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下,是跳动的心脏。
掌心上,还传来她暖和的手温。
此时一阵微风从敞开的窗子吹拂进来,像妈妈的手拂过他沾满泪水的脸颊。
是吗?是妈妈吗?
是妈妈。
梓言,别哭喔,是妈妈。
「她在这里。」他哽咽出声。「她真的在这里。」
女孩终于吁了口气。「太好了,你终于看见了。」虽然她自己并没有真的看见,不过她很确定要是她是梓言妈妈的话,也一定会成为官梓言的守护天使。
更多眼泪从男孩眼眶流下来,像是一场永远不会停息的雨。
心语露出有点无奈、又有点纵容的表情看着他。
「你哭吧,我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是个爱哭鬼。」而且还是个很可爱的爱哭鬼呢。真想再偷亲一口。
不过,真是太好了,他,终于真正地「醒」过来了——从悲伤中苏醒过来了。她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不过也真累坏她了。
嗯,不行了,好困喔,她要再补睡一觉。
晚安,午安,早安。不管现在是几点钟,总之,大家都安安啊。(小妈说当小孩要有礼貌,压岁钱才会多)
小妈,真对不起,让妳担心了。
辛苦了,各位叔叔伯伯婶婶阿姨。
她不是故意要迷路的。
她只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一只半路杀出来的野狗追着饱,跑着跑着,就跑到忘记路要怎么走了,才会愈走愈远;天太黑,不小心又掉进山沟里,差一点死翘翘。
幸好一切都过去了,谢谢大家。
现在她真的要睡了。
等她醒过来之后,一切都会很好的。
因为她是这么相信着的。
梓言妈妈天使,妳说是吧?
是的,娃娃,别忘了我们的秘密喔。
那当然。
女孩带着微笑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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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亮后,医院的病房轻轻地被推开。
一群蹑手蹑脚的大人挤在小门前,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以免吵醒两个偎在一起、头靠着头,仍熟睡着的小朋友。
心语小妈一颗提起了大半夜的心终于又轻轻放下。
替孩子们拉好被子后,她回过头,走到门边,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嘘,保持安静」的动作。
所有人都静悄悄地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同时绽出微笑——
卡嚓!
一个照相机快门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宁静的早晨。
站在床边的大人们一致瞪向那只按下快门的手。
小镇唯一报社——太阳周报——主编兼记者兼印刷工董士常抱歉地挥挥手。
对不起,人不是他杀的,不过快门是他按的。
他只是,看着那两个娃娃相亲相爱的可爱睡颜,忍不住手痒了一下——
卡嚓!卡嚓!卡嚓!手痒个不停啊,再拍几张。嗯,这两个娃娃还真上相。
宁静的小镇平日压根儿没大事发生,为了头条新闻,再给它「卡嚓」一声吧。
「喂——」众人眼中冒起火来。
熟睡中的孩子被床边的动静吵醒了,娃娃首先醒来,她边揉着惺忪睡眼,边看着身边也跟着缓缓苏醒的男孩。
奇怪,房间里有好多没见过的大人喔。
小妈呢?(此时,心语小妈已经被众人挤到心语看不见的边缘地带去了)
往房里四处张望了下,没见到小妈。算了,不理这些奇怪的大人。
她转过头来,看着刚刚清醒过来、头发乱翘的梓言。
冲着他露齿一笑。
「哈啰,早安。」
「啊,早安。」官梓言刚醒过来,还搞不清状况,他愣愣地看着披散着头发的女孩,下意识地捉紧不知何时被放到他手中的泰迪熊。
「这些人是谁?」注意到房里的骚动,他低声向娃娃咬起耳朵。
「天才知道他们是谁。」娃娃也咬了他的耳朵。
在场没半个熟面孔,你看我,我看你的,顿时让情况有点尴尬。
只见其中一名西装笔挺、圆肚秃头、一张脸长得像海狗的中年绅士排开众人来到小床前——
「咳咳,两位小朋友你们好啊,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哇啊!娃娃,太好了妳没事啦!」
海狗先生的自我介绍被一大群突然冲进病房里的孩子们给打断了。
一大群小朋友,男孩女孩?手上拿着各种颜色的色纸折成的大纸鹤、小纸鹤挤过大人们,一路冲到房中央的小床边,有跳上床的,有围在床边的,还有被绊倒趴在地上的。
霎时间,小房间里满满都是人和声音,挤得水泄不通。
美美和小月坐在床头,紧紧抱着心语,连珠炮似地呱呱说着:「娃娃,大家都听说了,真的好险啊,幸好没事,幸好终于找到妳了。今天龙老师带全班一起过来,我们每个人都折了纸鹤说,龙老师说折纸鹤可以祈福,大家就一直折一直折……」
「小月……」心语声音微弱地道。
「妳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妳很感动。」小月飞快地说。
「美美……」声音仍然微弱。
「我了解,我都了解。」美美体贴地道。
「梓言……」为什么她的姊妹淘会这么白目啊?
