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时男没有打过电话来,害我没办法投入工作。我在他心裏到底算甚么?说不定就是倦怠期。人是坐在电脑跟前,但一个脑袋就净晓得胡思乱想。这时,一把声音突然冲着来。
「喂!福山奈月!你到底行没有跟T纤维公司交代清楚?裁缝工场那边来投拆了!人家还没有收到物料!」
她是制作的东主任,三十四岁。算是大权在握,爱挑剔难伺候。
「喔?是吗?对小起,马上翻查一下。」
我慌忙确认发票。交货日期明明是昨天,现在还没有收到物料,就是T纤维公司的过失。
「按道理,今天应该可以提货的。」
「那又怎么样?」
「噢?」
「问题不在於是否你糊涂搞错,而是现在收不到物料,工场停止运作,浪费时间兼自赔工资!快给我摆平!」
「知道了,对不起。」
我立刻抓起电话。
尽管错不在我,也道歉了事,东主任一口气消了就好,静待暴风雨消散就好了。
曾几何时,我就为了类似的事情,跟她狠狠地硬拼。不是我的错就绝不退缩让步,到头来却惹下一场灾、制作部跟营业部僵持不下。结果,还不是要我硬着头皮跟人家赔罪。打从那_次开始,在我看来,道歉只是闲事一桩。反正不是由衷的,都是一句话罢了。一句话就可以收拾残局,熬惯厂,就跟早上打招呼一样稀松平常。
快要下班了,时男终於摇个电话来。
「对不起,昨天没有给你电话。
我压低嗓门,生怕别人识破谈私事。
「昨天很晚才回家
「是呀。」
「一起吃晚饭,如何?」
「也许要过了七点钟。」
「知道了。那么,新宿那家餐厅好不好?」
「好,哪儿都无所谓,待会儿见。」
时男爽脆俐落地把电话挂掉了。听到他一派没心肝的口吻也真有点憋气,不过,总算如释重负。约定了,昨晚的不安都不翼而飞。原来我那么现实,想来真可笑。
现在,时男就是我的一切。反正人生目标欠奉,工作意义又找不到。早晚都要跟他结婚了,专心一意当个家庭主妇好厂,这就是找唯一的寄望。如果失去他,就一无所有。
所以,对於工作,我只有按本子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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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时男约好在新宿一家餐厅碰面。
这里的饮品菜式选择丰富,最近,我们都成了常客。价钱不贵,气氛又满好的,舒服得教人不自觉地窝在这裏,良久舍不得离开。
我想待时男来到以後再点菜。他却没影。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还是不见他的踪影。最近,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有一次甚至足足等了接近一个小时;不光是这样子,看他就连半分歉意都没有。
「工作忙呀!」
他嘴巴老是挂着这么一句,就算是一个注脚。
最近乾脆不约定一个时间,总是说大概是甚么时候或过了甚么时候,含糊暧昧不说准就不用守时了。
却是苦了呆等的我。也跟他投诉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反而惹人嫌。我不要好端端一个约会就给砸碎。只要我捺住性子就好了,这样子就天下太平。最近,我发现要忍耐的事情多起来了。
时男姗姗来迟。时钟已经指着七时四十分。一坐在沙发上,他就送上那句老掉了牙的解释算是圆场。
「工作忙呀!」
「工作」一向都是免死令牌。
侍应生为我们写菜。时男打开餐牌,光点饮料。
「嗯,我先来一杯大啤酒,你呢?」
「我要小的。」
「好,点菜了。那么,我要烩饭和油炸蟹肉饼吧。」
「我要焗海鲜饭,还有蔬菜沙拉。」
点好菜,侍应生走开,我就试着问他。
「昨晚,甚么时候回家?」
「凌晨呀!真头疼。早阵子卖出的机种有问题,结果就忙到夜半三更。」
时男在一家商用电脑代理公司上班。现在好景不再,很多企业部缩减公司的设备开支,要推销也就困难重重了。户的气焰也大了,直教时男七窍生烟。
「就为了豆大的事情动辄打电话来,上一次就接过一通电话,嘟嚷着开不动那台电脑,马上去跑一趟,却发现他是忘了插上电源。售後服务固然是理所当然,也拜托他先动动脑筋呀!就是气坏人了!」
食物终於给端来了。时男急不及待把烩饭塞满嘴巴。
「对了对了,前阵子不是新来了一个课长?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经济差不景气,时男那家公司就来了一次人事大地震。听他说,新上任的课长是大阪调来的,一派家长式作风,就是没法适应。
「呀呀,你说那只癞蛤蟆?」
「好恶心!哪儿来的绰号?」
「他活脱就是那个样子呀!一张睑滑溜溜的,一双眼睛骨碌骨碌。」
「跟他合得来吗?」
「嗯,总算适应过来了。他一腔关西乡音,每天听看就麻木了。打从加入公司开始,我的销售成绩总是占前,这并非浪得虚名的!
