听到她的祈祷,找到她了。
「啊,梓言……」她好怕……
他紧紧地抱住她.
她受了伤,无法自己移动,外套又吸了水,变得好重,他试着抱她离开山沟,却抱不动,而大人们还在远处寻找,可能到天亮才会找到他们。
到那时,她就会因为失温而死掉。
冬天的山沟里很冷。
她早已虚弱得没有求救的力气,只能攀附着他温暖的体温,小手无力地捉着他的手臂。
「求救,梓言,你得去求救……」
她冷得直打哆嗦,像是只要他一离开她,她就会冻死。
她过于冰冷的体温让他不敢离开,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将他的热度尽可能地传给她。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还是没有人发现他们,好不容易终于有人声往这附近靠近,在这一带搜寻。
有希望了!
然而经过一阵搜寻后,那声音居然又开始远离。
他们没有被找到!
他知道他必须喊出声音,让大人们注意到他们,否则他们就要离开了。
可、可是……
他张开嘴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他无法说话!
怀里的女孩已失去了意识,小小头颅沉沉地栖在他肩膀上,他猛摇着她,心中充满无法形容的恐惧。
她会死!她会死的!
不,他不要任何人再在他面前死掉!
他不要!
他得求救!
「救、救……」他困难地扯开干涩的喉咙,拚命大喊:「救、救命!在、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
「好了好了。」当警员将两个孩子从山沟里抱起来时,男孩还扯着沙哑的喉咙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你们安全了,都安全了。」警员不断地安抚着男孩,但男孩恍若未闻,仍不断地在喊叫。
忙着照料女儿的心语小妈在将女儿送上救护车后,发现男孩还在喊叫,连忙奔了过来,将孩子搂进怀里安抚。
「梓言、梓言,乖,没事了,娃娃没事了。」
没事了?
好不容易有一句话敲进了男孩心里,男孩渐渐停止了喊叫,但双眼仍不信似地圆睁着。
心语小妈再次用力地点点头。「娃娃真的没事了。」感谢老天。
终于,男孩放心下来,双眼一闭,竟跟着昏睡了过去。
这一夜上演的寻人记,后来在小镇上流传了许久许久。
7 生日快乐唷
他醒过来一次,发现自己躺在娃娃的身边,她安然无恙,放心之余,一股沉重的睡意又将他拉进无尽的深渊里,他再次坠落。
再次睁开眼睛醒过来时,好像已经过了几千几百年那么久。
上一次眼睛如此干涩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妈妈要他去摘玫瑰,然后,妈妈不见了。
有血。在记忆中。还有剜心般的疼痛。
最后是一双流着泪的眼,像是在替他哭泣,只因为他流不出泪。
眼泪流不出,可是心,为什么会这么的痛?
梓言,梓言……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呼唤。
从今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妈妈,妈妈……」妈妈,妳别走……
「梓言、梓言……」
「妈妈……」
「梓言,你醒一醒,快醒过来。」另一个声音频频干扰着他。
不,别叫他醒来。他宁愿一直睡着,是梦也好,至少在梦里没有那么多痛苦,妈妈也还在他身边……
「醒来,官梓言,你醒过来。」
那干扰着他作梦的声音愈来愈坚持,他的抗拒也愈来愈激烈。
他不愿意醒过来。
别吵醒他。
为此,他用尽全身的力量试图阻止那股呼唤他清醒的温柔力量。
双手抗拒地在空中挥舞,那千扰者发出「噢!」的一声之后,突然静了下来。
终于安静了,他想。但沉默之后,伴随而来的是更大的威胁。
眼睛虽然无法张开,但全身的毛细孔都发出了危机即将来临的警告。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他勉强睁开干涩的双眼,正好看见一张朝他俯下的脸。
「吓!」地一声,他连忙伸手抵挡来袭的敌人。
但双手无力,不听使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朝他接近放大的脸,嘟着唇吻住他的。
「方心语,妳做什么?」惊吓不小地抖着声音问。
有着一张洋娃娃脸孔的女孩眨着一只黑了一圈眼眶的眼睛道:
「吻醒睡美男啊。」啧啧,再偷吻一下,以报刚刚他昏睡中赏她眼睛一记大黑轮的大恨深仇。
男孩双眼圆睁地瞪着女孩眼眶的乌青。
心想,他八成还在作梦。
这一切都是梦,所以不用在意,不用在意他的第一个吻就这么随便地被……
也许看出了他脸上的挣扎,也许没有,总之,女孩单手撑住下巴,半趴在白色的病床上,对着试图催眠自己的男孩慎重地陈述:
「官梓言,谢谢你找到我。」
不是作梦。
她的一句话,让他清楚记起那半梦半醒的漫长一夜。
喧闹的人声、失踪的女孩,以及冬夜的寒冷。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一切全都不是梦?
也许是他不知不觉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也或许是女孩真的不需言语就能明白男孩的心思。
总之,女孩轻声地告诉男孩:「这不是梦。」
仿佛从虚浮不踏实的云端骤然坠落,坠进冰冷的地狱,那份无以名状的疼痛侵袭着他的心,使他痛得无法阻止泪水溢满眼眶。
「妈妈、妈妈不见了……」这段日子以来,压抑在心中所有不愿承认、不愿面对的事突然间全跑到他面前,要求他承认、面对。
他的妈妈不见了——
一双小小的手握住他的。「没有啊。」小手的主人说:「梓言妈妈没有不见啊。」
「没有?那她在哪里?」转动着头颅,在房间里四处张望着。妈妈在哪里?
「就在这里啊。」心语似乎相当肯定地说。
「在哪里?在哪里啊?」他什么都没看见啊。
「在这里啊,她就在这里啊,难道你看不见吗?」女孩一脸纳闷地瞪着他说。
不行,他看不见啊。为什么他看不见?妈妈到底在哪里?
女孩突然捉住他的手,与自己的一起按在他的胸口上。「华牧师说,她虽然回归天父的身边,但思念与她所爱的人同在。她变成天使了,有一对白色的翅膀、一个金环,好漂亮好漂亮啊。你看见了没?她就在这里喔。」她重述着葬礼中牧师说过的话,心想当时他也许根本没听见,或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