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娘、二娘的话,香凝最近是因琴艺停滞正在勤练琴艺,鲜少踏出房门,所以才会不儿人影。没能晨昏去向您们请安是香凝的疏忽,以后香凝会注意的,请大娘、二娘别放在心上。”柳香凝屈膝一福,满怀歉意地说道。
“勤练琴艺有什么用?还不是嫁不出去!”大夫人嗤哼,将话题转上了此行前来的目的。“你倒好,一个人躲在王府里弹琴,啥都不用理,要知道,在众位大臣公卿中抬不起头的人可是咱们呀!”
“就是呀,你都不知道各位夫人讲得多难听!要不是你,咱们还得受这种侮辱吗?连当小妾人家都还嫌累赘呀!”有人开了先端,二夫人接得更加顺畅。
原来是当初恭王爷看上了莫群绍将军,虽碍于莫将军已有元配,恭王爷仍属意让柳香凝以郡主的身份屈居小妾相委,不料莫将军执意不肯,后来还惹恼了被托作媒的皇帝,引起一番风波,最后因为莫夫人单远怜的努力才得以解决。
刚得知王爷说亲这件事时,引起了大夫人和二夫人心中极大的不满,认为王爷偏心,一心只想把柳香凝许配给他心目中最理想的人选,却毫不为其他的女儿着想;但事情到了后来变成一出闹剧,两人庆幸之余还前来落井下石,准备好好羞辱柳香凝一番。
柳香凝浑身一震,原本带笑的妍颜顿时僵凝,苍白一片。檀口轻启,却是不住颤抖,好半晌才微弱道:“莫将军对莫夫人用情之深,根本没有香凝能够插足的余地……对不起……香凝闹了个大笑话,让您们蒙羞了……”声至语尾,已经哽咽。
“不是什么用情深不深的问题吧?症结在于咱们香凝郡主的条件差到入不了对方的眼,否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喜欢纳妾呢?就算是把恭王府整个家世来当陪嫁,再加上个郡主的封号,人家莫将军也还是看不上眼呐!”难得有机会能贬低柳香凝,二夫人当然是不会放过。
“都怪香凝不够才貌双全,一切都是香凝的错……”柳香凝以袖掩面,双肩轻轻颤抖。
“可不是!整个恭王府的名声都让你给败坏啦,现下没半个王卿公子愿意上门提亲,连带拖累了你这些姐姐,你说,这些过错该谁来承担?要是当初王爷让咱的宝儿许配给莫将军的话,就不会有这回事发生了!”见她毫无招架之力,二夫人越是咄咄逼人。
“二娘,您说得过火了吧?”一位平素就对柳香凝颇有好感的姐姐,看到柳香凝那我见犹怜的娇弱模样,忍不住出口帮她。“那些公子应该都是被宝儿妹妹吓跑的吧,之前那个吴小王爷不就是见了宝儿妹妹的吃相才……”
“有没有搞错?你竟敢指责尊长?你这丫头片子怎么一点家教也没有啊?”没料到会被自己人揭了疮疤,二夫人气得忘了大夫人也在场,破口大骂。
大夫人虽不满女儿胳臂往外弯,但对方欺到自己头上这口气她可也忍不下。
“你对我养育孩子的方式有任何意见吗?再说你家宝儿从那件事之后就乏人问津是不争的事实,我女儿哪点说错了?别被人说了痛处就四处乱咬,先回去把你自己的女儿教好再说!”大夫人脸一板,不屑地嗤之以鼻。
乱咬?敢情她在暗指她是狗来着?二夫人脸色瞬间铁青,不甘示弱地插腰回嘴。“女儿嫁得出去就了不得呀?嫁了个不成材的夫婿还要托王爷帮忙在朝中安插官位,这也就罢了,最要不得的是朝中的薪饷根本就不够他上妓院花费,女儿还得三天两头回娘家来挖墙角,要是这样嫁出去算风光的话,我家宝儿倒不如一辈子当尼姑算了!”
“你!”女儿误嫁良人这件事是大夫人毕生唯一的痛,从没人敢当着她的面提起,如今旧疮疤被血淋淋地揭开,气得大夫人不假思索地扑了上去。
“做啥?打架谁不会啊!”二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起身应战,一高瘦一矮胖的身影立刻揪打成一团。
“喂!你别打我娘……啊!你怎么打我?!”
