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点头,紧紧地守在门前,不让任何人进出。
被送入洞房的展熠和梦冷,孤单单的被留在房内,就在此时,梦冷眼眶中打转以久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她轻轻的啜泣声,吸引了展褶的注意。
“你怎么了?是不是凤冠太重?要不要我帮你卸下?”面对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泪,展熠也只能言不及义的问着连他都觉得很蠢的事。
过了一会儿,凤冠下传出细嫩的嗓音。“可以将凤冠拿下了吗?”
展熠望了外头一眼,轻淡地回答。“应该可以了吧!”接着他伸手揭开艳红头巾,帮梦冷卸下沉重的凤冠,视线所及,就是一双含泪带忧的大眼。
梦冷抬头见到俊秀的展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您是……”
“我叫展熠,今天是代替我哥哥跟你成婚的。”面对外人反应一向冷淡的他,今天算是破了例。
原来是二少爷,梦冷会意地点头,从这点可以看出,展家大少爷的身体有多糟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回荡,静了一会儿,梦冷才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二少爷,我们还要在这待上多久?”
“一个时辰吧!”展熠从上服内袋掏出一本小书册,自顾自地研读起来。
梦冷不耐寂静,便起身走到展熠身边,安静的凝视着他沉谧的神情。
看着眼前俊秀的二少爷,梦冷突然想起和她名不副实的新婚夫婿。依二少爷的面貌想来,她不曾见过的大少爷,应该也相去不远……
展熠被她单纯的凝视给扰了心神,喟叹着放下了书册,抬眼望着眼前不知名的小姑娘。“你这样一直瞧着我看,叫我怎么静得下心来读书?”
“啊?”梦冷愣了一下,尴尬地笑着。“对不起,我只是没见过像您一样好看的公子……”
展熠被她无心的一句称赞,瞬间惹红了俊脸。“你在胡说些什么?”
“没有胡说,我是真心这么想的!”梦冷以为展熠认为她说谎,连忙从妆台找出一把铜镜,凑到展熠的面前,两张年轻的小脸映在铜镜中。“您瞧,虽然梦冷是个女孩,可是您却比梦冷好看太多了……”
“胡来!”展熠一把拨开铜镜。“怎么可以拿我跟你相比!”
此话一出,打击了梦冷残破的自尊,她以为二少爷指的是,他们俩的身份地位,于是连忙将手缩回,畏怯地退回床榻。“对不起,是梦冷太放肆了……”
展熠一见到梦冷自卑的表情,立刻明白她是会错意了。“我不是……唉!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怎么可以拿我跟你的容貌相比?”展熠起身,走近梦冷身边,睨着她蒙上一层薄雾的大眼。“对不起,方才是我太粗鲁。”
“没、没有,是、是梦冷的错!”梦冷一听高高在上的二少爷,竟然主动跟她道歉,惊慌得连话都快说不清。
“你何错之有?”梦冷单纯的反应引起展熠的兴趣,放弃了浸淫在书中的意愿,索性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想和眼前这个小姑娘好好的聊一聊。“你今年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
“梦冷……梦冷快满十足岁了。”
十足岁?!展熠愣了一下。她小他足足有六岁之多,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她的爹娘就让她肩负冲喜这个重责大任?万一冲喜不成呢?
展熠迟疑地问道:“梦冷,你可知道冲喜是怎么一回事?”
梦冷点头,黯然地说:“主母已经告诉过我了。”
“那你爹娘还愿意让你进府来?万一冲喜不成,你们可知会有什么下场?”
“我阿娘已经收了主母送来的银子,要拿那些银子去医治小弟……”
展熠望着她突然黯淡下来的神色,立刻明白眼前这个小姑娘在她家中的地位。
她或许也同自己一般,是个不受欢迎的孩子吧!不经意的,展熠心中扬起一股莫名的怜惜之情,暂且说它是对同病相怜的惜缘之心吧!
见梦冷似乎沉浸在回忆中,展熠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两人沉默以对,直到烛火燃尽。
???也不知冲喜是否真 有神奇的效用,抑或是大夫的药方开始奏效,在梦冷“嫁”
进展府一个月后,展家大少爷的身体突然好转起来,渐渐的展骥也可以像常人一样下床活动了。
不过当展骥身体好转之时,也是梦冷噩梦的开始。
展骥从一干小婢的口中,得知梦冷是他将来要收房的妾之后,便对她相当不客气,嘲笑、玩弄,不顺心时甚至拳打脚踢,在短短一个月内,梦冷被折腾得几乎不成人形。
谁教她长得一副苦命相,还妄想将来要当他的妾。展骥暗暗嗤笑道。
“明珠,梦冷呢?”早上展骥一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寻找梦冷的踪迹。
“回大少爷,梦冷她帮您准备早膳去了。”明珠利落的帮少爷着好单衣,再拿出一套湖绿色的锦绸伺候他穿上。
“好了!”展骥不耐烦地挥斥退明珠。“你去教梦冷快一点,说我肚子很饿了。”
“是!”明珠不敢怠慢的退下。
梦冷一接到珠儿的通知,立刻端着早膳,跑向展骥居住的翼楼。
不过梦冷的慌张,还是没有让展骥感到满意。她一进门,一个瓷杯竟往她身上砸来,吓得梦冷差一点儿打翻了手上的早膳。
“大……大少爷……”
“你是跑到哪里去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一起床就要吃早膳的吗?”看见梦冷仓皇的表情,展骥心中有一种残忍的快感。
梦冷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端着的膳篮放在桌上,低声地解释着。“奴婢是见大少爷今天睡得较熟……”
“还强辩!”展骥甩了梦冷一巴掌,痛得她惊呼出声。“是你想偷懒吧?还敢将事情推到我身上!”
