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就好。”她一笑。
他看向她,“终于笑了,要看见你对我笑,恐怕得沐浴浸身、虔诚礼佛三天两夜才能有这个福气。”
“才没这么夸张,因为在你面前很难笑,所以才笑不出来好不好。”她辩解道。
“在凌老师面前就没这么难笑是吗?”
“凌老师欣赏我啊。”
“你在乎这些?”
“有谁会不在乎?我是平凡人,自然也会被世俗的赞美所迷惑,凌老师说他很看重我,我心里非常感激,对他当然除了笑还是笑。”她有些故意夸大自己的感觉。
“要让凌廷飞赞美确实不容易,他的眼界一向很高。”
在学术上,韩履冰是非常钦佩凌廷飞的,不随波逐流,又能站稳自己的立场;不与人争,却能让人见其锋芒。
“这么说来我是三生有幸啰!”
“是啊,他很少收学生的,看得出来他想收你,把你带在身边调教。”
“所以我应该紧紧抱着他的大腿对不对?”她好笑的说道。
他以为她是认真的,“你要抱他的大腿?”
她顺着他的话说:“是啊,凌老师这么看得起我,只是替他提皮箱好像不够,是不是应该更苦心孤诣,让他满意?”
“是啊,你要更用功,凌老师很严厉的。”
“我脚好酸,可不可以坐下来?”她捶了锤膝盖,有一些委屈的说道。
他笑了出来,“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忘了应该如何做一名绅士。”他拉一张椅子让她坐下。
她坐稳后看了看研究室的四周,“髹了白漆?”
“快过年了,所以髹了白漆。”
“这里的布置就像你的人一样。”
“怎么样?”他有些在意她的看法。
“有些无趣,一板一眼。”她不怕死的想惹怒他。
他又是一笑,“所以你不想忍受?”
“是啊,我为什么要忍受,韩大教授,你就饶了我吧,我们不如解除婚约算了,这样纠缠下去很痛苦的。”她向他讨饶。
“抱歉,我恐怕不能如你的意,我这个人很死心眼的,而且一诺千金,答应恩师的事不能不做到。”他一脸认真。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固执?世上名花无数,你一定是关在研究室里把心给关死了,头脑也关死了,只会接接国科会的研究案,找几个研究生来骂一骂,不知道外头早已繁花似锦。”
孔芸初想试试看怎样才能把一个人气炸?
他佯装微怒的看着她。“看来你对我的职业有严重的歧视。”
“是啊,你为什么不是什么大财阀或是大医生、大企业家?”她故意露出嫌恶的表情。
“小姐,我好歹也是一个研究所的所长,勉强也是一号人物吧?”他讨好的说道。
“这在古代充其量只是一个私塾的老板,不是什么大人物。”
“你真残忍。”他嘀咕道。
孔芸初忍不住大笑,真是糟糕,想装正经根本不可能。
“没办法,我们的年纪实在差太多了,我不喜欢私塾老板做我男朋友,跟在一个老学究身边一辈子会要了我的命,弄不好还会一夜白发。”
“一夜白发正好,这样你就不会嫌我太老了。”他顺着她的话说道。
“什么话!”她薄怒的瞪视他。
“晚上一起吃饭。”韩履冰提出邀约。
孔芸初站起身,“还是不要吧,会有闲言闲语,我听了会受不了。”
“那就公开我们的关系。”
她吓一跳,威胁他:“不准!你敢这样做,我就……把你研究室的白漆髹成黑色。”
“你到底在怕什么?”
“老学究,麻烦你行行好不要这么冲动好吗?”她拜托他。
“晚上一起吃饭,我就听你的。”韩履冰学她的口气反过来威胁她。
孔芸初面露难色,“我真的有事。”
“什么事?”
“我答应了一位朋友,不能爽约。”
“什么朋友?我送你去赴约。”
“不行,你不能露面。”
“因为我是私塾老板?”韩履冰故意表现出伤心状。
孔芸初决定给他致命一击,“因为你太老。”
说完,她一溜烟的离去。
韩履冰看着她刚坐过的椅子,胸中涌现一股异样的情绪,让他感到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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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芸初走进刘东居家时,他正在看书。
一见她,他即殷勤的问道:“吃过饭没?”
她点点头,“在看书啊。”两人不熟,她只好没话找话说。
“一边看书一边等你,法国文豪La Rochefoucauld说过:如果人类没有发明阅读这个消遣活动,大概也不会有爱情这个感觉。”
有些过于敏感的话题,孔芸初一点也不想触及。“我要摆什么姿态让你画呢?”
