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你没事吧?」姚立凯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思薇心湖里一阵翻腾,她居然感动莫名。她是怎么了,姚立凯对她一向体恤关爱,怎么今晚就变得特别多愁善感呢?
「小薇?」姚立凯焦急了。
「我没事!」她清了清喉咙,做了一个出人意表的决定。「立凯,你能不能抽出一星期的假,我们老总前阵子还想逼我休假。下星期我想去溪头、阿里山休息散心,你可愿陪我同行?」
「好像度蜜月似的,你该不会是真的想嫁给我吧!小心人言可畏,到时候你不嫁我都不行。」姚立凯促狭的说,声音却洋溢着欢愉。
思薇笑了。「你怕吗?」
「笑话!我很乐意让你破坏名誉以抹黑我单身贵族的形象,我求之不得呢!」
「那不就得了,反正现在又不是那种封闭保守的时代,做我这一行的,常有跟男同事出差的机会,如果真照以前那套标准来看,我们每个人都得名誉扫地,无颜见人了。」
「拜托,你干嘛说一堆大道理,让我陶醉一下都不行?!」
「怕你兴奋过度嘛!你请假有困难吗?」
「当然可以,冒着被炒鱿鱼的危险,我都得挪出假期来,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呢!我岂可坐失?」
思薇禁不住笑出声来。「我可不想害你丢工作。」
「没关系,果真如此,你可以以身相许来弥补我的损失。」姚立凯打趣的说。
「姚立凯!」思薇想生气,却又控制不住洋溢的笑意。
「好,我知道,第九次求婚被拒,我还有几天假期可以全力抢攻,说不定不必十一次革命,你就嫁给我了。」
「你忘了我是那个固执而又刁钻成性的伊拉克吗?」
「放心,我会见招拆招,以柔克刚的。」
思薇轻啐一声,笑着挂了电话。然后,她吸口气,趁自己还没有反悔前,她走到召集人的办公室。
☆
搬出秦家后,秦羽轩暂时在敦化北路一栋新盖的华厦里租了一间大约八百呎的公寓。
房子的格局设计得非常清雅高尚,色调以蓝色为主,家具一应俱全,很适合单身贵族居住。
他搬进来已经半个月了,离开曾经全心投入的事业,他是有些许的失落感,但,他离开得心安理得。他确定久大即使没有他也能正常运作发展。
为了让久大不受人事变迁的影响而照常营业,他曾经投下了许多心血参考了欧美、日本等超大企业集团的经营理念和人事管理政策。他一方面疏通人事管道,知人善任,积极巩固主管人才的向心力;另一方面,他扩展久大的经营层面,除了金融业,久大也逐渐投资建筑业和化学工业,甚至创办了文教基金会,回馈社会,主动参与公益活动,提升并扩大社会福利的层面。
现在,久大已经可以按着轨道运作,即使换个驾驶员也丝毫无碍,他可以功成身退了。
他准备回到自己所学的专业岗位上,除了重拾律师的身分外,他还准备到大学里兼一、两堂课。
他本无心跻身于工商业界,商业上的钻营和尔虞我诈,他实在厌烦透顶。他明明不够狠,却偏偏要装出一副精明干练、冷酷无情的样子。也许,他真的是投错胎,身为秦伯航的独生子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知道这次的绝裂伤了父子亲情,但他并不后悔,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他这个罪名背负得心中坦然。
他草草为自己弄了顿火腿蛋炒饭,然后坐在客厅,他翻阅着搁置甚久的法律丛书。
一阵悦耳的天籁铃声响起,他放下书籍,打开了铜色铝门。「谁啊?」
一个削瘦,身高中等的青年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除了我还会有谁知道你窝在这儿?」原来是久大的经理,同时也是秦羽轩的大学至友杜奕霆。
秦羽轩拿了罐啤酒给他。「公司一切还好吧!」
杜奕霆拉开瓶盖,喝了两口,笑着说:
「托你的福,我被调升为副总经理,你老爸董事长身兼总经理。老天,他可真是精力旺盛,一点都不减当年领导久大的威风。」
「多注意他的身体,别让他累坏了。」秦羽轩在他对面坐下。
杜奕霆炯炯有神地打量着。「你真的是豁出去了是不是?别看你老爸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告诉你,他可气坏了。」
秦羽轩苦笑了一下。「帮我安慰他。」
「干什么?干脆让我姓秦算了,什么都由我替你承担,你呢?你就打算跟他僵一辈子呀?」
秦羽轩蹙着眉峰,一睑深思。「说真的,奕霆,你比我更适合扮演他的儿子,你有生意头脑、冷静客观、反应快、做事干净利落、明快准确,你是一流的企业人才,久大由你来辅持,我很放心。至于我爸,他迟早会气消的,家族企业的经营观念早就落伍了,唯才是用才是精明的政策,何况,现在都是合股经营,他根本不必担心大权旁落。」
