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大掌抓住她的手腕,伯她消失般地紧紧车握她。
“雪薇,我在叫你,你没听见吗?”
杜雪薇转过身。穿著制服的男人拉著她柔荑,与她站在绿色羽毛的遮荫下。看见男人皱眉的俊颜,她有些得意。“怎么是你,流远?!”故作惊喜。
松流远额心更加深折。“你昨晚去哪儿了?”
杜雪薇美眸轻眨,歪著头,一脸不可思议的恍神表情。松流远居然会问她去哪儿——他从来觉得她这么大一个人了,不需要被关心的。
“雪薇?”他唤她。
她沉定思绪,问:“你找我吗?!”这次,是真的惊讶并带欣忭之情。
松流远抿直唇,一会儿,才道:“我昨晚去了饭店——你订的房间……”
杜雪薇又愣住了,美眸圆睁,呆望他的脸。
“我去了,”松流远放开她的右手,继续说:“等了一整夜,你始终没出现,去哪儿了——”
“呵……”杜雪薇忽然笑了起来。
忪流远止住嗓音,不明白杜雪薇在笑什么,竟然笑得抱腰,眼角沁出泪来,使得他揽眉下舒。“你怎么了?雪薇——”
“我怎么了……”杜雪薇挺起胸膛,抬眸对住松流远,素手拨拨长发,摸摸脸。“我看起来生病了吗?”她往前一步,踮脚,浅浅的吻落在男人唇上。
“我看起来生病了吗?”语气轻快,又问一次。“你觉得我怎么了?”
松流远一时无语,想说话时,她已回身,像风一样,掠过广场边的另一条街道转角,消失了。
浓雾不散,广场对街旅店的旋转门外,后理帆站在那儿,将杜雪薇与松流远的一举一动看得明白。
浓雾不散。
潜水专家总是拥有一对异于常人的双眼,不但视力好——尤其从事不亚于探测外太空的深海沉船打捞工作——更能在模糊的环境中分辨实虚。
想必那名戴白色贝雷帽的男人,就是雪薇的现任情人。后理帆斜挑唇角。与十年前一样,她有固定对象,却和他最亲密。
真是讽刺,也合适——
人们说她是雪中蔷薇,没有哪儿比这个终年漫雾飘雪的荆棘海适合她,这儿是她的游戏场。
她好得很,愉快得要命。昨晚,与他重逢,两人热烈缠绵,彻夜温存,重新回忆彼此肉体带给对方的刺激、冲击与满足。他美妙的器官在她体内游栘,滚烫的液体,甜蜜地浸润她腿间,她最柔嫩而灼热的时刻,老是不赴约的男人,竞在等她!
他说他等了一整夜、一整夜、一整夜……
杜雪薇拉紧身上的风衣,冰冷气流随著她迈动的长腿灌人,她心里想著昨晚的事,一点也不觉得冷,反倒血液奔腾,浑身有股焦躁之气。
爆裂的花苞团簇在人行道的花圃中,这些花花草草全是无疆界学园农学研究部改良出来的,就算天寒地冻,还是吐长鲜艳的花蕊,等待受粉。
越冷越春意盎然,雾中花海,闪匆迷离,恰如其分地掩映著街边建筑。十五层楼高的组织师长宿舍藏匿其中,杜雪薇一走入,清脆的高跟鞋声响汇入打蜡机发出的噪音中。
“你还真是毫不掩饰呀……雪薇——”一阵语带调侃的嗓音,从大门右侧书报阅览区传来。
杜雪薇驻足回首。她的前辈同事——安朵放下手中的生态期刊,自贵妃沙发站起,朝她走来,
“真好看,”安朵美颜盈笑,眸光凝定在杜雪薇身上的男性风衣,说:“流远的——”
“他压根儿没发现我穿的是男人风衣。”杜雪薇打断安朵,红唇微挑,神态冷艳:“这不是他的衣服。”
“是吗……”安朵下怎么惊讶地应声,转个话题提醒道:“会议别迟到——”纤指扬向中庭花园入口上方的大钟。
还有十五分钟。
杜雪薇一瞥安朵身上整齐的师长制服,旋身走向电梯,“我上去换衣服,等会儿见。”
安朵对著杜雪薇背影挥挥手。清洁工推著打蜡机还在轰隆隆地吵闹著,所经之处,大理石地砖无不被磨得亮铮铮,光可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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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朗的会议室像间日光茶厅,羽毛造型壁灯一盏盏,释放与太阳色泽相同的光芒,三十人座大会议桌中央摆了盆小岛似的花,蔷薇、百合、雏菊、紫光殿、荣冠花……看似乱插一通,毫无主题,却奔放殊美,完全彰显“无”国界组织之精神。
“真难得各位都乖乖穿上制服来开会……”
除了—身笔挺制服,—颗灵光脑袋,今天的会议依循往常——不讲规矩与程序。座位没分主客大小,主持会议的高阶师长——松亚杰——混在十位中低阶师长里,如果不是他头上的白色贝雷帽别了许多勋章徽饰,像颗贴满膏药的秃头,还真看不出谁是师长的师长。
“我以为某人又要穿著性感礼服来……”松亚杰刻意地住杜雪薇瞟了一眼,然后指示:“安朵,这次会议记录由你作——”
安朵颔首,打开桌上的笔记型电脑。
“刚刚那句可别记上。”忪亚杰曲指点桌面,又看向杜雪薇。“没迟到——奇迹,嗯?”