“只要自在,怎么样都好。”他说。
刘东居和周横不大一样,周横开朗不拘小节;刘东居则处处小心翼翼,有的时候她会觉得刘东居的谨慎有些太过火。
“那我就看书好了,你刚才说了阅读对一个人的重要,我现在正好缺乏某种感觉。”她拿起最靠近她的一本书,看了看书名——万历十五年。
“你看那本书可能会觉得太无聊,要不要换一本?”
“我就看这一本,无聊中也能看出趣味。”
他慢条斯理的作画,不知道是不是慢工出细活,孔芸初并不想打扰这一份宁静,要她不说话并不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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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刘东居家时已是晚上九点过一刻,刘东居要送孔芸初回去,她婉拒了。
她先去一趟医院看看母亲是否安好,住在单人病房,她的病痛似是少了些许。
她推门入病房时,病床上竟然空无一人,她一惊,突有不祥的预感。
护理站的护士见到她来,急匆匆的告诉她:“你的母亲现在在加护病房急救,情况不是很好,你的未婚夫正在病房外等着。”
来到加护病房外,孔芸初一见到韩履冰就哭了出来,她想忍住的,可就是忍不住。
“你到底去哪儿了?全世界的人都找不到你。”他语带谴责。
“我妈好不好?”她只是哭。
“不好,刚吐了一盆子的血,嘴里喊着你的名字,我说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你的手机号码我也不知道,你真该打屁股,不知去哪儿玩去了。”
“我不是去玩。”她不想解释,最好让他误会她。
他见她模样可怜,不忍心再责备她,遂趋前搂着她。“好了,别哭了。”
他不会安慰人,一如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一般。
“我好怕……”她将整个脸蛋埋进他的怀里,哭得伤心欲绝。
现在的她不管什么礼教不礼教了,也不管她的行为会不会让他误会什么,只要有一个人愿意花力气走进她孤单的世界帮助她,她可以抛开一切。
“不要怕,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他感同身受。
“我很不孝……家里的环境已经这样了,我还执意非念书不可,我错了……我该赶紧赚钱的……我真是坏……”她断断续续的说着。
“读书是好事,不要再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了。”他说。
“我就是有错嘛!就连今天晚上你不也怪我不该出去玩。”她吸了吸鼻子。
“你刚刚也说了,你不是出去玩,所以我现在要收回我的责备。”他讨好的说道。
有的时候他真觉得自己窝囊极了,完全违背做学问时的一贯冷静,只因为她的喜怒他必须小心对待。
“我应该让你找得到我的……”她继续哭着。
“好了,不要难过了,我以为你一向很坚强。”他安慰着。
“我不坚强……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她嚷着向他要妈妈。
他紧紧的将她拥进怀里,如果可以替她受苦,他愿意代她承受,其实他一点也没有把握师母能不能过得了这一关。
“哭吧……”
他的前襟已经不可挽救的湿成一大片。
第四章
是你,
无赖般私闯入我的秘境,
带着蜜一般的甜言蜜语。
是我,
甘愿做一双彩蝶,
翩翩……
舞进谜一般的边界。
经过三天的奋战,孔母还是敌不过死神的召唤,在孔芸初父亲冥诞前一周过世,痛不欲生的孔芸初,已不吃不喝超过三十六小时。
孔母的后事由韩履冰一手包办,在他心里恩师与师母就好像是他的亲生父母一般,师母仙逝之于他也是同样的痛苦。
院子里桂花正飘着馨香,天际忽地落下毛毛细雨,雨丝绵密的打在两人的身上,他看着孔芸初蹲在地上替亡母烧着纸钱,长长的黑发从她的额际滑下,遮住了她苍白的脸庞。
秀气细致的脸蛋、直挺的鼻梁、小小的樱唇,教人看了我见犹怜。
这个温柔婉约的女子,藏了一个刚烈的灵魂在身子里,不断的挑战他,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他心疼,一如现在,她的眼里除了忧郁的蓝色看不见任何色彩。
“不要这样好吗?”他不知道该怎样劝她。
“你回去吧!”她冷冷的说道。
“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会好好的,请你回去。”
他蹲下,“你好歹吃一点东西,你看你现在的模样又干又瘦,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她摇摇头,“我吃不下,没有胃口,你让我一个人静静,我不会想不开的,你可以回去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纸钱烧完了,他和她一同看着火光在雨幕里从灿烂化为灰烬;突地,他一把将她拥在怀里,用一种心疼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可不可以麻烦你不要这样不吃不喝,你这样让我……很害怕。”
她闻言,淡淡一笑,笑中尽是苦涩。“你还会有怕的事情?”
