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答应了?”他小心翼翼的问,不敢相信会这么容易。
韦老夫人冷哼,“再怎么样,小雀都是你的未婚妻,不是急着甩掉的破袜子。当初是你说只要她答应,你就没意见。现在却又当着我孙女的面大播大摆的带着女朋友到这里来,等于是在羞辱她。我这个孙女虽然平常很会惹我生气,但是我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她,即使是我未来的孙女婿也不能。不管你这个女朋友是真是假,这门亲事都取消了,你可以走了,以后绝没有人再逼着你娶她。”
原来一切都为了她……外婆是在替她抱不平……
罗小雀愣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头一次外婆在外人的面前维护她……她低下头,觉得心口一股热气往上冲,眼眶也热了起来。
她可以感觉到严彦卿走了出去,也可以听到他临走前说了一些客套话,但却听不清楚,也不想去听。过了许久,她还是低着头,既没动也没开口,直到她听到一阵长长的叹息声。
是外婆的叹息。
她讶异的抬头,就对上那张苍老疲倦的脸庞。
“你知道这件事吗?”韦老夫人的声音听来显得很疲惫,与方才的精神完全不同。“你知道他要带那个女人来吗?”
她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才摇头。
外婆也许没有发现自己刚刚和纪真更看来并不像不认识的样子,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承认自己根本是参与者之一。
“你觉得难过吗?”
她再度摇头。
“不觉得。”她干么要难过?“我本来就不想结婚。”
“那就好。”书老夫人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突然松懈了下来,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她慢慢的闭上眼睛,喃喃道:“你这孩子虽然牙尖嘴利,说话总是不讨我欢心,但你毕竟是我的孙女。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这件事也许我是做错了,幸好发现得不太迟……他不像他的爷爷,东义绝不会做这种事来伤女孩子的心……”
接下来她说了很多关于严爷爷的事,他们年轻时的事,罗小雀都只是静静的听着。
她从来没有听外婆说过这么多的话,而且这些话都不是用来讽刺她、挖苦她的,而是关于外婆年轻的回忆。回忆中甚至有她的母亲……
这一刻,她们祖孙之间的距离,好像突然间拉近了,近得像是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到对方,而不再像从前那般各据一方的遥远。
罗小雀忍不住伸出手,覆上白色床单外那双已经干枯又充满皱纹的手,而韦老夫人也没有推开。
她一直失神的看着两人交叠的手,直到韦老夫人睡着,她眼中的泪才终于落了下来。
当她踏出病房外时,非常讶异的发现,严彦卿居然还在外头。
她看了看手表。
从方才他们被赶出来到现在,少说也有半个小时了,他居然还在这里!她下意识的揉揉眼睛,希望方才的痛哭没有在脸上流下任何痕迹。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她从来没有像今天哭得那么惨过。但那时是伤心的泪水,而这次……
她深吸口气,走到他的面前,若无其事的同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也是一个很正常的问题,但是严彦卿想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才给了一个很奇怪的答案,“我不知道。”
他应该去追纪真真,但是他没有去。解除婚约他应该很高兴,却没有预料中欣喜若狂的感觉,反而有一点罪恶感。他知道自己应该回家,把罗小雀和韦老夫人抛诸身后,但是他也没有这么做。
所有应该做的事、应该有的反应他都没有,连他自己都觉得挺莫名其妙的。
“我只是想……”他耸耸肩。“也许你又会像上次一样,和你外婆吵架,然后负气跑走。她看来挺生气的,不是吗?”
她闻言低头,眼眶又聚集了泪水。
“帮我向纪小姐道歉。”她统着双手。“外婆她实在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她是为了我,但还是不应该。”
“我会的。”他迟疑了一会儿,才问:“你在哭吗?”