杜雪薇回瞪他一眼,迳自端取桌上的热咖啡啜饮。
松亚杰微笑。“难得早来,不选个好位子坐我旁边?门在你背后五公尺不到,我怕你偷溜——”
“这会议再不开,我真要溜了,松老师——”杜雪薇哼笑,娇声嗲气往下说:
“或者,趁早散会,放我跟你儿子回去——上昨晚没上的床……”她站起身,绕过三个空位,定到松流远椅后,故意亲热地抱住他的颈项。
不知道谁在吹口哨,吹得有韵有调,听起来像英文老歌〈Ireally don\'t want to know 〉。
“雪薇,别闹了。”松流远握住她的手腕。在广场见到她时,她身上有淡淡酒味,他隐约觉得她宿醉未醒,有起床气,现在更加确定。“我请外面的人帮你送颗解酒锭进来。”他说著,拉扯她缠人的柔荑,欲挣脱。
“什么解酒锭,”杜雪薇冷嗤,自动放开手。“我才不需要。”宁愿走回原位,也下落坐他身旁的空位。三十人座大桌,室内开著暖气,用不著靠体生热,坐松点,才宽敞舒服!
拉很远呢。口哨声停下停,又断断续续吹长调,十几只眼睛瞧著杜雪薇与松流远,气氛怪异,不难察觉。吵架了吗?应该不可能。这对男女长期远距离恋爱,分多合少,若不把握相聚时光,还要浪费时间吵架,可真会成为过去的春梦……
“好了,都给我集中精神,专心开会,男女之事随便你们私下怎么搞,别搬上台面。”果然是没规没矩的无疆界学园师长中的师长,松亚杰讲起话来毫不修饰,气魄十足。“等会儿,菜鸟队伍会进来,请各位仔细观察,看看哪一个适合担当领队总召——”
组织传统——刚脱离学园的制服生有其义务,背负慈善之名,征拔贫苦战乱疾病乡壤。行前,师长们会出考题,选出最能胜任领队的精英。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推开门,进入会议室,填满二十个空座位,还余两抹站立人影斜靠在门边,像戏院守门的验票人。
“你们两个不靠近一点吗?”松亚杰遥控关灯,敔动讲台那方的大萤幕,对著门边的潇洒人影喊道。
人影摇手致意,依旧站在门边。
松亚杰随他们意,宣布会议开始。
大萤幕上影像飞掠,从战争景象、贫民、病童……到饥荒,然后,出现一栋用棕榈叶和铁皮搭盖的建筑,画面停住。
“这是你们首次任务要去的地方。”松亚杰对菜鸟们说明。“都看清楚了吧,这个国家内战方休、贫穷破败……不过,这些不需要你们管。”总是这样——
有人在黑暗中翻白眼吐舌头。忪老师老爱在酝酿“任重道远”气氛后,来上一句“这些不需要你们管”。
“你们这些菜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终于要进入正题,松亚杰清清喉咙,摸摸下颚性格的短须,说:“驻守这家医院。”他站起身来,手指向萤幕中的棕榈叶铁皮建筑。
“那是医院?!”有人惊讶质疑。
松亚杰挑唇。“菜鸟就是菜鸟……”哼笑说道,他绕著会议桌走动,掏出口袋里的烟斗、烟丝盒,敲了敲、填了填,点火,吞云吐雾起来。“我说你们啊,就算没见过世面,也别急著表现出来,别忘了你们可是穿著制服的——处变不惊,懂吗?你们的学长姊——在座的这些年轻师长们——”
“别罗唆。”有人不耐烦了。
松亚杰看向那个可能昨夜欲求不满的家伙。“我正要提起你的丰功伟业——”
“不要随便浪费他人的时间。”松流远迎视父亲的目光。
杜雪薇听见松流远说的,不禁眯细眼眸,偏首瞅过去。他还知道不要随便浪费他人的时间啊……
“请回到正题。”安朵停下在键盘上移动的双手,严正地道。她可不想记录父子问的对话。
“好吧。”松亚杰闲适地叼著烟斗,走来走去,说:“你们这些菜鸟的任务就是去接管那家医院。那个地方距离国家首都大概八百公里,没有机场,交通不便,道路颠簸,周遭有数百个村落,难民营,热带疾病横行……你们都研读过热带病学,却没去过热带区域——这点可能很有问题,不过,很多事都是从有问题开始,我相信各位一定能圆满完成首次出队的任务,是吧?”拍拍某位坐在杜雪薇邻座的菜鸟肩膀。
菜鸟受教地点头称是。
松亚杰笑笑定离。这批菜鸟有点无趣,不像某个谎报年龄进入组织的叛逆家伙……
“很好。”烟斗往会议桌缘敲一下,松亚杰说:“散会后,雪薇老师会把这个国家的资料印给你们——”
神游太虚突遭点名,杜雪蔽掹地昂起脸庞。为什么是她做这种鸡毛蒜皮事?
