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吐了,我不由得掩住嘴巴。
「宫永!听到了没有?」
「是。」
「马上回来。」
我捏定主意了。
「课长。」
「甚么事?」
「那份合约吹了。」
「甚么?」
「O公司那宗买卖砸了。」
「宫永,你胡绉甚么?我已经跟部长报告了,货仓那方面都已经调动了存货!」
「我会负上全部责任。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非常抱歉。」
「喂!等一下,宫永!」
我挂线了。关上电源。坐在长椅上,接连抽了两根烟。夏蝉聒噪。我脱下外套,松开领带。车站的工作人员在打扫月台。天空眩目耀眼,恶心感觉不翼而飞。
∞ Φ 风の谷 Φ ∞∞ Φ NauSicAa Φ ∞∞ Φ 风の谷 Φ ∞
返家途中,买来一大堆啤酒;连炸马铃薯片和鱿鱼丝都一并买了。
一踏进房间马上脱掉西装,领带衬衫随便乱丢,没心情逐一挂整齐,便开始喝啤酒,打开窗子,夏季的太阳都差不多升到顶了。啤酒真好喝,我一罐接_罐。拉开盖子,啤酒泡沫晔啦哗拉,我就要喝光它。平日下午又哪来这份奢侈的悠闲?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响起来。电话录音机启动,对方关始讲话。
「宫永,是我,进藤课长呀!今天拿你没办法,明天你一定要上班!听到了没有?明白吗?」
我失笑。「癞蛤蟆」要说甚么呀!别再烦了,我已经受够。我要喝酒,为这个世界患上「上班恐惧症」的落魄上班奴乾杯!
我慢腾腾地喝,暍到天昏地暗。夏日炎阳好不容易在西方消失了踪影,心情却顿时跌进谷底了。一边看电视_边喝,买回来的啤酒都喝尽了,马铃薯片和鱿鱼丝的空袋子散落一地。
到了卖酒的店铺跟前,打开钱包,才发现只有二百日元硬币,却没有十元的;一千日元纸币都没有,就只有一万。店铺才刚刚拉下闸门。真气人。总要找个地方换点零钱。
我走到车站。一群武装上阵撑了一整天的上班族倾巢而回。对了,这些家伙现在一定是回家喝啤酒,算是辛劳一天的奖励。那么,我就没资格窝在家里喝了。今天我过着跟他们相反的生活。
我买了车票,投下二百日元找来零钱,就有一点高兴。朝东京市中心驶去的火车空空落落,坐下来,感觉还要比在家裏轻松。
我在涩谷下车,随处蹓躂。市街、学校顶楼和体育馆後面的空地,都让小孩子占领了。酒吧甚么的连影都没有,我一气之下就折返车站。
途中买了包香烟。掏出一张万元纸币,玻璃窗里面的大婶睑有难色。迫於无奈,我只好多买一个_百日元的打火机和一包口香糖。
把零钱放进钱包时,给塞在一角的_张收据映入眼底。是小夜子那家酒吧的。
我不假思索,马上走进香烟店旁的公众电话亭裏,抓起听筒。流动电话忘了,放在家里。我急不及待按下酒吧的电话号码。
「是,这里是『比芝』。」
我想是那个胖嘟嘟的妈妈桑的声音。
「请问小夜子在不在呢?」
「请你稍等一下。」
妈妈桑一句:「小夜子,你的电话。」小夜子就马上来接听了。
「喂喂?我是小夜子。」
「是我。」
「喔?到底是谁?」
小夜子一腔正经八目的语气,损了我的自尊心。我不吭一句。随即又知道这种尊心没有由来,也就自动报上名字算了。
「是时男呀!」
「我知道。」
小夜子耍我。
「怎么了?」
「我在涩谷。」
「那又怎么样?」
「待你下班,见个面好不好?」
「为甚么要见面?」
小夜子就是这副德性。
「没甚么特别理由,见面就见面。」
「情侣才会毋须理由便见面碰头。」
「你不答应就直说好了!」
我的语调有点毛躁。原来也不期望她会送上温柔软语,可是,也用不着把话说得这么不留余地。小夜子却在电话里头笑起来。
「酒吧十一点半打烊。附近有一家营业至深宵的酒吧,在那儿等吧。」
她说明酒吧的泣置。
我朝日比谷走,途中用提款卡拿了一点钱。小夜子跟温婉坦率这些词汇扯不上半点关系。这个女人总是反覆无常自以为是。不过,这种说话语气跟她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如果她在电话里语调温香软媚,我才要挂线。
还有时间。银座铁道桥下小酒馆林立,我就挑了一家进去。流过汗,体内酒精都蒸发掉。在这里又是喝啤酒。不是想喝个烂醉,也不想灌水似的狠狠喝不停,我只想继续醉意惺忪。过了十一点半了,我在约定的酒吧里喝着威士忌加水,小夜子也就来了。好一个傲慢的女人,诱尽男人的目光。
「搞甚么鬼?这副德相。」
小夜子在我跟前坐下来,投来鄙夷的目光。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自己一身打扮。没有翻领的衬衫,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光着脚穿上一双脏兮兮的球鞋。也难怪小夜子看了要皱眉。