梦冷捂着红肿的脸颊,吭也不敢吭一声。她明白大少爷不过是借题发挥,他昨天明明吩咐要她今天不要太早送早膳来的。
“看到你这张苦瓜脸,我就生气!”展骥不喜欢梦冷脸上那一抹认命的哀怨,心中一气,将桌上的早膳一扫而落,随即气愤地走出房间。
“大少爷,您还没用早膳……”
“不吃了!”展骥撇头,不屑地望了她一眼。“我要在一刻钟之后,见到这里干干净净,要是让我发现有任何一点不干净,你今天就别想吃饭了!”
“是!”望着一地的杯盘狼藉,梦冷委屈的眼泪不禁流下,认命地蹲下身,小心的收拾着残破的杯盘。
她突然怀念起那段在家的日子,虽然阿娘对她们不是很好,不过她至少还有妹妹和阿爹,不会像现在一样,孤零零的任人打骂。
阿爹、小香,梦冷好想你们……
握着破裂的瓷盘,难过的泪水淌满她娇小的脸蛋……
然而,梦冷辛勤的工作,却仍敌不过展骥的坏心眼。他方才说要给她一刻钟的时间,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又转回他的厢房,梦冷当然还没完成她该做的事。
“我不是要你把这里弄得干干净净吗?你又偷懒了是吗?!”展骥无理地怒斥。
“我……我没有……”梦冷猛摇着头,娇小的身子不停地往后缩。“大……大少爷,请您再给奴婢一点时间……”
“我偏不要!”展骥最爱见她畏缩的恐惧模样,倘若不是如此,他又何苦如此折腾她?“来人呀!将这个贱婢关到柴房去,要她反省反省,今天谁也不准给她饭吃!”
“不要呀!大少爷,请您饶了奴婢……”梦冷止不住的啼哭,仍得不到大少爷一点点的怜悯之心。
“还不快把她拖下去?”展骥一喝,一干奴婢推门而入,拉走无力反抗的梦冷,展骥见状,嘴角泛起一抹开心的微笑。
???
展熠不经意地走过位置偏僻的柴房,竟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在哭泣的声音,他原本不想理会,但不知怎地他觉得这个哭泣的声音有点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
止不住满怀的好奇,展熠走近柴房,靠近残破的窗户往下一望……
哭泣中的梦冷听见声响,也在同一时间抬头往上望……
是他(她)!两个人均惊讶地瞪大眼睛。
还是展熠先回过了神,开口问道:“你怎么会被关在这儿?”
“是……是奴婢做错事……惹得大少爷生气……”梦冷支支吾吾地解释。
哥哥责罚她?展熠皱起眉头,一个小姑娘能做错什么事,竟让哥哥如此残忍地待她?再怎么说,眼前这小姑娘也该算是哥哥已过门的妻子。
“你做错什么事?”
“是奴婢……奴婢手笨,没在时间内完成该做的工作……”
“就这样?”展熠不可置信地问,见梦冷怯怯地点头,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我去帮你讨回公道!”太过分了!一拂袖,展熠便气冲冲的想要找大哥理论去。
他的一句话,吓得梦冷连忙起身,双手攀住窗棂。“不要!二少爷,请您千万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可以?你只不过是做错一点小事,他怎能……”展熠忿忿不平地说道。
“不要!二少爷,求求您不要……”梦冷心急的恳求。
展熠凝神一望,发现梦冷眼中的害怕与无奈,他开始明白她为何要阻止他前去了,看着她哀求的眼神,他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这样子好吗?梦冷,我想这不是第一次吧?”
“我……我不过是个小婢,没资格多要求什么的……”柴房内的梦冷,嘴角泛起一抹凄然的笑,在她进入展府时就有心理准备了。
拭去欲落的眼泪,梦冷在窗的另一端对着展熠盈盈一拜。“谢谢二少爷对奴婢的关心,这样就够了。”
“你……罢了!既然你这么说,我还能怎么做?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展熠微愠地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柴房。
???