“你以为我是冷血动物吗?”
她挣扎一下,推拒着。“可不可以不要抱得这么紧,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略略松开了她,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搬去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不好。”
“为什么?”他急切的问道。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让我照顾你不好吗?”
她将他推得更开,“我会照顾自己,我不是小孩子了,请你把我当作一个成年人看待好吗?我一个人一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他看着她坚决的表情,知道自己此刻并没有力量可以说服她。“你一定要这样固执吗?”
“固执的人是你。韩教授,你忘了你的身分,同时也忘了我的身分。”
“什么意思?”他问。
“你不懂吗?你堂堂一个教授和一个女学生同居成何体统?”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我不在乎,我是什么人?我根本不在乎那些蜚短流长,这一生……我没有一次在意过谁的闲言闲语。”他说得真切。
她冷哼一声,抬眼望他。“又是为了报恩对不对?你能不能暂时忘了那些伟大情操,为你自己而活,不要为了任何人。”
“你要把它解释成报恩也无妨。”他深深的凝视她,眼神莫测高深。
“我父母都不在了,你可以卸下恩情的重担,我不需要,真的。”她一再下逐客令,却怎么也赶不走这个男人。
“我是个重承诺的人,不会因为时光流逝、物换星移而改变。”他说得信誓旦旦。
她却听得无动于衷,“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你不爱我对不对?”
她不语,转身回屋,留下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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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芸初试着过回正常的生活,回学校上课,同时也到刘东居家当他的模特儿,她希望能够藉着忙碌忘了自己已经是一个孤儿的事实。
一天,冯从爱陪她到圆月湖散心。
“你还是心情不好对不对?”冯从爱关心的问道。
“说不上来,心里就是闷,觉得自己很孤单,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悲伤。”她在圆月湖旁的凉亭下坐下来,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想要毫不保留的大哭一场。
“我以为你会搬去和韩教授一起住。”
她淡淡一笑,笑中没有一丝愉悦。“怎么可能,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想利用他的同情心,这是不道德的,我做不出来。”
“你是韩教授的未婚妻,不会有人敢说话的,只要你愿意公开你和教授的关系。”
“未婚妻,我是吗?”
冯从爱叹了一声,“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就是不接受韩教授的好意,难道你心里有其他人?看起来又不像,不会是周横吧?”
她摇摇头,“怎么会扯上周横?”
“我几次看他看你的模样,总觉得他好像喜欢上你了,连那个落魄画家刘东居都被你迷住了。”
“别瞎猜。”她一点也不想惹麻烦。
“我没瞎猜,你知道女人是最敏感的,不会错的,任何的爱情在我眼前都是无所遁形的。”冯从爱自信满满的说道。
孔芸初蹙一下眉,有些抗拒的说道:“我没感觉。”
“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不要嘴硬,相信我。”
“从爱,不要给我压力。”
情字是个压力,她不要这样的压力,她从来都不想惹上这样的情债。
“听说吕伶找韩教授指导论文。”
这件事孔芸初早就知道了,“很好啊,吕伶非常优秀,能够指导她也是韩教授的福气。”
“你呢?”
“呃?”她愣了下。
“你要找谁做指导教授?”
她想起了凌廷飞,那日的谈话能算数吗?如果不算数,她现下说要找凌老师做指导教授的话会不会贻笑大方?
“还不确定,我必须思考一下,有的时候太早决定一件事未必是好事。”
“我已经找过程老师谈了,她同意指导我,我好高兴喔!本来以为我很难找得到指导教授,没想到可以这么顺利。”
程亚是一个优秀的学者,如果不是因为韩履冰,孔芸初也许会试着找她做指导教授,现在两人隔着一个他,怎么样也不可能成为师徒,就算她愿意,程亚也不一定肯。
“程老师人很好。”
冯从爱点点头,“所以我才觉得应该找她做我的指导教授。”
放学后,孔芸初先去一趟大卖场,母亲病了多年,其实母亲往生后的生活与母亲在世时并无太大差别,她早已经学会自立。
回到家,映入眼里的是没有生气的空间,安静沉谧,只有墙上的老钟一板一眼的发出规律的钟摆声,几乎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活在一个孤寂的世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
爸爸、妈妈全不在了,一个人苟活在这个无情的世界,就连想哭,也不会有人来安慰她。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累了,泪水自怜的落下,原来她也只是普通人,无法一直伪装坚强,就算倔强的不愿接受韩履冰的好意,仍然不免顾影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