「那,你有何打算?重拾律师执照?」
「嗯,同时准备回学校兼一、两堂课。」
「小心迷死一大堆女学生,你老弟当年在学校就是这样。我的天,居然有女生没事跑来我们教室旁听,就为了一睹你的风采,让我又妒又羡,恨不能一把捏死你。」
「太夸张了吧!你把我当成谁?华伦天奴吗?」秦羽轩失笑道。
「差不多啦!总之,你在学校抢足了风头,所有男生的锋芒都被你盖过了。若非你眼中只有那个青梅竹马的邻家小妹妹,恐怕所有的女孩子都成为你老兄的女朋友了。」
秦羽轩唇边的笑容霎时僵硬了。
「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唉!你们两个真是无缘,那个杨思薇考进我们学校新闻系,马上成为男生争相竞逐的对象,硬把校花唐玉茹比下去。说真格的,杨思薇还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那双深不见底的大眼睛,还有那股不冷不热的大家风范,不知席卷了多少男孩子的心。偏偏这个小妮子心中另有所属,弄了半天,大家才知道她所心仪的是你这位法律系的导师兼研究生,居然为了你以我们学校为第一志愿,连台大都不看在眼里,真是纯情得可以。」
秦羽轩冷冰冰的望着他。「你说完了吗?」声音平板,带着压抑性的恼怒。
「还未,我正在兴头上呢!」杜奕霆漫不经心的说,浑然无视于他的怏然不悦。「她呀!平常对那些黏在身边的男孩子不假以辞色,只有面对着你这位邻家大哥哥才会露出罕见的笑容。偏偏,你对她是若即若离,有情还似无情,若非你将出国深造,离愁引动了压抑甚久的感情,她恐怕还不知道你对她的用情至深。唉!她真是一个爱憎分明,毫不造作的女孩子,除了你,好像只有那个外交系,结他社社长叫姚什么的——才能赢得她善意的响应。」
「姚立凯,那个男孩子叫姚立凯,他们快结婚了。」秦羽轩干涩的说,眼睛像两泓深不可测的黑潭。
杜奕霆锐利的审视着他。「你就这样眼睁睁看她嫁给别人?」
「她爱他呀,我看得出来,我怎能——总之,一切都太迟了。」
「她亲口告诉你,她爱那个姚立凯吗?」
「她不必说,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他们两情相悦,我已经看过他们出双入对好几次了。而且,有一回,她甚至当着市议员彭秀莹的面,坦言他们快结婚了。」秦羽轩烦躁地点上了一根烟,手微微颤抖着。
「见鬼,你不会给自己争取一次机会啊!去告诉她你爱她,去告诉她你跟方敏芝结婚的真相,她对你不可能没有一丝的旧情。」杜奕霆生气地叫嚷起来,他为秦羽轩迟疑温吞的做法感到气愤。
「她都要结婚了,我何必去破坏?去自取其辱?」
「你他妈的混蛋加三级,你不说,是准备让她误解你一辈子啰!你这是什么鬼论调,见鬼的男性沙文主义作祟!」
「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他说不下去,有点词穷意拙。接着,他苦恼地捺熄了烟蒂。「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我又何必要跟你解释?我根本不须要你多管闲事!」
「哈!你恼羞成怒是不是?」杜奕霆犀利地紧盯着他。「原来你也是有脾气的人?!我还以为你已经练成『麻木不仁』的至极工夫呢?」接着,他又冷哼两声。「你以为我爱管你那个复杂又理不清的感情问题吶!若不是怕你将来后悔莫及,我才懒得理你呢!」
「我情愿你装聋作哑,不要管我。」秦羽轩咬牙说。
「哼哼,自尊心这么强,怎么没骨气去抢回自己心爱的女人呢?哦,你不去对杨思薇解释你当年娶方敏芝的苦衷,难不成你还巴望她来求你娶她吗?」
秦羽轩跳了起来,他沈下脸,寒声警告:「杜奕霆,不要太得寸进尺,我拜托你替我管理久大,替我劝慰父亲,并不表示你可以取代我的一切,自以为是,肆无忌惮地替我出馊主意。」
杜奕霆的睑一阵白一阵青,他被激怒了。「好,你有个性,你喜欢充英雄,假清高,你有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伟大情操,我服了你,我不再管你的私事,我就在一旁看你亲手埋葬自己的爱情,埋葬自己的幸福。」说完,他怒气腾腾地拉开大门,拂袖而去。
秦羽轩颓丧而痛苦的把脸埋在掌心里,有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反应。然后,他抬起头,拿起电话,开始拨号,铃响了,接通后,他鼓足勇气一口气说明自己的意图:
「喂!麻烦帮我接采访组杨思薇小姐。」电话转进了五楼办公室,响了好一会见才有人接起:
「喂,采访组。」一个清脆嘹亮的女性声音传人耳畔。
「麻烦请找杨思薇小姐。」他竭力保持沉着的心情。
「她不在,她休假,下个礼拜才会回来上班。」