她的头垂得低低的,直发覆盖住所有的表情和泪水,但是他还是看到了一滴泪快速的从她脸上滴落。
女人的泪水,致命的武器。
严彦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突然收紧了。
他看过倔强的她,骄傲的她,盛气凌人的她,伶牙利齿的她,每一个面貌都是勇敢而坚强的。
像她这样的女人,很难想象也会有脆弱无助的时候。
她的眼泪甚至比她的言语更具杀伤力,因为严彦卿对比没有任何的抗拒能力。因此他想也不想的,就伸手把她拉进怀里。
她紧紧捉着他的西装外套,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宣泄着她的泪水和情绪。安静的医院长廊上,只听得到她压抑的低泣声,一声又一声,低低的回荡在严彦卿紧缩的心里。
有时候,无声的哭泣比放声大哭、嘶喊吼叫更来得叫人心疼。尤其是在罗小雀这样一个绝少示弱的人身上。
若是换了其他时候,她绝对不会倒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但是今天不同,她需要一个人不管那个人是谁,来宣泄三年来所有被压抑的情感。
她永远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面对外婆的挑战,一个人面对生活中的一切事情,一个人扶养小弟,一个人在这个世上作战。
直到此时此刻,当她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她才惊觉到过去的自已有多寂寞。多刺的外表,只为了掩饰永远不可能有人驱走的寂寞。
她其实还是渴望有人陪伴的,但是她不敢想、不敢讲,因为她知道自己得不到别人的爱。
没有人爱她,她一直以为外婆恨她,把她当成母亲的替身一样的憎恨她、折磨她,但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毕竟血浓于水。
不管外婆的外表多么冷酷,不管她们祖孙有过多少争执、吵闹,在外婆的心里,她们还是祖孙。
她真的拥有爱,而且是来自于这个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人。
在罗小雀的泪水里,有多少是感动,多少是痛苦,又有多少是释放,恐怕连她自己都分不出来。
严彦卿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轻声的说:“哭吧哭吧,哭完了就没事了……”
看到他的手帕,也让她回到了现实。
他们已经解除婚约了,而且他还是别人的男朋友,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应该靠在他的怀里。何况这里是医院的走廊,任何人进进出出都可以看到他们。
想到这里,她倏然止住了哭泣,动手想将他推开o
“嘿!”他轻而易举的就制止了她的挣扎,将她的头压到出自己的肩上,轻松的抗议,“利用完毕就把我一脚踢开,未免太现实了一点吧,罗小姐?”
没料到他竟然会不让她走,罗小雀微微愣了一下。
“你放开我。”她涨红了脸,直到此刻才发觉自己竟是被他整个人抱在怀里,他的手甚至放在她已经没有腰身的腰上头。“抱着一团肉的感觉很好吗?”
他做出深思的样子,甚至微微收紧了手臂。
“这不错。”过了一会儿,他才下了结论。“软软的,圆圆的。挺舒服的。”
她的脸更红。“取笑别人是不道德的,严彦卿!”
“我没有取笑你。”他突然放开她,两手捉着她的肩,认真的看着她。“不哭了?”
他专注的眼神让她全身不自在,巴不得冲进厕所好好整理自己的仪容。但是她不能这么做,只好抬高下巴,骄傲的说:“我的眼泪可是很珍贵的。”
他轻笑,自然而然的又把她拥入怀里。
“你知道吗,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抱这么圆的女人。”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一僵,他笑得更开心。“但是感觉真的不错。”
第六章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一两次的失常,也许是傲些平常不会去做的事口口或者,是不做平常会做的事。
上述两样,罗小雀今天都有,所以她今天很失常。
人在情感最脆弱的时候,都难免失常,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当严彦卿抱她的时候,她应该推开,但她没有。她反而沉浸在那样宽阔舒适的怀抱中。如果不是残存的理智让她压抑下回抱他的冲动,她实在很想就这样抱住这个男人,好好的大哭一场。
原来,在哭泣的时候,有一个肩膀可以倚靠,竟是那么甜美的感觉。
所以,她有了第一次的失常。
当严彦卿再度将她拉回自己的怀中时,她没有反抗,只是任泪水颗颗滴落,落在他那完美的西装上。
当她听见他说,抱着她的感觉很不错时,她甚至有点窃喜。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种情绪,也许他对她不过是一时的怜悯。像他这样的男人要得到任何想要的女人非常容易,根本不可能看上又胖又平凡的她。
可是,谁没有美梦?谁不希望美梦成真?
