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妳以为我会相信妳,那妳就太小看我了。」他老早看穿她的伎俩。「觉得无聊,想跷课就直说吧。」
转过脸来,她瞪着他,停顿三秒后,又猛然笑出声。「你真是条可爱的虫呢。」
「错。」他抗议道:「别把我跟那种噁心的寄生虫相提并论。」真不知道古代人怎么会用蛔虫来比喻知己?
「我怎么可能把我最好的朋友跟寄生虫相提并论?」她狡猾地辩称:「我刚刚是在称赞你好可爱。」没看过虫虫危机哦?
「像条虫一般的可爱?」他没那么好骗。
「是虫像你一般可爱。」还是有差的。
「差别在哪?」真是的,她非得这么爱强词夺理吗?
「差在——」眼角余光瞥到远远走来的「生活与道德」课王老师的身影,她立刻结束这场两人辩论。「不说了,老师来了,我得溜了。」悄悄背起书包。
「方心语,妳果然又要跷课。」他捉住她一条手臂。
她连忙捣住他的嘴。「要死了!官梓言,亏你还是我的虫。反正我不想上这堂课啦。」
平常被酷斯拉治得死死的,她都快闷坏了,实在没有办法坐在教室里听一整节课的好公民行为准则。
「要跷课也不是不可以,」他故意缓缓地说,「只是……」
「只是什么?老师要来了啦。」快放手啊,再慢就走不了了。早知道,刚刚下课时就直接淮了。
将课本塞进抽屉里,书包也背上身。「只是妳得带我一起上路。」
「啥?」酷斯拉要是知道她污染同学,会吃了她的。
趁老师还没走进教室,他推推她。「快走啊,再不走就走不了喽。」他老早就想见识见识她跷课时都在做些什么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么有趣,让她对跷课乐此不疲?
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垂下头,妥协了。「好啦好啦,快走。」趁着老师刚从前门走进教室里,全班起立准备敬礼之际,她拉着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奔出教室后,她拉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往准备藏匿的方向跑去。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他好奇地问。
上课时间,偌大校园里,除了教室中偶尔传出来的读书声外,几乎是静悄悄的。
十要找个地方躲好。」她经验老道的说,同时拉着他在校园里东奔西跑,终于在溜滑梯旁边的一排高及人腰的杜鹃花丛里藏匿下来。
「为什么要躲起来?」他又问。
「傻瓜,当然是不要被找到嘛。嘘……」她突然伸手掩住他的嘴,另一手则压着他伏低身子,好完全隐没在茂密的花间。
不一会儿,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在花园附近响起。
「方心语,妳又跷课,快给我出来受死!」
酷斯拉的鞋子突然出现在花丛前,两个孩子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把身体伏得好低好低。
「龙老师,人在不在那边?」另一边,训育组长喊道。
龙老师瞪着那只从花丛里露出来的书包带,犹豫了半晌,才道:「好像不在这里,我们去别的地方找吧。」说完后,才缓缓地离去。
一直等到完全听不到脚步声后,躲在花丛里的女孩才用力地吐出一口气。「好了,安全了。」放开压在男孩头顶上的手,伸了个懒腰。
官梓言跟着伸展了一下身体,看着女孩惬意的表情,心想:好个躲猫猫的游戏,难得龙老师愿意配合。
面对一个像方心语这样的学生,若只是一味严格地禁止,大概是没有用吧?
