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他竟用脚踩住她最心爱的东西,这让她心如刀割。
「这位公子,可否能把脚下那锭银子还给小女子,那是小女子的。」她福了福身子,一副羞答答的样子,再怎么心痛,还是得装模做样一下。
「这无主之物,自然是见者有份啦。」苏慕白就是见不得她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忍不住逗逗她。
不是吧,这位公子衣着光鲜,怎么看也是一个人物,居然还想「染指」她的一枚小小银锭子?!
原本那些与他惊鸿一瞥所带来的些许震撼,此时已经完全被她丢到脑后十里之外的地方去了。
抢她的银子就是抢她的命!不,比抢她的命还要严重一万倍。
母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是吧?
她猛然向前一步,蹲下身,准备硬抢!
谁知他的脚像是有法术一般,一双脚动来动去,那银子也在脚边转来转去,让她碰不到一个小指头儿。
可恶!他的睑皮怎么能这么厚,个性怎么能这么恶劣?居然戏弄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她原本想要使暗招让他摔一跤,然后抢了银子就跑的,可是她没有这个本事。
既然如此,那么公子可不要怪她。
是你逼我使出珏珍珠终极贱招的。
她牙一咬,身子一直,眼睛一瞪,贴着苏慕白站住。
苏慕白也愣住了,他不知道她离他这么近站着想干么,不过,她生起气来生气勃勃的样子,实在很像一朵开在阳光下的小野菊,清新动人。
「这位公子你听好了,你还不还我这锭银子?」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问道。
「姑娘只要能证明它是你的,我有何不还之理。」苏慕自觉得她是自己生平第一个遇到有趣的人,逗弄之心益发高涨,「不如你叫它,它应了你,我就还你。」
到底他是白痴,还是把我当成白痴?!
银锭子喊得应,那是银子化成的妖精,她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可以点石成「精」!
「这位公子,看来我们是无法在这件事情上争个明白了。」她低下头,再抬起时已经换了一个表情。
这是苏慕白经常看到的表情 花痴兼勾引。
她眨着眼睛,极力做出一副媚眼如丝、风情万种的样子,一双手摸着自己的衣领,「公子,你说我要是现在一不小心倒在你的怀里,又撕破自己的衣服怎么办?」
什么?她脑子里想的果然是非常人才能想到的东西。
「我想姑娘不会自毁清誉吧?」他有点不能确定地说道。
「为了银子,叫两声非礼算什么呢?」
她的嗓子本来就好听,加上这种刻意的妩媚之态,让苏慕白也不知如何是好。
「为了一两银子,没想到姑娘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为了一两银子,没想到公子也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啊——非……」她的手停在衣领边,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彷佛在说:我要撕了哟!
苏慕白摇摇头,「我不是为了这一两银。」
珏珍珠眨眨眼,「那公子是为了什么呢?」
他一时愣住,自己这样为难她是为了什么?只是好奇逗弄吗?
他哑然失笑,他有多少年没有这种心情了?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家中,他没有一刻放松过自己,没想到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就能让他失态到这种地步。
「你笑什么?」寻常男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交出银子,赶快走入了吗?
「银子还你。」他弯下腰捡起那个银锭子,放到她手中,「好好拿着,别再弄掉了。」
「那当然。」珏珍珠一把接过,用手擦得亮白田晶,赶快与其他的银子一起塞进自己贴身的荷包里。
「那么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苏慕白直觉地想要再次见到她。
「不能。」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哼,我不和不爱惜银子的人打交道!」
「那后会有期。」他接着说。
珏珍珠仔细地打量了这个奇特的男人一番,真的是一个看不透心思的人,她才不要和他后会有期呢,天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不要,后会无期,遥遥无期。」她朝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捂紧自己的小荷包,快速地走人。
后会无期是吗?苏慕白有些惋惜地笑了笑,他还是很想再次见到这个令他感到新奇的女孩子呢。
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他和她会再次相遇。
他有些怅然的想着,不过,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不久的将来,在这一天的晚上就突然地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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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杭州第一大家——苏府的总管,苏慕白自然会有许多的应酬,比如中午的白丧事,晚上的红喜事。
晚上他又换了一套衣服,出席在苏州城中另一个大户人家的喜宴。
就连他自己也不禁感叹世事无常、人生无常。
这边是死的结束,而那边却是生的开始,在同一片天空下,每一户人家都有自己的悲喜剧。
做为宾客与旁观者的他都不禁要感叹这一日的悲喜同台、人生如戏。
还有这一日的后会有期。
苏慕白放下手中的酒杯,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穿着火红色的喜娘服,拿着酒瓶子,一脸笑逐颜开,满嘴吉利话儿的女孩,不是中午哭得满座宾客悲痛万分的她吗?