她静静的让他抱着,假装他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而非同情和怜悯。她真的很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即使明明知道不可能,也想假装那是真的。
所以,她又有了第二次的失常。
当他突然提议要带她去一个地方时,她居然答应了。
其实她该拒绝,她该逃开,因为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及脸上的火热。她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和男人这么接近过,事实上,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暗恋过哪个男孩子。
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她是二十六岁的女人,她很清楚自己的反应是出自什么原因。
她对这个男人动心了。
当他们初次相遇,他英俊的外表没有打动她,但是今天他善意的举动却让她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情愫。
那意味着她终究会心碎,因为美梦是不可能成真的,希望永远只会是一场梦。
她是一个很实际的人,别的男人对她的态度让她在爱情这方面,一向很实际。她不相信奇迹,也不相信任何美好的爱情有可能降临在她这样一个丑小鸭的身上,所以她知道自己只会有一个下场。
可是她还是答应了。
因为今天反正已经失常了,她何不再失常一次?她想要暂时忘记现实的残酷,忘记自己又圆又胖的外表,到了明天,一切都会恢复正常,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轨道,就失常这么一天吧……
但她没有想到,其实失常的人,并不只她一个。
牵她的手对严彦卿而言,是第一个失常。
他一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柔弱的女人对他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曾有过的三个过去式恋情,对象都是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看来似乎极需男人保护的女人。
也许他是喜欢被需要的感觉,因为在严家,他排行老三,长辈的注意力不是大哥就是在小弟的身上。
他从小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孩子,但是父母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他们对待他的方式仿佛他是可有可无的。
他的朋友都羡慕他有这么开明的父母,身在商业世家,有许多小孩往往被迫学习如何接掌家族企业,一言一行更是在严格的监控之下。但是他并不觉得幸运,只感到失落。
他希望长辈注意他,他希望父母将他视为独一无二的,而不是随便做什么都可以的儿子,为了得到父母的关爱,他甚至毅然抛弃自己的兴趣,转而读商,然后回家里的公司帮忙。
可惜一点用也没有,他的父母眼里只有稳重能干的大哥,和凡事迟钝但是善良得像天使一样的小弟。
所以他在别的地方满足自己的需求。
他喜欢被女人倚靠,喜欢当那个为她们撑起头上一片天的男人,那让他觉得被需要,觉得满足。
每一次的关系刚开始的确让他满意,但是久而久之,他却被一种空虚的感觉替代,不管她们再如何的千依百顺,如何让他扮演她们心目中的英雄,都驱不去那种可怕的寂寞。
但他还是乐此不疲。
罗小雀太坚强、太独立,绝对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人。
他甚至可以想象,如果他们结婚,当她发现家里有蟑螂时,她会去买杀虫剂彻底将它们扑灭,而非尖叫着求他保护她。若是电灯坏了,她可能会直接买灯泡自己装,而非等他为她效劳。
她看来不柔弱,那绝不是因为她的体积。而是她给人的感觉就是: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
这一点严彦脚绝对相信。
所以即使她不小心表现出了脆弱的那一面,他也相信她绝对有能力驱走悲伤,然后坚强的活下去。
既是如此,他为什么反而油然生起一股想要保护她的念头?可笑的是,他不是想要为她撑起她头上的那一片天,照顾她的一切,而只是希望能为她赶走悲伤,让她继续用那样尖锐、自立的态度继续生活下去。
所以当他看见她犹豫的站在病房外,仿佛彷徨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他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了怜惜她的念头。
怜惜?严彦卿手敲着方向盘,唇角勾起了一抹不可思议的笑。他居然怜惜这个像战士一样,随时随地准备跳出来和鄙视她的人奋力一战的女人?
牵她的手完全是一个意外,但后来的拥抱却不是。
她的泪水确实击溃了他的心防,女人的眼泪虽然向来是他的弱点,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的眼泪让他感觉如此的讶异和心疼。
在今天之前,他甚至无法想象她掉眼泪的样子。
当她紧紧捉着他,压抑的低泣时,他在心里揣想了一遍又一遍,究竟她和韦老夫人起了什么样的冲突,会让素来在外婆面前不肯示弱的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看过她们祖孙唇枪舌剑的样子,知道她并不是个容易被击垮的人,所以她的崩溃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她的泪水更是杀得他措手不及。
最叫他意外的,大概就是她抱起来的感觉了。
软绵绵的身子,淡淡的香味,他一直以为像她这样的女人绝对引不起自己半点的兴趣,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他几乎不愿意放开她——若不是后来值班的护士经过,也许他还会继续抱下去。他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个女人有这样的感觉了,事实上,自从初恋情人之后,他几乎已经快忘记拥抱的滋味有多么甜美。
这真是讽刺啊,他们两人才刚解除婚约,而他却在此时对她有了好感。
随着车子行驶。他们已经渐渐远离市区,四周的景象由高楼大厦渐渐转变成林木环绕的小径。
“我们要去哪里?”始终沉默坐着的罗小雀终于出声。
严彦卿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
他用单手开车,一手随意的放在窗外,他的姿态悠闲而放松,轻松的驾驭车子在小而弯曲的山路问行驶。
罗小雀始终竭力的克制自己,不去注意他开车的模样有多么帅气,但是眼光却不由自主的随着他自信自在的动作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