虽然展熠的嘴里这么说,但他仍旧忘不了梦冷那如泣如诉的眼眸,于是假装闲聊地向小厮净儿问起梦冷最近的情况,这才得知她的遭遇还不只这样而已。
“其实小的并不太清楚,只是偶尔会听到明珠她们提起,好像梦冷那丫头不太讨大少爷的欢心,每天总要被打骂上几回。”净儿恭敬地回报。
“打骂上几回?”展熠愣了一下。“为什么?那丫头是做错了什么?”
“像是膳食送的太晚啦!还说她动作不够灵活之类的……”净儿歪头想了一下,似乎也只能找出这些理由。其实身为一个奴仆,只要主子心情不快,一阵打骂是常有的事,跟在一位喜怒无常的主子身边,本来就该有这种体认,这只能怪梦冷的命不好,没跟到一位好主子。
就为了这些原因?展熠一向疏离冷漠的心,开始为梦冷抱不平,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小姑娘罢了!
净儿望着不发一言的主子,以他跟着展熠多年的经验,大略也能猜到展熠的想法,于是他缓缓地开口劝道:“二少爷,小的觉得您不要跟梦冷太亲近才好,毕竟她是大少爷命定的小妾。”
净儿几乎与展熠一同长大,因此他对展熠一向是有话直说。不管怎样,大少爷的事情还是少管为妙,纵使他也觉得梦冷很可怜。
在这座宅邸中,大少爷的骄纵无理是众所皆知的,而二少爷和二夫人在府中的地位并不稳,万一和大少爷起了冲突,吃亏的肯定又是善良的二夫人和二少爷,只为了个小婢实在不值得呀!
“我明白你的意思。”展熠点点头,低头闷声不响地走出房间。
第二章
虽然嘴里接受净儿的劝告,但展熠仍情不自禁的想去探知梦冷的近况,却又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他不过是不忍心见她如此可怜罢了。
一日,展熠从书房走出,见到一群奴仆围着窃语不休,于是便刻意停下脚步,倾听奴仆间的耳语。
“明珠,听说梦冷那丫头又被大少爷责罚了?”
“可不是嘛!”明珠小心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见到没有其他人才敢放心的说话。“也不知大少爷今天一早又是吃了什么火药,无论梦冷那丫头再怎么做,大少爷就是看不顺眼,刚刚还被泼了一杯热茶,说是她烫着了大少爷的金口。”
“好可怜哦!”一群年纪尚小的小婢异口同声地为梦冷抱不平。“小冷她真是歹命……”
“嘘!”明珠一听到她们这么说,连忙吓得捂住小婢们的嘴。“老天爷,你们也不要命了是不?这句话放在心里就好,不可以说出来的。被大少爷听到,你们一定免不了一阵打。”
大少爷三个字一出,所有在场的奴仆神色为之一惊,不约而同的喃喃地认错。
“明珠姊,对不起……”
“算了!”明珠不在意地挥挥手。“咱们还是快回去做事吧!免得待会儿又有人跟梦冷一样……”
“对对对!”听明珠这么一提,大家才想起尚未完成的工作,几个奴仆一哄而散,原本杂睞的廊道顿时没了人影。而停在石柱后面的展熠,也随着人群的散去而走出,冷静的脸上泛起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
展熠沉默地走回书房,悄悄地拿起方才净儿送来的糕点,还有他放置在书房内的伤药,拽在自己的衣襟内,四处寻觅那抹娇小可怜的踪影。
梦冷此时正蹲在后苑的石井旁,小心翼翼地搓揉着被大少爷弄脏的桌巾椅套,清丽的右脸颊上呈现一道不自然的红晕。
呼!终于洗干净了,梦冷开心地望着手中已无油渍的布料,起身将它们吊在高高的竹竿上,抬眼凝视着炙热的阳光,突然感到一阵昏眩袭来。
梦冷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扶住微眩的额头,她无力地靠在石井旁。
趁着没人的时候,展熠从梦冷的身后悄悄走出,轻轻地唤着。“梦冷……”
梦冷猛然回头,颠踬了一下,强撑住疲软的身子,对他绽放一抹虚弱的微笑。
“二少爷。”
展熠连忙伸手扶住她,轻声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头有点晕……”梦冷晃一晃脑袋,定下神来。“二少爷找我有事?”
“听说你又被责罚了?”展熠望着她右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晕,心底暗暗诅咒着哥哥的残忍,他从怀中掏出一罐白玉药膏和一小袋的糕点。“给你的。”
回想起一个多月前见她时,她仍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怎么进了展府不过些许时日,她就变得此番憔悴,在她依旧清亮的大眼中,已察觉不到一丝该属于她这年纪的天真无邪。
他的眼眸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难掩的心疼,除了他娘亲,他从不曾将其他人放在心上,但不知怎地他就是不忍见她虚弱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