「就这样?」他懒洋洋地问。
「当然不是,这只是第一关而已,乐子得自己找。」她眼睛发亮地说。
「哦,那快点教我啊。」
「呼!」瞪了他一眼后,她伸手拉着他一起往后走,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喏……我以前一个人跷课时,都是这样打发时间的……」她拿出几条橡皮筋,套在手上后,开始编织复杂的花网。
那灵巧的十指所编出来的图案吸引了他的注意,然后她开始教他怎么用两只手编出许多有趣的橡皮筋结。
就这样,时间慢慢地跟着天上的浮云流逝而去。
浅浅的乐趣与欢笑却印在两个孩子心田里。
这是她第一次带他逃课。
当然,有一就有二、三、四……
两个孩子迷上了与老师躲猫猫的游戏。
他们在校园里玩了一阵子躲猫猫后,开始试着在偷来的时间里玩耍。
对方心语而言,以往,为了避免在课堂上打瞌睡,跷课是不得已的。但自己一个人玩躲猫猫躲久了,还真不是普通无聊哩。
自这回多了个伴后,她开始挖掘出这种活动的有趣之处。
原来,逃课时有个伴竟是这么地好玩。
他们在花丛里数花瓣、数云、数飞过眼前的蝴蝶。
数累了,就先瞇起眼睡上一觉。
醒来时又继续数云、数花瓣。
他们还会聊天,聊很多的事情,比如——
他曾好奇地问:「为什么跷课时要背书包?」
「免得你放学后还要回去拿书包,被逮个正着啊。」一副他很笨的样子的看着他。
又比如说,她有时候会告诉他:「官梓言,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当好朋友喔。」
他就会说:「让我再想想。」
然后她就会抗议。「还要想什么啊?」
「永远是多久?一辈子还是两、三辈子?那么久的事,谁知道以后会怎样?」他可是很实际的。
「哦。可是只要你愿意,我也愿意,当永远的朋友有那么难吗?」
「如果有一天,我们的距离变得很遥远很遥远了呢?」
「怎么会呢?我们住得很近啊。」
「如果有一天,我搬家了呢?」
「你可以搬来我家住,我不反对啊。」
「我是说,我可能会搬到别的地方去住,比如说,别的城镇之类的。」
「你不可以!」她的反应意外激动。
「为什么不可以?」他反问。
「因为我不要你走。」她说。
「为什么?」他又问。
「因为我喜欢这个镇。」
「可是也许我不喜欢啊。」
「为什么?」换她问了。
他答不出来,只好反问:「那又是为什么妳会喜欢这个镇?」
「因为、因为我就是喜欢啊。」她很想努力找出一个答案,但却无法说得很清楚。
然后,她告诉他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她跟小妈决定搬到夏日小镇的故事——故事里,有她大爹的那幅画。
「听说我大爹是个很有名的画家……」
有名到什么程度她其实并不清楚,只知道以前大爹只要卖掉一幅画,他们就可以吃香喝辣好久好久。小妈曾经是帮大爹卖画的人。以前他们一家人跟着大爹四处去旅行,很少在同一个地方定下来过。后来,大爹变成天使了……
「我小妈想回到我大爹年轻时住的地方,我们现在就是住在大爹以前的房子里。我小妈说,这镇上有属于大爹的记忆,我们要延续那份记忆,在一个对大爹来说最有意义的地方一起生活下去。当我一眼看到大爹最后的那幅画之后,我就知道,我会喜欢上这个地方。我爱我大爹,所以我不会离开这里,永远永远。」
当她说她不会离开的时候,还用力地摇了摇头,表现自己的决心。
他听着她的故事,觉得有一点点羡慕。「所以,妳是因为一个故事而来到这里,进而爱上这个地方。」
「一个故事。」她猛点头。「对,就是这样吧。」
「可是我不像妳,我没有什么故事。」他眼神转为严肃地说:「我不是因为一幅画,也不是因为什么人的记忆才搬来这里。当初我跟我妈妈搬来这里的理由,现在已经不见了。」曾经,是为了妈妈的病,他们才会回到这边。如今妈妈已经变成天使了,他也失去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听出他话里的哀伤,她放柔了眼眸。「梓言……」
「娃娃,带我去看妳大爹那幅画,好吗?」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想要一个足以说服自己,他属于这块土地的理由。哪怕只是,有人需要他这么相信。
她想要他永远留下来。
她带他去了。
去看大爹的画。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那是一幅非常细致的巨幅油画,偏向印象派的风格,却又充满浪漫主义的情调。
两个孩子仰头站在画前,当然看不懂那些光和影的变化,但细腻的笔触却使他们感染了一份特殊的心情。
画这幅画的人,显然对画中小镇有着深厚的感情,每一道光影都蕴藏着深刻的领会。
娃娃指着画里的一栋房子道:「看,这就是我家。」然后又指向画作中央偏右的一栋白色洋房道:「而这里,是你家。」
他想说那不是他的「家」,那只是外公的房子而已。可看着她兴奋的眼神,他却说不出口,只好道:「这幅画很棒。」
「当然,我大爹很会画画。」
可惜还是无法让他找到要自己留下来的理由。
小屋里的摆设相当雅致,看得出心语小妈理家的天分。
长廊上挂着几幅心语大爹的画作,除了最大幅的小镇风景油画之外,还有好几幅中小型的画作。
放下那份隐隐约约说不明白的失望,他开始看起其它幅画作。
其中一幅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是妳。」他看着那幅小型人物肖像。画布上画着一个坐在餐桌上的年幼小小孩,红润的肤色像苹果,头发微卷,两只手正向空中举起,仿佛想捉住什么似。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画中的女孩应该就是她。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娃娃笑出声。「是啊,那是我。三岁的我。」
「很可爱。」像一只钻来钻去的小虫。
「我咩,当然可爱啊。」她可不允许他有别的意见。
他又指着另一幅画问:「这又是谁?」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画里是一位年轻美丽的男子斜倚在窗边,男子的视线正好与看画的人四目相接,可以想见在被画的时候,他正与画家视线交会。
「我小爹。」娃娃回答。
「妳有两个爸爸?」
「是啊。」娃娃毫不迟疑地回答,像是每个人都应该有两个爸爸似的。
不知道该说什么,梓言又问:「那妳小爹呢?他现在人在哪里?」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我小爹?」娃娃困惑地道:「我也不知道耶,可能是去黄昏市场买菜吧。」刚从学校偷溜回来时,家里没半个人在。今天是星期四,市场有特价活动,可能是去买菜了。
「妳小爹跟妳们住在一起?」那怎么从来没见过?
