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参加秦氏亲族的敬茶礼。」她提起最大的勇气告诉他。
「不行。」他毫无转圜余地。
「为什么?」她激动的靠近他,不相信他连点机会都不给。「为什么不让我见你们秦家的宗亲,是因为我见不得人,还是我没有见的身分?」她悲痛欲绝的又问:「告诉我,我是什么身分?」
她是什么身分?他也一再的问自己。
他可以告诉她,她是敦煌太守的夫人,是一城的女主人;在敦煌,她的身分、地位甚至可以比太守还要高,可是这话说了有什么意义?
在这里的人没几个认得她,更不知道所谓的「郡主」有多尊贵,在所有人的眼里,她只不过是京城来的外来客而已,如果没有他或大哥的认可,她甚至出不了这座敦煌城。
「我只想知道,我的自由到什么程度?」芃瑄问。
「不知道。」他答。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大哥想保护她到什么程度,是想把她当妻子般的疼爱、尊重,还是纯粹奉旨成婚的把她供著,不让她受到半点危险;如果是后者,那她就没有一点自由可言,因为那意谓著敦煌必须对她的所有安全负责。
「不知道?」芃瑄无法置信的瞪著他,他竟然忽视她到这种程度,连给她一点自由的考虑都没有!「难道相公就这么讨厌芃瑄?一点接纳的意思都没有?」
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给自己一个重拾信心的机会,可是他的反应和冷漠却教她寒透了心。
她揪住心口,伤心的模样教秦闇动容,可是他实在无法给她承诺,只得狠心的别开睑。
「如果你坚持,那只会自取其辱,我不会出现的。」敬茶礼上新郎不出现,那对新娘而言,无异是奇耻大辱。
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一次又一次的教她心寒,芃瑄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再忍耐到什么时候?
「相公……」芃瑄突然扑向他,娇柔的身躯由背后紧紧的抱住他。悲伤的声音透过被她泪水湿濡的背传了过来,「我知道这桩婚事不是相公自己愿意的,也想过你在敦煌或许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可是芃瑄想告诉你的是,我在这里已经是别无选择、没有退路了。京城我再也回不去,不管相公如何待我,芃瑄的命就只能依附于此;你愿也罢,不愿也好,就请你留下一方之地收留收留我吧!今后您的事情我再也不过问,做个有名无实的夫妻也随你,但请让芃瑄有个可以立足的名分,让我去参加明日的敬茶礼好吗?」
她紧抱著他的身体传来悲伤的微微颤动,震碎了他的心,也敲碎了他筑起的冷硬心墙。
秦闇终于被她的真情所动,他缓缓的转过身来,伸出双臂想拥住她,可是就在这一刻,窗外的人影阻止了他,教他所有松懈的神经都绷紧了回来。
倏地一推,将怀中的芃瑄推了开去,身子跃出窗外,并厉声的暴喝:「站住别走。」
被推倒在地的芃瑄还茫然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他俊伟的身影消失在空荡的窗外!
秦闇跃出窗外追著那两条人影来到府外的街道,三人前后追逐的身影在漆黑的街道上,看来犹如飘浮不定的鬼魅,令打更的人看得瞻战心惊。
两个身著夜行衣的刺客见追来的人武功超卓,追逐数十里仍无法甩开他,于是眼色一使跃上屋顶,想以高矮不齐的屋顶做为掩饰,逃开追逐。
岂料,刚跃上屋脊就见两道衣袂翩翩的身影立在前方,嘴角含笑的挡住他们的去路。
「大哥、三弟!」追窜而上的秦闇一见来人,立刻愣住。「你早就好了?」他无法置信的瞪著秦天。
秦天俊挺的脸庞带著潇洒的笑意,一点也不像才大病初愈的样子。「好了几天了。」
秦闇瞪著他的眼色一凛,「这么说你一直在监视我?」
「不错。」秦天坦诚不讳,指著中间的两个夜行人道:「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监视他们。」
「你知道他们是谁?」
「知道。」秦天点头,笑容隐去,脸色变得深沉,「是皇宫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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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不会来吗?