「原本只打算去车站买啤酒的,不知不觉跑到这里来了。」
「你倒拐了好远的路哩!还有那一身厉害的酒臭!」
「从早喝到晚,流出来的汗水都是啤酒。」
小夜子跟酒吧的调酒师看来蛮熟稔。不用多费唇舌,人家就自动送上饮品。
「这是甚么?」
「是Perrier!下班後不喝酒。」
「嘿。」
无话可说。半晌不做声。我知道小夜子觉着无聊。
「有没有甚么有趣的说来听一听。」
我问。小夜子一脸厌烦。
「如果你以为可以拿我来寻开心,我看你就甭想好了!我可不是那种为你送上温柔的女人,你心里有数呀!」
「呀呀。」
「给奈月挂个电话!你准会如愿以偿得到安慰。」
「她不管我了。」
「喔,是吗?」
小夜子没半点惊讶。
「都是你送我回家让她撞上惹的祸,嗯,不过也没办法吧。」
「都怪到我的头上来了?」
「有一点点吧。」
「你错了。」
「为什么?」
「奈月才不会为这点小事不管你。」
「我可是明明白白地给甩了。」
「别胡绉了,你想赢得我的同情吧?」
「这一招对你奏效吗?」
「说的也是。如果她不管你,就肯定是另有别情。你一定是干了些甚么事了。」
「干了些其么事?」
「教她鄙视你的事情。奈月在这方面一向都很执着。」
我默不做声。给甩掉又好,嫌弃都好,都没有给人家瞧不起那么心痛到底。
「你说的没错。」
我乾脆承认,小夜子别过头来看着我。
「我原本以为自己还算是个过得去的男人,可是,到底也只是个小心眼,只管逃避的笨蛋。那个家伙拥有与众不同的人生方向。在他跟前,自信心摇摇欲坠,我就只管揪来不相干的人伴着自己。碰上失败,生怕在众目睽睽下挨骂,乘火车上班就想吐。你还记得大学举行嘉年华会的时候,学会会室起了一场小火灾吗?我当时并不在场,却是为了担下部长之名,在学长跟前俯首认错,扬言要负上全部责任,甚至准备退学。那个时候,我可多有男子气概,自己都觉得了不起呀!只不过三年罢了,一个人竟然可以沦落至此。」
小夜子不做声。杯子里的冰块溶化了,香烟在射灯下袅绕。
「净是熬了三年,也算是说得过去了。」
小夜子嗫嚅说着。
「是吗?原来我还算勉强可以哩。」
我轻轻笑了_下,把空杯子推到调酒师跟前。
「要一样的。」
「别喝了。」
小夜子制止我。
「你干甚么?」
她盯着我说:
「来不及跟我上床了。」
我瞄看她。
小夜子一丝不挂,身体发出一种蓝蓝白白的光晕。滑溜溜的触感在手心扩散,我有些紧张,轻咬她的乳头。她却一动也不动。
勾起一点旧事。小夜子在床上就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教我不知道多少遍自信心尽失。
脑海里掠过一丝内疚。大慨是觉得背叛了奈月吧?既然来到这里,再说都是多余。
我一边抚摸她一边换姿势。她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迎向我,技巧娴熟,让我感到有点不知所措。不过,还是抓住了她的膝盖,然後朝那一个构造不明、温润紧绷的地方进发。
可是,我的身心没法一致。她惹起我的欲念,我的身体却如老头儿。焦急拼命却是有心无力。
「这家酒店没有Perrier呢!」
小夜子看着冰箱。灯光让她的影子放大了映在墙壁上。这个黑影看来像是甚么怪物似的。小夜子已经穿好衣服了。
「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家。」
「呀呀……」
我窝在床上回答。
「这个时候,我可不知道要说甚么。」
「算了,安慰反而教我难受。」
「再见。」
小夜子离开。我裸着身子赖在床上,觉得自己好像那些给丢在货仓里的人体模型似的。
走出时钟酒店,都已经过了两点钟。我只好拦计程车回家,途中却又改变主意,在新宿下车。
新宿倒是充满另类能量,我懂那些家伙的心情,来到这里,就觉得踏实安心。这里可算是东京的「疗养院」
。在街上蹓躂的,都是那些惨白弱不禁风的家伙。
我先後跑到两家小酒馆喝酒,都是学生时代泡惯泡熟的。踏进去就冲来一种闹哄哄的气氛。我的嘴巴蹦出笑话连篇。人家受落,我也高兴。这个晚上,我口齿伶俐,想不到自己拥有这种逗人发笑的本领,也真要对自己另眼相看了。
已经没有地方落脚。钱都花光厂。我在新宿商业区前广场那个喷水池边坐下来。
黎明将至,人潮还是如鲫。广场俨如一个杂耍场。拨弄结他白弹自唱的家伙、烂醉如泥的家伙、抱得肉紧的男人跟男人、盘腿坐禅一动也不动的流浪汉、异国语言、吵架搭讪卖淫、互相牵绊平衡,就像来到未来世界一样。对了,跟那一出《2020》如出一辙。
抬头一看,给大厦框住了的一方夜空挂了一个月亮。它小得可怜,跟在E.T看过的差远了。定睛看了一会儿,月亮却变得歪歪斜斜,轮廓都模糊了。到底怎么了?