坐在一旁、也快被挤成人干的男孩收到求救讯号,总算清了清喉咙,开口道:「呃,杜小月同学,妳压到方心语受伤的左脚了。」掉进山沟里时,她跌伤了左脚,轻微骨折。
小月尖叫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
「那个……葛美美同学,妳刚好抱到方心语受伤的那条手臂。」
美美吓了一跳,险此一跌到地上,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身上的重量和危机解除,方心语总算喘过气来。「没关系没关系。」
惊吓过后,小月和美美总算恢复正常,两个人相视一眼后,看向官梓言,羞羞地道:「官梓言,听说你救了娃娃,真的好了不起耶。」
男孩两颊窜上可疑的红云。
「没有啦,这没有什么。」他故作不在意地摊摊手。
事实上是,他已经不大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美美和小月再度相视一眼,点点头,仿佛在交换什么秘密的承诺似。
「为了感谢你救了我们的死党,」美美说。
「我们决定要好好报答你。」小月接着说。
方心语突然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警戒地看着两个姊妹淘。
但她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瞪大着双眼,看着小月和美美一人一边地吻上官梓言的脸颊——
她气急败坏地吼叫出声:「快住口!他是我的ㄋㄟ!」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她都很乐于与人分享,独独这个男孩,她不愿把他大方送出去。至于是为了什么原因,她压根儿不知道,她所学过的词汇里也没有足够的字句可以形容。
而从头到尾,夹心饼干男主角官梓言只来得及愣在当场,任由两个女孩一左一右地献吻,同时看着娃娃又气又急地挥手大叫。
「卡嚓!」一声。
小镇唯一报社——太阳周报——主编兼记者兼印刷工董士常微笑地拍下本年度最耸动的四角绯闻照片。
病房里喧闹不已。
发现从头到尾都没人听他说话的海狗先生落寞地抗议:「我是镇长、我是镇长、我是镇长啊……」这个小镇上所有的事都该以他为中心旋转,才是政治正确的啊。
此时,一名美艳纤细的女子推开海狗先生,奋力地向小床的方向前进。
「我是事件主角的妈妈,要采访就请采访我吧……」心语小妈抗议地申诉自己的主权。
至于她,事件主角的老师——龙老师,则站在门边,看着房里的好戏。
她微笑地想:今天好热闹啊。
许多年以后,人们还会记得这一天吗?
看着那名坐在房间中央、全身发光发热的小女孩。
她突然怀念起,从前与她在校园里躲猫猫的日子。
多么不可思议啊,光看着她开朗的笑容,就好像全身都充满了力量呢。
而失去力量的那个男孩,也会因此重新获得自己的力量,再度站起来走出自己的人生吧?
生日快乐,梓言男孩。生日快乐。
当病房里唱起了生日快乐歌时,男孩才猛然忆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一个最难忘的生日。
妈妈,妳也在吧?他在心里问着。
而他想,答案应是肯定的。
变成天使的妈妈一定会在他身边,在他需要她时,给他力量。
龙老师看着那个美丽非凡的心语小妈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挤到女儿身边后,笑着摇摇头,转过身来,向站在走廊上的老人说:「您不进去吗?」
老人眼中的神色深沉难解,回视了龙老师一眼后,老人摇摇头,转过身,慢慢地离开了医院。
8 二年级纪事
上课铃响前,校园中到处是四处流窜的学童。
有刚从福利社买零食出来的,有才正准备要去上厕所的,还有在操场打球和在走廊上玩追逐游戏的。
尖叫声此起彼落,不时从校园里传出来,一群又一群的小学生与时间赛跑,计较着短短十分钟下课时间的每分每秒。
上课铃响前,教室里几乎没几个学生在里面,可以说是全校园里最安静的一块区域了。
打铃前十秒钟,一群男孩嘻嘻闹闹地带着满身大汗从操场上跑回来,勾肩搭背地表现哥儿们的情谊。
「阿言,你刚刚最后那个三分球投得好准喔!」一名黑脸的男孩边扭开水龙头边说。
「我看你加入我们班的篮球队吧,下课后跟我们一起去挑七班,保证把他们叮得金光闪闪。」另一名矮胖的男孩建议道,同时把头放在水龙头底下冲着凉快的冷水。
「是啊,你早就该加入我们班的球队了。」其他瘦胖高矮不一的男孩附和的同时,纷纷跟着仿效,享受那份夏日的清凉。
冲完水后,男孩们叽叽喳喳地涌进教室里。一时间,安静的教室里突然热闹了起来,多了一分上课前的生气。
男孩们一进教室,女孩们就抗议了起来。「哇,臭男生!」好重的汗臭味啊。
「开电扇啦,好热!」有男孩叫嚷着。
「已经开最大了,笨蛋!」立刻有女孩叫嚷回去。
「那一定是电扇坏掉了,教室里热得要死!」男孩回吼。
女孩干脆把窗户整扇推到前面,但又立刻引来坐在前排同学的不满,大叫:「喂!」
就这样,在喧闹中,一抹笑意挂上了官梓言的唇边。
坐在他身边的女孩看着他的微笑,心想: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他已经在这一年里,跟班上同学打成一片了?