他怅然若失地挂了电话,接着,又拨到她的住处,电话响了好久都没人接。他失望地挂了线,再拨到基隆杨家试运气。
「喂!」他听见一个亲切柔和的中年女性声音。
「杨妈妈吗?我是秦羽轩。」
「羽轩啊!你怎么好久都没来我们家坐了。」杨太太开心的轻声责备,关爱之情流露无遗。
「对不起,杨妈妈,我最近比较忙,过一阵子我会回基隆探望你和杨伯伯的。」
「好,你可不许哄杨妈妈喔!否则,我可真会生气哟!」
「呃——杨妈妈,思薇有没有回来?我有点事想找她谈。」
「她呀,真不巧,她去中南部玩了,跟那个姚立凯一块儿去的。这个姚立凯对思薇真是没话讲,难得他这么有耐心,肯苦苦守候。换作是其它人,恐怕早就知难而退了,说不定,小薇有天真会被他的真情感动,不会再跟他兜圈子,唉!都二十八岁了,还这么拣择。」
秦羽轩根本没有心思听下去,他的心在听见思薇和姚立凯相偕度假时,早就跌到谷底,他脑中一片紊乱,浑身冰凉,只能心不在焉地跟杨妈妈应对着,然后仓皇地挂上了电话,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试图饮醉来麻痹阵阵抽痛的神经,以及那份被撕裂般的痛楚。
第四章
姚立凯把车子停在思薇住处巷口外,他打开车内的照明灯,注视思薇那张在微弱的灯光中分外娇柔的脸。「好快喔!七天美好的假期就这样匆匆度过了。小薇,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奢侈的美好时光。」
思薇轻轻摇头。「别这么说,我很开心,真的,我度过了一段平静自在的生活,没有压力,没有挣扎,只有松懈,只有说不出来的闲情逸志,我渴望这样怡然安适、纵情山水的生活太久了。」
「我也是,尤其是能和你共享这种感觉,即使一生只有一回,即使没有任何结局,我也无憾了。」
「给别人一点机会,我不希望因为我而让你错失了应该珍惜的缘福。」思薇真挚的说,眸光温柔澄澈。
「我会的,你也要豁达一些,好吗?」
思薇嫣然笑道:「我们彼此努力吧!如果一直到白发颜衰都找不到最适合自己的一双鞋,我们可以毗邻而居,做对白发知音,在皱纹满布的笑吟中,畅言往事,互相戏谑,不也是人生的另一种情趣吗?」
姚立凯兴高采烈地附和。「好啊!我百分之百的赞成,不过,我不赞成你用鞋子来譬喻另一伴,我比较中意用茶壶和杯子。呃,男人是茶壶,女人则是——哎!你怎么打人呢?」
「男人是茶壶,女人是杯子?哼,美得冒泡,依我看男人是卫生纸,用了就可以随手一扔。」思薇眼一瞪,秀眉微挑,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什么?」姚立凯一脸受辱的表情。「卫生纸?太惨了吧!思薇,你简直把男人贬得一文不值。」
「你管我?」她打开车门,淘气地揶揄着:「反正,你去找你的杯子,我继续扔我的卫生纸,咱们风马牛不相干。」
姚立凯关上车门,又好气又好笑。他心想,有她这么一只灵怪的杯子,他宁可不做茶壶,只做个从一而终的杯盖。
第二天,思薇从台北市政府社会局采访回来,才坐下,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
「思薇,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是龚德刚。她丢下笔,喝口茶润润喉,她有预感龚德刚一定又有什么苦差事丢给她做,而她难免会跟他来场激辩。
果然不出她所料,龚德刚就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思薇,我有个恃殊任务要你去做。」
「我就知道你不会白白便宜我,放我休假一星期恐怕是放长线钓大鱼吧!快说吧!你又 有什么烫手山芋丢给我?」
龚德刚抬起头。「你就是一点都不吃亏,爱逞口舌之快。」他摇摇头,表情又变了,变得专注而坚持。「我要你去采访秦羽轩,请他谈谈为什么肯轻易割舍久大的一切,而重新回到司法界,重披律师战袍。」
「什么?」思薇冲动的站起来。「你要我去采访他?你有没有弄错?我现在是市政版的记者,我没有义务去做这件事,你应该找江丽芳或者陆顺民!」
「这不是一般性的任务,是特别事件,我们要做专访,只有你能胜任这项任务。」龚德刚慢声说。
思薇心湖里波涛荡漾,她苦恼地按着太阳穴。「不,我不愿意,我拒绝。」
「如果我坚持呢?」
「不,你不能勉强我,就是因为我跟他是旧相识,以前在财经组责无旁贷,现在根本没这个责任和义务。」
「我不能吗?思薇,这是命令,不可以随你高不高兴。」
「你是当真的?」思薇脸色泛白了。
「是的,做不做随你一句话,否则,你就给我走路。」龚德刚态度强硬得不近人情。「你不能威胁我,你不可以这样,你这是强人所难!」思薇激动的喊道,双颊涨红,胸中交织愤怒和不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