眼角渗出暖暖烘烘的东西。呀呀,我想,是哭了。
第五章
奈月 我欲见而他不在
协介的事让我耿耿於怀。
我们伤了他的心,没说半句就道别了。他是个感情内敛的人。那个时候,他若无其事还一脸笑意,我却知道这只是一种体贴。
我生时男的那口气还没有消。当然,这个也不是他想见到的结局,但事情弄至如斯田地!可不足一句「无心之失」就可以把甚么都一笔勾销的。
我老是挥不去时男在电话里说的一句「卖人情」。站在我的立场来看,难道小事忍让不发牢骚,就是给他卖人情?他竟然有这个想法?
我对於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的确容忍。尽管他不给我电话,约会迟到,我都觉得没有必要为这点小事唠叨嘀咕。我相信,他是没有把话说出口,心里还是有歉意的。
可是,当我听到他的话,才察觉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也只是无足轻重。
我闷闷恹恹躺在床上。平时跟他吵吵闹闹的,都是寻常,这一次却没有怒气腾腾,心里倒是凉了一截似的。我不由得要反问自己。
我喜欢时男吗?
我踌躇。虽不算是犹豫,就是找不着答案。
想得好累,就给协介打个电话好了。算是心里有个疙瘩,也想找个人聊一聊。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就是没有人接听。想他外出了,正想挂线,却是「咔嚓」一声,听到有人拿起电话。
「喂喂,协介,是我,奈月。」
「呀呀。」
协介的声音没精打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嗯,躺着睡了。」
「感冒?大热天染感冒就是体质虚弱,不要紧吧?」
「呀呀,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
「上一次,真的非常对不起。」
「上一次?」
「我怎么也想不到,时男会拽来其他朋友,到头来却让你受罪了。」
「甚么?你还在意呀?小事一桩罢了。时男都是为了我才呼朋引类。我让大家扫兴,才应该赔不是呀!」
我不由得叹气。
「你就是这个脾气,甚么都扛在自己身上。」
「别抬举我了。我懂时男的心情。」
「喂,协介。」
「晤?」
「我也想体谅他呀,可是,最近愈发不懂他了。他的想法、行为,还有我在他心里的位置诸如此类、我都搞不懂了。到底只是_厢情愿以为了解他?其实甚么都想不通。他也一点都摸不透我的心意……协介?」
「嗯。」
声调乏力。
「真的不要紧?你好像很辛苦似的。」
「不,不要紧,我可是在那种山区熬过三年的!一点感冒就撑不住,要让老天爷罚的!」
这个时候,房门打开,千穗探头探脑。
「姐姐,过来一下好吗?」
我用手掩着听筒扭过头来。
「怎么了?」
「妈妈,有点古怪。」
「古怪?」
「总之,你先下来看_看。」
我跟协介交代一下。
「对不起,不能够再讲了,妹妹唤我。」
「不要紧。」
「那么,电话联络。撑得苦了,别客气,尽管给我电话。」
「嗯,谢谢。」挂线后走出房间,看见在走廊等着的千穗满脸苦恼。
「姐姐。」
「妈妈怎么了?」
「那块拼布呀,就是扬言要拿去参加比赛的,还一股脑儿密密缝的,现在却给剪碎了。」
「为甚么?」
「不知道。」
我慌忙下楼去。
探头看一看客厅、妈妈佝偻的背影映入眼底。平时拿着缝针的手却换上一把大剪刀。那块差不多完成了一半的拼布,给她剪个稀巴烂。
「妈妈,你怎么了?」
我坐在她身旁。她不做声。
「剪成这个样子!明明费尽心思缝的,好可惜呀。」
我想夺过妈妈手里的拼布,她却「啪嚓啪嚓」一双手撕得狠狠的。我给吓唬了,只管盯着她。
「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妈妈还是继续手执剪刀,剪开那些漂亮的几何图案,直至毁得不成形?才肯罢休。地看着我跟千穗。
「爸爸,寄来离婚协议书。」
一阵沉默。
这么一天终於来临了。爸爸离家三年,我就知道这个日子早晚要来。
「可是,我绝对不会跟他分开!我才不要离婚!」
我别个睑去看千穗,怕她受不了要哭。
「千穗,上楼去。」
「不要!」
千穗的眼神冷冰冰的。
「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爸妈!我也想得到一个明白,爸妈到底怎么了!」
「我不会离婚的!」
妈妈语调坚决。
「不好吗?反正到了这个地步,乾脆离婚算了。爸爸离家是个事实,根本跟离婚没两样。只要有赡养费,就不用忧心生活了。」
听着千穗的话,妈妈的眉毛都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