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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澜池  第13页    作者:蓝莲花

  池枫正为我包扎伤口,并未抬头,只淡淡说:“记得么?我们小时候,爹教我们背诵的‘碧丛丛’歌诀?”

  “‘碧丛丛’?”  我低声重复,若有所悟。

  他轻轻点头。

  “爹去世以后,我整理他生前杂记。看见他曾记载‘今日初传碧丛丛歌诀于二子。二子极之聪颖,一遍成诵,甚喜。然日后当不时考问,防其忘记。’  后来的记载中也曾几次提到这只歌谣,更有‘杨儿日堪大任,或可考虑年内向他详解碧丛丛。’  之类的句子。后来我几次研究,却发现那歌诀实在不是什么武功秘要。本以为终不可解,直到昨夜你提起秘库,我才明白那歌诀也许便是入库的线索。回去仔细参详,其中果然暗示了数道机关方位。”

  他抬头望望头顶洞口,又说:“你落下之处应该只是一个天然通风口。想必原来亦做了伪装,只是一场大火,全都烧了个干净。”

  说话间他已处理妥当,却仍不放心:“你的烧伤并不太严重,只是内伤却不可掉以轻心。”

  见我点头答应,他才放心一笑。

  当日我们根据歌诀提示历访四重秘库。

  除去数十间大小石室设施俱全可供百人长期居住。其余所见不外黄金异宝,神兵利器。

  唯有最后一重竟以铁壁铸就,门上一只巨大的铜制绞盘。

  池枫徘徊察看,思索良久,始终不曾动手开启机关。

  忽然他如有所悟,回身望我,脸色苍白。

  “怎么?”  我问。

  他沉声说道:“里面该是满满一库火药,一旦轮盘绞动,整个山庄会被夷为废墟。”

  我一瞬凛然。知道这里该是池家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外敌入侵,无以克制,便可启动这一机关,与敌同归于尽。

  伸手抚上铁壁,我与池枫无言对望,默默叹息。

  慕容宁的伤势不能轻易移动。我留在秘库中照料她。池枫每日出去处理庄中事务,夜间送来食物和药品。

  慕容宁的伤势渐趋稳定,神志也开始清明。

  第四日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为什么要救我?”  她说,她听见自己薰哑的声音时全身瑟缩一颤。

  我无言以答。

  而她亦不再多说。

  此后数日她昏睡,醒来,沉默地忍痛。不肯再发一言。

  但她并不拒绝食物,令我渐渐放下心来。

  十天以后的某个晚上,她的伤处已基本结痂,池枫为她换药后离开,我看着她昏昏睡去,于是离她远些静坐运功。

  那时我的内伤已好了六七成,内息运行几乎已无阻碍,只需再冲破嬗中穴即可基本治愈。气息流转正在紧要关头,我忽然听见她的方向传来悉娑响动,她似乎已翻身坐起,轻轻咳嗽。

  池枫喂她的药应该会让她一夜安眠,她此刻醒来一定是刻意未将药丸咽下。

  一种不祥之感令我悚然心惊。

  我尽力快速地收拢内息,却欲速不达。背后声响不断,她似乎在勉力移动,我不知她究竟要做些什么,心烦意乱,愈加无法凝神。

  忽然间,我身后一片死寂。

  我大大一震,内息霎时纷乱突入我四肢百骸。胸口如塞了一团棱角硬物,全身处处胀痛难当。

  我汗如雨下。

  忽听她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呻吟,却黯涩低哑无已为继,如已被绝望惊惧堵住喉咙。