」
「亏你说出口! 」
我不禁失笑。前阵子他才_脸泄气牢骚不断。
我就是喜欢时男这种傻傻的人情大性。甚么困难都好,他总能够笑着应付过去吧。
「嗨,再来一杯大的。」
他跟恰好走过的侍应生扬声,一张嘴却满是炸蟹肉饼,两顿眼鼓鼓。看见他狼吞虎咽的食相,就忍不住要牵起微笑。他总要一口气塞满一嘴巴食物,说不出半句话来,就一个劲儿忙着嘴嚼。在学校饭堂里,他也是这个模样。
跟他有一个星期没有碰面了。现在聊着聊着,昨晚没有给我电话,迟到四十分钟什么的都可以一笔勾销。我还是喜欢他。
今夜,我打算上他的,但在皮包裏藏了摺得小小的内裤,虽然不可以留宿,不过距离尾班车还有一段时间。
临走的时候,他说要听电话,就从上衣口袋掏出钱包递给我。
「结账吧。」
「嗯。」
在收款台跟前,我打开他的钱包。掏出五千和一千日元的钞票,却飘落一张白纸。我先付钱,再蹲下来拾起那张纸。是收据。拿在手里,随便瞄了一眼。对,不是刻意的。可是,店名映入眼底,我觉得一张脸都要木起来了。
这是……
「比芝」,是小夜子打工的那家洒吧。收据上的日期就是昨天。
时男说要加班,忙到夜半三更。鬼话连篇?上小夜子那家酒吧去了?
我转身看他,他还在讲电话,有说有笑的。他突然朝我这边看过来,就做了一个叫我等一下的手势,我也顺应着点点头。
取过零钱,夹着那张收据,一并放进钱包裏。
时男讲完电话走过来。
「嗯,我们走吧。」
「嗯。」
这一刻,他在我眼裏就是陌生人一个。
第二章
时男 预计错误的上班族
吃过晚饭走出大街,奈月送上一句短而乾脆的「晚安」,就转身离开。我就净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平时她总要上我家的。做完应该做的事情,她就乘尾班车回家。
完全摸不清她生气的理由。刚才还是兴高采烈的,就跟平时没两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有点气结,无可奈何地朝火车站的剪票口走去。
我跟奈月拍拖已经三年了。毕业後,无端就跟她联络上了,回头一看却发现她原来一直待在身旁。
奈月待我太好了。开朗坦率,又懂得照顾我的感受。不吵嚷着要我买礼物,也不会发脾气硬要上那些高级餐厅,我想,她小时候,准是那种人家问起将来志愿,就要回答「当个新娘子」的小女孩。
今夜却是这个样子?我也开始摸不透她的心了。到底干甚么?为什么一下子心情变坏了?不,不光是奈月,我对女人从来都是束手无策。
我想起昨夜跟小夜子碰面的光景。
学生时代,我曾经喜欢她。
她跟周遭的女生就有那么_点点不一样。她不爱跟女生打交道,浑身散发出一种慵懒闲散的气息,教一众男生的心思总要随着她打转。
我也知道她跟一筐男生的蜚短流长,却更是燃点起心底里的热情。跟她交往的日子短促匆匆,却是死心塌地。她的心老是不安份。我觉得,她根本不曾有过那么一瞬间,认认真真、全心全意地爱过我。她对每个男生一视同仁,却更惹来一众男
生的意乱情迷。
小夜子离开我的理由很简单。她搭上了别的男生,乾乾脆脆地一把甩掉我,但我对她却余情未了。倒也知道,这种肤浅的眷恋心情、是无法让她回心转意的。她外表楚楚可怜的,骨子里却是个残酷无情的女人。她才不会对自己_手丢弃的东西瞧上一眼,我按捺着,不要自己死皮赖面,我才不要变成可怜虫。
虽然说分手了,小夜子偶尔都会摇个电话来的。
「其实没甚么要紧的事情。」
最初,她嘴边总是挂着这句话。最初,我也感到雀跃,却马上看穿她根本无意回头。她
只是跟现任的男朋友有龃龉合不来,找到新恋情了,又跟我疏远。
我就在她来一段去一个的爱情缝隙裏钻。她会约我去看看电影暍喝酒。这都是她主动提出来的,换着我约她,就只有碰钉子的份儿,到头来,我充其量只是她的一服精神镇定剂,心裏有数了,却总是无法硬起心肠,怕是还有留恋吧?