他再也不是一年前那个孤单寂寞的男孩了。
真好。这样真好。
「好吵喔。」撑着肘,女孩一脸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下一节什么课?」回想着课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带错课本?官梓言翻了翻塞了一堆书的抽屉。
以前他的抽屉很整齐,没这么乱的;被班上男生带坏了,她想。
「生活与道德。」女孩回以平板的声调。
「果然没带课本。」官梓言翻了半天,确定抽屉里没有这本书。
「喏,拿去。」身边的女孩将一本包着史奴比书套的课本放到他桌上。
他瞪着那本干干净净的课本,不禁笑了。「这是妳唯一一本没有贴上假面水手服贴纸的课本耶。」
「那个叫做美少女战士啦。」方心语第一千零一次更正,同时解释道:「谁教这门课这么难。」仿佛课程太「难」,就是小学生逃课的最佳理由。
「难?那就是妳这科每次都考不及格的原因吗?」
她拧着眉陈情道:「我就是学不会嘛!每次考试都考那种困难到极点的是非题,根本就是在考验我的智商。」
「困难的是非题?」第一次听到有人嫌仅仅只有两个选项的是非题很难作答的。就算都没看书,起码猜个圈圈叉叉,也有二分之一的机率可以猜对吧?何况「生活与道德」这科考的几乎都是生活常识。
她用力点头。「是啊,难死了。」真羡慕那些没有「道德学习障碍」的人,他们大概很难体会她的痛苦吧?
他嘴角不禁有些抽搐。「比如说?」
她当场背出一题考古题。「比如说,『拾金不昧是好儿童应有的行为』对或错?」
「对。」他直觉作答。
「错。」她鬼叫出声。「错错错!答案明明就应该是叉。」
他瞪着她,不解地问:「哪里错?」
娃娃比手划脚地解释起来:「拾金不昧应该是全体国民应有的行为,怎么会只有儿童才需要这么做?」正义感十足的她,想当然尔,在公民道德方面,也是最高标准。
无言。他无言地看着她。
「还有还有,『看到有人落水了,应该立刻拨打119求救?」圈或叉?」
「圈。」这不是基本常识吗?
娃娃很无奈地摇头。「哪是!119是求救电话没错,可是看到有人落水时,万一附近方圆百里内刚好找不到任何一支电话呢?难道就真的傻傻地先去找一支电话求救?」要真等找到电话才救人,恐怕人也淹死了吧。
「呃……题目的重点不在这里吧?」这题只是在考学生记不记得住110和119的区别而已呀。
「这不是重点?」她难以置信地道:「我倒觉得这才是重点呢。考这种题目,一点都不符合现实情况。万一真遇到类似的状况时,究竟要我们怎么做才对啊?」
小妈说,做人要言行一致,所以她便努力言行一致个彻底。
他再度无言。「妳明明知道考试跟现实生活不一样。作答是作答,生活是生活呀。」
「这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她摊摊手,表示放弃。
这么简单就放弃,可不是她做事的原则。他故意挑衅地问:「妳真要我相信,妳会背诵美少女战士落落长的变身咒语,却不会背十大青年守则?」
娃娃撇撇嘴。「我又没要当童子军或是什么十大杰出儿童。」
「生命的意义,在创造宇宙继超之生命。」他突然冒出一句。
她直觉地接口:「生活的目的,在增进人类全体之生活——」
刚刚才说完,小手愕然地掩住口。啊,中计了。
他哼笑一声。「明明就滚瓜烂熟嘛。」他很清楚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她有他所见过最好的记忆力;任何东西或事情,她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她摊摊手,表示停战。「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为了避免这整节课都得跟他比赛背那些历史上作古已久的名人名言,她还是快快投降为妙。
龙老师八成又跟他嘀咕了什么。酷斯拉最喜欢在他们之间挑拨离间,有够阴谋论的。
「总之,课本你就拿去用吧。」她爽快地下了结论。
「课本给我,那妳呢?」「生活与道德」这门课的老师很龟毛,他不让两个人共用一本书的。没带课本的,都得罚站一整节课。
看着他挑眉的那副帅劲,简直让她无法招架。
他都不知道他做出那个表情时有多好看。
别看他斯斯文文的,这阵子他成天跟那票臭男生在操场上打球,晒得原本一张白净白净的脸都黑了,使他看起来比以往来得更加健康,当然也更有气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