  霎时间我已明白发生了什么。

  …  …

  放弃了一切导引内息的企图,我站起身来,回头看她。

  我看见她已自己移到湖边,半跪在水边,伏低了身体,呆呆望着水中倒影。

  我向她缓缓走去,内息混乱窜移,只觉每一步都虚浮不定,无法触到实地。

  她忽然抬头,看着我。

  她眼中的光芒那么冰冷绝望,似是连整个生命都已冻结。

  然后她整个上身向前猛然一探,翻落水中。

  我立刻随之跃下。

  冰冷的水流包围了我,与我杂乱的内息狠狠撞击,犹如万根钢针齐齐插入身体,刹那间我全身气血为之逆流。

  然而我不去管它。

  我不顾一切地在水中追踪着她。

  终于我碰到她,在她沉入湖底以前。我将她拉近身边,她大力挣扎,拳脚相加,然而我咬紧牙关决不放手。

  我竭尽全力将她带出水面,爬到岸边。然后我再也无力支撑,躺倒于地,血气似已逼至喉头。

  慕容宁脸面朝下伏在我的臂上,她身上的伤痂已有几处剥落,露出淋漓血肉,我看见她肩膀起伏,不停发抖。我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却惟恐触动她的伤处。

  但是忽然间,她一跃而起,我竟不知道她这时还会有那样大的气力。

  她低着头,发狂般向岩壁冲去。

  我奋起最后的气力猛然一掠,挡在石壁前方。

  她一头撞入我怀中,一撞之势何其强劲,我沿着石壁缓缓滑倒,吐出的血洒在她颈中。然而我牢牢握住她双臂,不肯放松。

  片刻昏晕后,她抬头,将脸逼近我眼前。

  她脸上神情似笑似哭,伤痂牵制了她脸上肌肉,她整张脸可怖地扭曲。

  “有人会想看这张脸么?”她嘶声喊道:“有人会想听这种声音么?”  她忽然挣扎伸手,撕去手臂上一层伤痂,露出模糊血肉,“有人会愿意碰到这种东西么?”  她喊得喘不过气来,不停咳嗽,仍挣扎着迸出断续的字句:“为什么你不让我死…”

  我望着她,完全不觉得惊恐畏惧,我的心多日来早已痛成麻木,此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绝望与疲乏。

  “那么就一起死吧。”  我说,我一开口就有血不停地涌出。

  “要死就一起死吧,”  我伸手抹一抹嘴边的血,冷冷诡笑,“当你说你要拿自己的性命换关荻的,我就已决定要和你一起死在红莲峰的大火里。那天晚上,火最大的时候我上山,我本打算带你走进那片烧得正旺的树林…  …  我不知道竟会掉进这里……”

  血呛住我,我停了停。

  “仍是不想活么?”  我喘息着,长剑出鞘,架上她的脖颈,“我可以先杀了你,然后再自杀。这样好么?”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不明白她眼中的神情究竟是什么。

  我感到整个身体正被无数气流往复切割,如受凌迟。我的手在不停发抖,她颈中已见血痕。然后我再也压制不住那股不断涌起的强大浊流,我大口喷出鲜血,眼前一片昏黑。

  我醒来时看见池枫,他脸色憔悴,正低头启出我身上金针。

  “她怎么样?”  我低声问。

  池枫神情一亮,摇头道:“她没事。有事的是你。”  腾出手来搭上我脉搏,眉梢渐展。

  “几日没睡了?”  我打量他的脸色。

  他苦笑摇头,“不记得。为了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我几乎快要累死。”  想想又笑起来,“这一次医术倒是真的磨炼了不少。”

  虽仍强颜欢笑,我已看出他的疲惫不堪。他放下衣袖时,我瞥见他臂上几处淤斑,心中一沉。当年欧道羲曾说过以他这样的血质,较常人更需生息调养,淤斑之类其实是皮肤下的出血,最是要警惕的标志。

  “快些躺下休息。”

  他大约也已无力支撑,向我迷茫一笑,倒头昏睡过去。

  我暗自运转了一下真气,发现内息虽然极弱,却已再无阻滞。伸手去探他的脉息,才发觉他的内力已将穷竭,想必为我针灸导气已耗尽心力。

  我凝望他安静熟睡的脸孔,百感丛生。

  几天以后,可以行动时我去看望了慕容宁,她已被池枫移入一间石室,紧闭双眼,静静躺在床上。

  我走到她身边,沉默地望她。我看清了她在大火中完全损毁的容颜,心情宁静而悲凉。

  那一刻,我看见从前那个美丽骄傲却从未属于我的影子自她身上轻纱般升起,烟般缭绕,逸入悠远虚空。真切的唯有躺在这里身心重创万念俱灰的女子,让我愿以所有余生念念珍藏,爱重珍惜。