“我没打你你打我做啥啊?可恶,你这丑八怪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喂,冷静点,我们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要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大夫人的一个女儿高声呼喊,但当不知哪儿飞来的一拳在她脸上留下一圈青紫时,什么同仇敌忾的呼吁全都抛到了脑后。“可恶,居然敢打我,看我的厉害……”
霎时间,原本宁静清幽的花园顿时成了战场,四周尽是激烈打斗扬起的沙尘。而被众人围剿的柳香凝早已退出了战场之外,淡笑地袖手旁观着这场闹剧。
女人打起架来真是丑,比不上拓练武时的俐落好看。柳香凝不以为然地笑着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后,屏息走入战局。
被扭打成一团的女人隔绝在另一边的冷拓影见状脸色微变,要伸手阻止已然不及。
“大娘、二娘,您们千万别为了香凝打架……”柳香凝伸手去拉其中一人的衣袖,另一手则是以袖掩住口鼻,她几乎要被飞扬的沙尘呛得窒息了。
“走开啊!”二夫人正打得兴起,被这么一拉,反射动作就是往旁甩开然后继续缠斗,直到四周的打闹声都安静下来,她才惊觉状况不对,定睛一瞧,心在刹那间凉了半截——王爷宝贝至极的柳香凝竟然趴伏在亭柱旁,一动也不动!
这突发的状况让所有的人全吓傻了眼,怔愣在原地。
“让开!”一声斥喝让众家女子下意识地退了开去,一脸森冷的冷拓影迅速掠至柳香凝身旁,抢先点了她身上几处要穴,用除下的黑色外袍将她紧紧包里,打横抱起。
冰寒的目光扫过每个在场的女子,每个和他目光对上的人无不打了个冷颤,连忙低下头去。
“今天这件事我会详细禀告恭王爷的!”冷拓影面无表情地留下这句话后,带着昏迷的柳香凝轻飘掠去,转眼已出了这片花园。
即使已不见人影,整个花园里依然是静默一片,只有间或的鸟鸣声响起。好半晌,大夫人才找回元神开口:“都是你,说好用言语教训她的嘛,怎么动起手来?要是她真有个什么闪失,莫说王爷饶不了咱们,就连皇太后也有得我们好瞧了!”已逝的三夫人是当今皇上的妹妹,柳香凝更是身受皇太后和皇上的宠爱,只要一想起伤了柳香凝的后果,大夫人不禁冷汗涔涔,完全没了方才撒泼的模样。
“我……我不是……故意的……”二夫人结巴道,她只是轻轻一甩,分明没使那么大的力啊!突然间,二夫人想起了什么,转头朝大夫人怒目道:“你可别想把过错都推到我身上啊!要不是你提议要来找她,哪还会发生这件事?而且方才是你先动手的,若真要追究起来,你也脱不了关系!”
“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咱们是好姐妹啊!”如今她们是同在危舟上的人,只得暂时先抛开成见,互相帮助再说了。“来、来、来,咱们得先套好说词,免得到时反而更惹怒了王爷……”
只见方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双方人马,如今犹如闺中密友般地咬起耳朵来。
???
冷拓影抱着柳香凝掠出花园后,立刻往她居住的厢房方向疾行。
“你刚刚点穴下手好重,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呢!”突然,一声轻柔的语调从他怀中的黑色外衣里传出,软呢的埋怨中带着些许笑意。“别着急,我没事的。”
“我知道。”冷拓影依然是一脸木然的表情,脚步不曾稍缓。
方才奔近她身旁时,他立刻看出毫发无伤的她只是假装昏厥,随机应变的他当下配合她做出点穴疗伤的幌子,果然将那一群女子吓得手足无措。
“什么都瞒不了你。”还以为能顺便让他紧张一下呢!柳香凝轻叹,自包裹的外衣里探出头来。
“这么做很危险。”冷拓影眼中掠过一丝不悦。虽对她的慧黠和机智有信心,但还是担心一不留神会对她造成伤害。
“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不会的。该来的总是会来,与其一直躲,倒不如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何况要耍手段,她们哪是她的对手呢?柳香凝微笑,气质依然是那么地优雅高洁。“怪只怪我条件不好,让莫将军嫌弃了,竟连收做小妾都让人不放在眼里……”语音渐微,已布满自怜自艾。
冷拓影闻言拧起了眉头。“是郡主拒绝对方的。”他回道,不满她的颠倒是非,轻淡的语意里尽是不容抗议的坚决。是阐述事实,也是替她辩驳。当初若不是柳香凝出面为莫将军夫妇说情,怕此事至今还无法善终。
“全天下可能也只有你这么想而已。”柳香凝轻叹口气,眼底却是完全大相径庭的笑意。“她们瞧不见了,放我下来吧!”
“小心为上。”他简短道,直走进柳香凝厢房的范围内才缓下速度。
“可以别包着这件外衣吗?很气闷的。”柳香凝侧头看他,晶莹的美眸里蕴满了让人难以抗拒的请求。
只可惜寒冰依然是不为所动。“男女授受不亲。”
柳香凝闻言扬起唇角,这样的回答她早料到了,她的笑里带着点嘲讽,带着点苦涩。她不再言语,转而抬头望天,须臾,才又缓缓开口。“以前你也曾这么抱着我,趁夜翻越山岭,一路跌跌撞撞的,还从山沟摔了下来,身上划了好几道口子,却是把我保护得极好,没让我受到任何一点伤。”
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波动,却随即被隐下。“多年前的事,属下忘了。”
“你忘了,我倒记得挺清楚的。”柳香凝低笑,不让他那么轻易带过。“那时的你不会说些男女授受不亲的话,抱着我也不会还隔着这件外衣。”
“那时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英挺的浓眉蹙起,虽推说忘了,但那曾烙在心坎里的事,又怎是“忘了”两字就能抹煞?