接受到她悱愤似的视线,松亚杰不以为意地一笑。“师长里,你资历最浅,记忆最新。”先拿阶级压她,再吩咐:“你今天不用到学园教小鬼,就顺便把第一次出队该注意的事告诉这些菜鸟,嗯?”
杜雪薇蹙了蹙眉头。这不是存心占用她一天没课的悠闲时间吗?可恶的老狐狸!
“就这么决定了。”松亚杰接著说:“现在,我们直接来评选领队总召吧。各位年轻师长有没有什么话要先说?”
“可以借些您的烟丝吗?”天外飞来一句。
背对门口座位的人头纷纷转动。一个男人挡住另一个,冒冒失失地定过来。
“打扰了。我是潘恩·威尔森——”自己报上名。“来旁听的。你好。”莫名其妙与杜雪薇握手。
杜雪薇藉著来自大萤幕的光辨识男人——有点眼熟,但不认识,金发也不是她喜欢的型——红唇淡淡一勾。“我今晚没空喔……”优雅抽回白皙玉手,她执起会议桌上的马克杯,喝著冷掉的咖啡。
“不是说要借烟丝吗?”松亚杰走来。“来者是客,请用——”拿出烟丝盒,大方递给潘恩·威尔森。
潘恩,威尔森一笑。“那我下客气了。”从口袋拿出卷烟纸,三两下动作,沉醉地享受起上等烟单的滋味。
“你很识货,年轻人——”松亚杰说。
“当然。谢谢您。”潘恩·威尔森握握松亚杰的手,踅回门边。“请继续会议。”
处变不惊,无为所动。菜鸟们没再回头转身。什么会议旁听?太怪了吧!搞不好刚刚的一切都计算在领队总召评选上,测试他们的专心度,不可再上当……
“好了,我们继续。”松亚杰开口,悠然抽著烟斗,边定边沉吟地说:“我这里有一个问题……嗯……是这样的——我在画面上那家物资贫乏的医院诊断出一名肺结核病人,情况相当严重,但医院里没有治疗结核病的资源,只有八百公里外的首都医院有,我该怎么做比较恰当?”停住步伐,他站在讲台,视线流睇每一位菜鸟。
“当然是尽快把人送到首都医院接受治疗!”菜鸟们几乎异口同声,充满热忱。这还用问,他们可是秉持慈善宗旨的,救人为首要目的。
松亚杰没吭声,烟雾缭绕他的脸,仿佛陷入深思。会议室安静了好一会儿,有人垂眸挑唇笑著。杜雪薇看见了——松流远嘴角上扬,笑著。
“你们都是猪脑袋吗?”杜雪薇陡地站超,犀利的言词冒出口。“你们知道肺结核一旦接受治疗,至少要多久疗程?你们知道在那种战乱后的穷乡僻壤有多少人每天吃都吃不饱?”两个问题,一串怒气。
菜鸟们一头雾水,不明白哪里犯错。
“雪薇……”安朵抬眸,敏感她反应太过。
“他们还是新人,想得不够深……”有人缓颊。
松流远也开口:“你太严厉了,雪薇——”俊颜带著宽厚似的笑容。
就她最尖酸刻薄、爱找新人麻烦!
杜雪薇愤盈,美颜冷凝。“我以前是新人,脑袋也没这么迟钝。不是要我这个资历最浅、记忆最新的师长提醒他们该注意的事吗——”她嗔睨众人,针对菜鸟们继续道:“把一个每天吃饱都成问题的人送到八百公里外接受治疗,你们觉得他会乖乖待六个月吗?如果两个月,他的病情好转,首都医院就会请他出院,接下来的四个月,你们觉得一个吃都吃不饱的人会定期到医院拿药服用吗?告诉你们,他不会。当他的基本生活都成问题时,就算药是免费的,也不像有饭吃那么吸引人,然后他会回八百公里外他所熟悉的地方谋生,并且带回有抗药性的结核菌。等到有一天,你们有资源治疗结核病,菌种都已经有抗药性了,你们就只能束手无策,真是可喜可贺——”
“可以了,雪薇老师。”松亚杰沈声打断杜雪薇的嗓音。“可喜可贺就不必了。”身形移至她背后,大掌往她肩头一放,将她压回椅座上。“你喝口咖啡解渴,接下来,由我说明就行。”
静默像黝黑的鸟在空气中展翅,遮掩了会议桌周围每张尴尬的年轻脸庞。
好长一段时间,松亚杰才开口:“刚刚的问题,雪薇老师点出的不仅是抗药性,当然还包含一个内战国家的社会现况。你们这些菜鸟看了那么多我刚才放的照片,显然无所通悟,各位的心思都不够缜密——”顿住语气,他取了遥控器,把大萤幕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