她的长发绾起,脸上抹了厚厚的一层胭脂,走起路来一步三摇,笑声就算离她还有两桌的自己都能听得更切。
她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中午的惹人怜爱与楚楚可怜,活像一个嫁了人的婆姨,一瞬间老了十岁。
她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变脸就像翻书,人生过得如演戏,不知「真实」二字怎么样写。
苏慕白真的有那么一点冲动,想冲上去拉下她的假面具,看看面具下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她。
正想着,那新郎倌已经走到他面前敬酒。
苏慕白站起来,目光狠狠地落在站在新郎倌身后的她,看她往哪逃?等会非要逮住她不可。
「来来,大家为新郎倌倒上一杯,祝他们百年好合、长长久久、早生贵子、喜乐万年。」她清脆的声音响个不停。
「你倒是变得很快。」苏慕白站到她的身边,忍不住嘀咕一句。
「来来,多喝一杯。」也不知她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只见她笑容可掬地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公子一定要赏我们新郎倌的脸哟,情意深,一口焖哟。」情意浅,舔一舔。
酒杯送到他面前,苏慕白不喝也不好意思。
他大大方方地接过,仰颈一灌,然后在大家的笑容中僵住了。
「喝了这一杯,公子一定喜气洋洋。」她的笑声听起来是那样的刺耳,「大家都斟满,喝。」
这一桌的人齐齐灌下手中的酒,个个笑咪咪地叫道:「好酒、好酒……」
只有苏慕白看着她,恨不得把她拖出去痛打一番。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喝下的居然是酸到心痛的——白醋!
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珏珍珠得意极了!她认出他了,为了报今天中午的一箭之仇,她特地找了壶白醋给他尝!
哈哈哈,她仰天狂笑三声,然后拿了喜娘红包,用光的速度消失了,至于苏慕白在喜宴后四处寻她、发誓挖地三尺也要找出她的事情,她就一并地不知道了。
一心只想着闪人的她才不要再见到他呢!她有更光明的未来在等着她,这是她爹爹说的。
哈哈哈……
第5章
杭州,苏府,四月。
凡是世家一般都年代久远,凡是年代久远一般都有点传奇,凡是传奇免不了最后变成了故事,凡是故事总要有男女主角,凡是有男有女肯定都有着点鸳鸯蝴蝶,凡是……凡是到了最后,世家的下人们都少不了嚼舌头的话题。
而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苏府里。
四月,草长莺飞的季节、春心萌动的季节,也是各种长期疾病最容易爆发的季节——比如哮喘。
「啊……啊……啊……」苏府最大、最豪华的老太爷房间里传来了这样的喘气声,跟老牛拉着破车上山,实在是走不动时的声音一样。
「太爷啊,您要坚持住!」
「太爷?!大夫!来人啊」
各种声音彷佛一瞬间涌进了房间,将喘气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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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老太爷年轻时与人比武,被人在胸口打了一掌,伤了肺腑,从此种下了哮喘的毛病。由于现在年事已高,所以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让苏府的人伤透了脑筋。
「小翠,老太爷这一回的病怎么样了?」下人房中,几个人围住了刚刚才得以休息的上房丫头小翠。
因为苏府一向待人不薄,所以大家也都非常关心苏老太爷的病情。
「唉。」小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太乐观,杭州城里的大夫都请来了,可是到现在,老太爷连药都灌不进喉呢。」
「那不是危险了?」大厨子摸着自己那颗光光的大头,担忧地说道。「我们是不是要帮着想一下,乡下还有什么名医可以介绍到府里来?」
「大家有所不知。」小翠摇了摇手,「老太爷的病啊,我听大夫说了,这不单单是身体上的病,还有心里的病,心病,郁郁寡欢,积于心中,伤心伤肺。」
「心病?!」众人异口同声地答了一句。
「难道是我们府上那三位公子的婚事让老太爷郁郁寡欢?」
「我说是三位公子都不愿意考功名的事。」
「肯定是三位公子成天败家产的事。」
「不对,其实是……」在苏府待最久的下人准备开始说故事。
「都不是。」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众人齐声问,一起扭过头去看站在门口那修长的身影。「啊?总管大人。」
苏慕白皱了皱眉头,走了进来。
他其实是苏老太爷的外孙,现任苏府总管一职,说是总管,实际就是当家,因为他的三个表兄弟,苏府的正宗嫡亲孙,谁也不会管事,最后只有他这个外姓人来当家,虽然他从母姓,也姓苏。
他不愿意承认下人说的是真的,老爷子生病如此重,确实是因为心病,和他母亲有关的心病。