“对了,那时是因为我外衣被人剥了,你把外衣给我穿。”柳香凝忆起,而后轻轻笑开。“不是说忘了吗?又记起来了?”
冷拓影没做回答,任由她调侃去,只是迳自大步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那冷淡的反应让柳香凝眼中的笑意微微沉淀,她悄悄地将系在颈上的翠玉握于掌中,冰冰凉凉的,就如一贯的他,如他的眸子、他的人,沾染不上温度。
还是年幼时好,他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也还有时间等他自己想通,但如今……柳香凝眼神因沉思而迷离,悄无声息地叹了气。
时候到了,她已十七岁了,有了一桩婚配的开始,亦意谓着长辈将再为她安排其他的对象,她还能有多少时间再去等待?
等待一条千年的冰河,暖化为一池春水?
要到何时呢?
第二章
一早天才微亮,整个恭王府就已热闹活络了起来,原来是被皇帝召进宫中停留数日的恭王爷在今日回府。
才一踏进府中,恭王爷立刻将冷拓影召进了书房。
“我不在的这几天,香凝她怎么样?”恭王爷问道。
身形魁梧、一脸正气鲁直的恭王爷是个骁勇的武将,早在战场上磨练出声如洪钟的本事,尽管他已将音量压得极低,却还是连在走廊都听得到。
冷拓影拱手,将昨天两位夫人和其他小姐前来找碴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们居然敢这么做?”恭王爷立刻气得吹胡子瞪眼,拍案大骂。女儿遭到拒婚这种侮辱可说都是他一厢情愿所造成的,现在反倒害得她被人冷嘲热讽,在自责之余也就更加深了对两位夫人的怒气。
门外站着想来先模糊事件的两位夫人,手正要敲上门板,突然听到这声大吼,两人脸色变得惨白,对看一眼,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不约而同地转身就想离开。
“大娘、二娘,您们也是来找爹的吗?”一回头,柳香凝绝美的笑靥就在眼前。“来,咱们一起进去,爹……”说着,扶着二夫人的手就要推门走进。
“不……”大夫人和二夫人脸色丕变,忙不迭地摇手。在这王爷怒气当头的时候,她们哪敢进去?这可不是主动寻死吗?“我们待会儿才……”话还没说完,就让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给全然掩盖。
“你们两个来得正好,统统给我进来!”随着怒吼而来的是房门打开的咿呀声,冷拓影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后候着。
两位夫人心里连迭叫苦,虽明知送死,也得硬着头皮走进,两人就这么忐忑不安地踏进了书房。
“这么快就把事情说了?”在经过冷拓影身旁时,柳香凝悄声轻道,似笑非笑地朝他睨了一眼,然后优雅地走进书房。
柳香凝向来不喜他凡事都向恭王爷报告的举动!每每制止,他却依然,从不曾依顺过她一次。因为对他而言,他虽然守卫的是她,但赋予他这项责任的却是恭王爷,所以他不会为了她而改变他所该尽的职责。
冷拓影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置若罔闻地将门关上,静静地走到一旁候着。
书房里,只见两位夫人连椅子都不敢坐下,战战兢兢地站在书桌旁,就像是等候刑决的犯人一般。
相较之下,温柔带笑的柳香凝可就显得自在多了。“爹,您这几天辛苦了,我已让人熬了参汤,等会儿就送来,好让您能祛祛劳顿。”
“没关系,爹不累。”这番体贴的言词,让原本怒气冲天的恭王爷在转瞬间有了笑容。然而在看到两个拼命想让自己不存在的妻子时,顿消的怒气在刹那间骤升,甚至比方才还更加勃然大怒!“你们看看!这样一个孩子你们也欺负得下手?她哪里犯着你们了,足够让你们说那些狠毒的话来伤害她?”
“妾身不敢……”大夫人还想辩解,却让紧接而来的大吼吓得噤若寒蝉。
“还说什么不敢?!冷护卫都跟我说了,你还想说什么谎?”
“我们不知道香凝那么虚弱,我们真的不是有心要害她晕倒的……”二夫人解释,在看到恭王爷瞬间铁青的脸,浑身一凉——完了,她不会不打自招吧?
“居然还有这种事?”巨掌一拍,桃木做成的书桌立时被拍掉了一角。“你们还有什么资格为人母?!还有什么资格身为王爷夫人?看我今日不将你们休掉!”
两位夫人怎么也想不到会招来如此严重的后果,顿时吓傻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书房中只有恭王爷生气的粗重喘息回响着,完全听不到其他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