  “你是我的,”  很久以后我说,“让我照顾你。”

  她不回答。

  我伸出手轻轻碰上她脸上伤瘢,她仿佛已化为石像,任由我碰触,一动不动,毫无感觉。

  “如果你不愿见人,就永远住在这里…  …如果你连我也不想看见,我便把这里的夜明珠全都毁掉…  …”

  我停下,一阵软弱,有些辛酸。

  沉默了片刻,我终于说:

  “你活下来,好么?”

  …  …

  那一天我摘下了那间石室里所有的夜明珠。

  我看见它们在我的手心上放射出最后的美丽光华,我合上手掌。再打开时,它们已成暗淡无光的粉末。

  黑暗之中我对着那看不见的女子低声说话:

  “如果你仍然一心求死,我会先灭了慕容家。”

  无人知道这冷淡威胁其实不过是我恐慌而悲哀的恳求。

  两个月后,当她伤势痊愈时,我毁去了秘库里所有的夜明珠。

  从那时起,她在这黑暗的地库里生活了七年。

  但是也从那时起,她再也不曾让我看见她,碰触她,听见她说话的声音。

  我所拥有的只是她的呼吸,她脚步的轻响,她始终不能治愈的低咳。

  我每夜都去探望她。坐在她石室的门边,告诉她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或是只默默坐上一阵。

  有时我会在石室中睡着。但我总会在天明前醒来,回天杨轩。

  除去池枫,无人知道我们的秘密。

  我修书慕容安,告诉他她的死讯。我甚至为她在池家墓地修造了坟墓。

  我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慕容宁已死于那场令红莲峰从此荒芜的大火。

  我让她成为我最深的心底痛苦而又慰藉的秘密。

  那在最为深寂的黑暗里咫尺不见的那个女子,我只需要知道她仍与我活在同一个世间。

  七年以后慕容湄来到池家。

  我告诉慕容宁时她呼吸忽然急促,使我明白这消息对她的震动。

  第二天,我将慕容湄带入了秘库。

  四壁点起火把,但我知道光明不会漏进石室之中。

  我带慕容湄划船荡过湖水,故意与她谈了很多慕容家的事情。我知道慕容宁一定在石室内倾听,因为我甚至听见她不由自主发出的叹息。

  “你听到什么吗?”  慕容湄一凛,四面张望。

  “没有。”  我说。

  她沉默,忽尔自嘲地一笑:“我还以为,会是宁姑姑的鬼魂。”

  我心中一惊,打量着她。

  而她的目光却格外纯净坦诚:“  我不是故意提及。虽然我也听信过那些传言,现在却不再相信。”

  “为什么?”

  她凝神看我,静静说道:“因为你很爱她。”

  我心中一窒,却只漠然发笑:“你知道些什么?当年的事,是确是我逼她的。”

  她转开了脸,亦转开了话题。却在离去时以一种洞悉一切的坚定轻声道:

  “若不爱她,你又何必为她自责伤心?”

  那晚将慕容湄送走后,我去看慕容宁。

  我倾听她的呼吸,知道她一夜无眠。

  她依然一言不发。

  我想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开口,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然而今天她终于对我开口,当我告诉她我已决定攻打慕容门。

  她终于肯开口说话,也许是因为她发觉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死,而我再没什么可以拿来威胁。

  “七年已经很长,”  我缓缓说,  “多谢你,肯多活这七年。”