这件事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时节,丧夫的年轻妇人带着儿子返回娘家暂住,在一次出门上香的时候,她偶遇了一名英俊的书生,两个人看对了眼,郎情妾意起来。
这件事情当然让夫家十分不快,认为年轻妇人不守妇道,于是要将其休出门去,而年轻妇人的爹爹也因为怕她让家族蒙羞,而要将她关到寡妇楼里。
一辈子不准下楼。
一辈子,多么漫长的时光,就只能待在一座楼上,再也不能出去看看春花、听听秋雨,他光是想象都觉得可怕,难怪母亲听到之后就不顾一切地和那个书生私奔了。
听说后来母亲生了个女儿,也就是说他有了个妹妹,可是那也只是听说,自从母亲私奔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现在想想,他好像连母亲的脸是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
她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她会不会守在他的床边为他唱一首催眠曲?她会不会为他缝一件长衫,好让他穿着上京赶考?
她……当时为什么没有带他一起走呢?为什么?
是怕那个时候他年纪太小挨不住苦,还是他对于母亲来说,根本就比不上那个书生?
那自己在母亲心里到底算什么?
「总管?苏总管。」
苏慕白猛然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他轻叹一声,抬起头来说道:「什么事?」
他一边问,一边觉得自己的掌心刺痛,他悄然张开手,原来指甲已经刺破掌心,鲜血沁了出来。
他将手收回袖子里。
叫唤他的是苏老太爷房中的下人,「总管,太爷叫您现在一定要过去一趟。」
「可是我等会要去苏州城里请大夫。替我转告太爷,我从苏州回来再去。」
「总管大人,太爷说了,请您一定要过去一趟,有十分重要的事。」下人恭敬万分地说道。
虽然苏慕白不是这个家名正言顺的主人,但是苏家少了他可不行,所以不管现在或将来,他都将是苏府的半个主人。
「可是……」苏慕白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无可奈何,他的三个表兄弟看样子都不能让太爷满意,只剩他了。
他待在这,是为了还他母亲的债,这是母亲欠下的,也就是他欠下的,母亲令家族蒙羞,所以他来还。
「我这就去。」他答道,转过身,悄悄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
他前脚出门,那些原本噤声不语的丫头、小厮们又聚在一起。
「这件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了……」那位说故事的下人又开始说道。
故事恒久远,八卦永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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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白走进苏老太爷的房间,讶异地发现,这个房间里只有身形干枯的苏老太爷躺在床上,而那些原本应该在这里服侍的人一个也没有看见。
他正想开口唤人,就听见从床上传来苏老太爷的声音。
「慕白,不要叫人,是我叫他们走的。」
「外公,这不行,您要有人在身边照顾。」他走到床边,双手垂在身侧,必恭必敬的。
「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苏老太爷半睁开一双眼睛,打量他一番,「唉,有时候,我在想你到底是我的外孙,还是我们府里从哪请来的一个忠实的总管。」
「都是,外公。」
「都是……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水泼不进、刀枪不入的人呢?现在想想,我都想不起来你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外公,您唤孙儿来,到底有什么事?」
苏老太爷闭上眼睛。他一向都搞不懂这个外孙,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做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慕白聪明、能干、孝顺、英俊……几乎没有缺点,但他宁愿慕白能像他的三个孙儿一样随性一些、任性一些,甚至有点无赖,更像一个人。
也许他母亲的那件事给他太大的打击,让他从此再也不对任何人打开心门。
这个孩子,会不会在他离开人世后,谋夺他所有的财产赶那三个败家子出门,以报当年他亏欠他母亲之仇?还是会就这样一走了之呢?
不行,苏府不能没有他。
如果他要财产,那就全给他吧,只要他不要让那三个败家子饿死就行。
那自己要不要告诉他那件事?让他有一个理由永远地待在苏家。
「慕白,其实……」苏老太爷猛然伸出手,抓住他的手。
苏慕白有点吃惊,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个不知怎地,变得和平时有一点不一样的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