是的,如果说我没有抱着一线希望,盼望她重投怀抱,都是骗人的鬼话。不过,我倒喜欢她依赖我,感觉满舒服的,就是搔着我的自尊心。想保护女人,要打救女人。不过,一旦要付诸行动又觉得丢睑办下来。小夜子,却让找尝尽这种滋味。
我也知道周遭的女生瞧不起我,当我是小丑。
我对小夜子那种执迷是夹着自虐的,不过,一旦识破她搭上我的好朋友,就再也沉不住气了。那个老实天真的家伙,给小夜子弄得天翻地覆,到头来还要重修留级。
这个刚好是契机,我拒绝再当一个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男人。
「你这个女人卑鄙得无药可救!」我说。
小夜子却给我这么一个问答。
这个我最清楚。
自此以後,在校园碰上了,我们都互不瞅睬。
我毕业了,开始上班,跟奈月走在一起。新生活开始了,我就把小夜子忘得一干二净。三年下来,就连大学时代的生活都不曾想起过。
前辈拽我去酒吧,就在那儿,我跟小夜子重遇,却落得一身狼狈,丢尽睑,小夜子却面不改色,微笑地送上一句「好久不见」。看她从头到脚都是一副陪酒女郎的架势,化妆发型服饰俗艳花俏。倒不是惹我嫌的,反而让她这种媚态慑住了。
当时的谈话内容不甚了了。我一紧张老毛病就发作,一张嘴就絮絮叨叨的说不停,准是_大堆不着边际的话吧?那个晚上,我承认是乱了阵脚。
我马上把跟小夜子重遇的事情向奈月坦白,我认为这是拍拖的游戏规则。只是听到她竟然嚷着说要上那家酒吧,我就有点慌。跟她说是第一次去、其实都有三次了。
这样子说得上是背叛吧?也不能够说没有一点点歉疚的,可就是跟曾经有过亲密关系的女人重逢也实在不坏;尤其是那个女人愈发明艳照人。
跟小夜子聊天蛮舒畅的。还是学生的时候,我为她迷了心眼,只会手足无措,不晓得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有焦急毛躁的份儿。现在不再让这种心情翻弄了。我是客人,她是陪酒女郎。
回到家裏已经差不多十时了。
洗个澡,再看一阵子电视节目。原来打算给奈月摇个电话的,却义觉得划不来,还是作罢。我没有必要逗她欢喜。看过今天足球比赛的赛果,就上床睡觉。
潮湿的薰风夹着货车在附近公路上飙过的声响,从窗缝里溜进来,看来又要下雨了,今年的梅雨怎么没完没了。
我躺在床上乾瞪眼睛,看着天花板,心裹就有一点点的不安份。我伸手朝睡衣里摸,脑海里都是小夜子。也飕过一丝对奈月的歉疚,小夜子却教我的欲念停不了。
我慢悠悠地眯缝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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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上班的繁忙时间就如刑场。
梅雨季节就更不堪了。身旁那个大叔,_把伞挨着我的腿,裤管都给湿透了;黏糊糊湿漉漉就教人毛躁烦厌。换来一个可爱女生又作别论,不过也是划不来,搞不好还会神经紧张。随便乱动,就让人家误会是色狼,对着一个大叔,动作粗鲁但不必管,倒乐得轻松。
与其说车厢内满是一阵翳闷焗热,倒不如说是杀气腾腾好了。到底是谁,一头廉价发乳的便宜货气味冲过来,还有那一撮长发,刚朝我的脸上扫。我浑身尽是不满的牢骚,心情都坏透了。一个胃胀胀的,不能够呼吸,恶心感觉涌上喉头。
我咽一咽口水。最近,偶尔会出现这种症状。也许是不吃早餐惹的祸吧,可是,早上的五分钟有多矜贵。还有三个站就抵达御茶之水,再忍耐一下就好了。我咬紧牙关。
回到公司,打过工卡,暍杯咖啡再开工。那种嗯心的感觉终於从喉头慢慢退下来了。原来想喝一杯日本茶的,可是,公司的茶水间是自助形式的,就只放着咖啡,这总比胃里空落落的要强。
我整理早上要用的文件和估价单,还要准备今天交给客户的资料等等。
接近中午,课长唤我。
「宫永,过来一下。」
听着他一把声音,後颈窝就要起鸡皮疙瘩。这个进藤课长明年都五十岁了,从大阪调来这里有三个月,暗地里我给他起了个绰号「癞蛤蟆」。还没有习惯他那一腔关西口音。我倒不是讨厌关西,但说到底,若不是那满嘴乡音,也许我可以跟他熟络一点。
我站起来,走近坐在窗旁的「癞蛤蟆」。
「是这个!」
放在桌子上的是一张计程车收据,我前天才交给总务部的女同事。
「有甚么问题呢?」
「才一点路,干嘛坐计程车?」
课长语带责难,就是明明白白地怪责我好浪费。我押住那_口气,正经八百地给他一个解释。
「我拿着足足有十二寸的货办,乘火车实在不方便,所以乘计程车了。」
「癞蛤蟆」用鼻子哼了一下,吊梢眼睛瞟着我。
现在的年青人劲辄就要坐计程车,当年我就背着这点东西,给客户送过去。」
我缄默不语。我可不觉得这种事情值得自豪。他是搞不清楚,在适当的时候坐计程车就是合情合理,老是以为劳动一身筋骨就是勤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