  她沉默着。

  我摸到身后的石扭,石门无声地滑开。

  一脚已踏出门外,忽然我站住,回头。

  我从未如此刻一般希望这里可以有一线光明,让我可以最后看一眼她。在黑暗中,我徒劳地凝望她的方向。

  下一刻在悉娑声响里乍然亮起的微光令我几疑身在梦中。

  …  …

  忽然间我可以看清她坐在椅中的侧影。

  还有,她穿着青裙。

  她手上的一方手帕里,托着一粒小小的夜明珠。

  她终于让我看见她,在漫长的七年以后。

  一瞬间仿佛天荒地老都已横陈眼前,我泪如雨下。

  …  …

  轻轻退后一步,石门在我面前缓缓合上。

  我看见石屋中的光华慢慢轧扁,终于消失了最后一线。

  冰冷的黑暗一拥而上,潮水般将我霎那吞噬。

  第七章

  灭门

  慕容澜

  乌云叠聚,如要压毁重楼,天色宛如泼墨。

  我独立万象阁扶栏西望,风云盈袖,暴雨只在眉睫之间。

  四月十一。

  …  …

  雷声轰然大作,我甫入书房,  雨柱已激上石阶。开门时的狂风将灯火卷得猛烈一斜,几乎熄灭,三叔忙以衣袖护住。

  我关上房门,将惊风骤雨关于门外。

  “可是出发的时辰?”  二叔抬头问我。

  “再等一刻。”  我在案前缓缓坐下。

  这一刻钟极其漫长,久久无人说话。

  我凝望桌上白铜沙漏,旁边香炉袅袅白烟。沉水香加松雪香最能安神定性,然而我听见二叔三叔依然气息浮躁。也许到如今一步,已无人可以泰然处之。

  今夜所有家人将趁大雨潜出慕容府,进入西山密窟。整个过程不可有丝毫泄露,否则便会功亏一篑,万事皆休。

  ……

  白沙缓缓漏下最后一粒。

  时刻已到。

  二叔霍然起身,低声道:“我去传令秋飞,月渡两组。”  三叔亦起身,他是去点齐第一批离府之人。

  我默默点头。

  房门打开,刹那一涨的风雨喧嚣。

  我凝视着二叔三叔离去的背影,知道慕容家筹谋几十年的计划终将于今夜启动。

  人事已尽,从今而后,成败生死胜负存亡,唯有视之天意。

  亥时二刻,月渡秋飞两组已在方圆十里内巡查结束。

  半个时辰之内,四辆马车辗转进入博山弄丁宅,第一批家人应该已由那里枯井下去,入密道,直赴西山密窟。

  我远远缀于车后,暗中巡查。雷雨声掩去辚辚车马动静。一切极其正常,暴雨深夜,城中并无人迹。

  二叔开始护送第二批家人。

  一切顺利。

  他们平安进入丁宅时,更鼓悠长贯穿街巷,子时方至。

  最后一批只是一辆马车,车中坐着老夫人,大夫人,我唯一仅剩的幼弟慕容沦,和他的母亲四夫人。

  这辆车由我亲自护送。

  我们所走路线与先前不同,车入东平巷方宅,穿墙而至博弈小街甲居,再由后门以三乘小轿抬出入林记绣馆。

  绣馆夹壁内密道直通密窟。

  一切毫无差错,直至我们在林记绣馆前停下。

  雨声嘈杂之中,我分明听见身后七丈左右一声响动并非寻常。

  我心头一震,猛然倒掠,退过巷口。

  刹那间一股腥气破雨而来,我拔身跃起,险险避过一片喂毒暗器。然而四道风声已由右面巷中急电般逸出,擦身而过。眨眼已分扑四面,追之不及。

  闪电忽来,直裂长空。四道人影已踞我丈余。

  我长剑出鞘,凝神贯力,猛然翻手掷出。剑华如白虹凛冽,乘风御电而去,在空中圆弧轻转,抹过四人脊背。

  电光寂灭。

  四声惨呼似已连成一线,沉重的倒地之声。

  长剑挟风兜回,微微啸鸣,重入我手中。我接下,长舒出一口气来。

  此时才有人奔至我身边。我命他们处理尸首,彻底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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