「是啊。」娃娃回答得很直接。
说不出来是哪里奇怪,梓言只好暂时放下娃娃的家务事,转头看向另一幅人物画。这回画里有两个男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斜倚在沙发的扶手上,正在替另一个点烟。点烟的那个就是另一幅画里出现过的心语小爹,所以他想,另一个男人应该是心语口中的画家大爹了。乍看之下,两个男人长得有一点相似,可能是兄弟。
「这个就是妳大爹?他也很帅。」
「没错.我大爹也很帅。」以前大爹和小爹带她走在路上时,常常会有漂亮的姐姐来搭讪。
又看了半天画,他终于找到一个他说得出来的怪异之处了。
「妳小妈呢?怎么没有她的画?」他们是一家人吧?
「小妈呀——」娃娃顿了顿,才解释道:「因为我大爹没能来得及画我小妈就变成天使了——可是她还是有在画里喔。」
「有吗?」心语小妈是个很美的女人,可是这些肖像画里没一幅是她呀。
「有啊,就在这里啊。」娃娃肯定地说。
「哪里?」没看见啊。该不会是幅「国王的画像」,要诚心诚意才看得见的那种吧?
娃娃笑出声,指着小爹的肖像画说:「不就在这里吗?」
梓言瞪着那幅斜倚窗边的年轻男子画像,还是一样只看见一个男人。
娃娃又指指小爹和大爹都在的那幅画,很详尽地解释:「这里也有。我小爹以前常做我大爹的模特儿,所以你如果要看我小妈,只要看这些画我小爹的就好了。」
「嗄?」哪有?他只看见两个男人。只是,瞪着那张年轻男人的脸孔愈久就愈觉得熟悉,直到心语小妈的脸孔出现在眼前,并与画中的男子重迭,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窜进他心里,他立刻摇摇头,将它甩掉。
也许……也许……「妳小爹跟妳小妈是兄弟姊妹啊?」呼!难怪那么像。不要胡思乱想,官梓言。
「不是啊。」娃娃说:「你看不出来吗?我小爹就是我小——」
官梓言连忙伸手捣住她的嘴。
呜呜呜,干嘛呀?她挥舞着双手抵抗着。
「别说出来啦。」梓言双眼大瞪地看着她,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
好不容易拉开他的手,她抗议道:「为什么?」
「国王驴耳朵的故事妳没听过吗?」他提醒道:「还是妳忘了小镇上有很多隐藏式的大喇叭,让每一户人家都没有藏得住的秘密?」
「可是小妈并没有说这是秘密呀。」小爹只是问她,要妈妈还是要爸爸而已啊。
不是每个家庭都是这样子的吗?
不是每个小孩在「快要长大」的时候都必须做出这种选择吗?梓言妈妈难道没问过官梓言,他要一个爸爸还是妈妈吗?
「妳不知道吗?」梓言担忧地蹙起眉。「小镇上的流言有多可怕,妳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到底是心语小爹女扮男装还是心语小妈男扮女装。
总之,这种事情不论对错,只要变成小镇流言的对象后,一切就会失控。
「我知道啊。」她点头道。
「那就绝对不能说出去。这件事情,只可以有我们两个和妳的小妈知道,不然妳小妈就会变成小镇上八卦的对象,会被说得很难听的。妳不会希望事情变成那样吧?」他慎重地说明解释并询问。
关于小镇流言的可怕,娃娃是见识过的。
她深信许多事情一旦从许多人口中说出来,就会变得很可怕。
于是她郑重地点点了头。「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再跟任何人提起洁件事。」如果这是唯一杜绝流言的方法,她绝对会守口如瓶。
「那来打勾勾。」他伸出左手。「绝对不可以讲出去喔。」
她伸出右手,勾起小指盖印章。「发誓,绝对不说出去。」
「也不可以跟妳小妈提起这件事。」
「为什么?」小妈早已经知道这件事啊。
「因为这是我们的秘密。」他坚持地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知道的秘密。」下意识里,他总觉得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一定会有人受伤害。
好多秘密喔,她想。她的秘密正在一个一个地累积中。她的第一个秘密是跟梓言妈妈订下的;第二个秘密则是跟官梓言订下的。
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拥有多少秘密?十个?二十个?如果有一天老天爷说她不能有那么秘密,必须放掉几个的话,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