芃瑄不只一次的自问著,远望衔接外院的拱门,络绎不绝的人影让她疑惧的不知该不该去参加敬茶礼,她胆怯的躲回房内。
「郡主你回来了,刚刚老夫人派人来说,客人已经来得差不多,吩咐我们可以过去了。」正在准备礼物的红珠一见她又踱了回来,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走来。
「哦。」芃瑄淡淡的应了声,无神的走向那些准备好的各式礼品。「都准备好了吗?」
在嫁往敦煌的途中,她就探听到有这个独特风俗,所以在入城之前就和红珠从皇上御赐的二十箱珠宝里挑出各式各样的金器玉饰,准备送给秦家各房族亲当见面礼,以讨得第一次的好印象。
因此这次再重新整理起来,并不会太费事。
唯一真正令她烦心的是,万一相公不出面,她该如何来应付即将发生的尴尬跟窘况呢?
「放心吧!一切都准备妥当,绝不会让郡主失礼的。」红珠答道。拉著芃瑄在铜镜前坐下,为她梳妆打扮。
郡主今天见秦氏的族亲可算是件大事,她应该将郡主装扮得更亮丽出尘才行,她那艳赛桃李的绝色姿容若再蓄意脂粉一番,必定让那些族人惊艳倾倒。
大功告成之后,红珠又朝铜镜内的人儿细瞧一番,满意的露出笑容。「嗯,好极了,迷倒众生。」
「我看是迷倒你吧!」芃瑄嗤笑著。站起身来和前来带路的仆人一起走往大厅。
怀著忐忑紧张的心情,她带著捧满礼物的红珠一起走过后院的长廊、曲桥、假山、亭阁,最后来到外院的大厅门口。
芃瑄早就知道秦家在敦煌落地生根了好几代,族亲众多,可是当她真的看到一屋子黑压压的人睁大眼睛挤在门外等著看她时,差点因吓了一跳而逃回房里。
他还是没来!
在这一屋子黑压压的人潮里面,她看不到自己可以依赖的相公,唯一认得的是那一直待自己冷漠的婆婆跟小姑,还有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倜傥风趣小叔。
唯独不见的是那个此刻应该跟自己站在一起,并肩作战相依偎的相公。
瞧见新嫂子怅然若失的眼神,秦梵不忍的弯起一肘,撞了撞灵儿的腰,「大哥没办法来,你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帮帮大嫂的忙?」
灵儿骄蛮的哼起一声:「不帮,谁教她答应这件事,这是自作自受,娘跟二哥早告诫过她了,是她笨不听话,一切后果自行负责。」最好是丢脸丢到抬不起头来,早早离开敦煌。
既无人引见,也没有人招呼她进入,芃瑄在厅门口裹足不前,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你就是郡主呀!」
「真美。」
「怎么没有看到新郎呢?」
「秦天呢?没跟你一起来,到哪去了?」
一串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芃瑄哑口无言,求救的眼神再度看向婆婆跟灵儿。
秦母无动于衷的坐在椅上,淡淡的扬了扬眉,端起旁边的茶闲情的吹气、品茗,而一旁站著的灵儿则是一脸看好戏的心态。
在灵儿负气,秦母又故意而不见的刁难下,就只剩下秦梵愿意站出来帮她了。
「咦!秦天,秦太守来了。」就在秦梵准备站出来维护她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的目光循著叫声的来处,一起睨向门外。
大门外秦天挺拔昂藏的身形,带著几分飘逸洒脱的气质悠然走近,那薄毅的双唇在来到芃瑄身边时绽出一抹和煦的笑,清朗而优雅。
他毕竟还是来了,芃瑄欣喜的露出笑容。
只是……今天的他感觉起来似乎有点不太一样,至于是哪点不一样呢?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
「秦天!」
「大哥!」
秦母跟灵儿看到他出现,都忍不住惊叫出声,谁也没有想到真正的秦天会在此刻出现。
「娘,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坦然的笑道。执起芃瑄的手,排开聚集在她身边的人群,温柔的将她带到秦母以及几位长辈面前。
「你……你怎么来了?」秦母顾盼左右,问出心中的疑问。
「衙里的事情处理完,自然就能来了。」秦天依然笑容满面的回答,温和的眼神不时落在芃瑄身上。
今天的他也想在人前演戏吗?这份耐心与关心是在私下独处时从没有过的,突来的柔情使芃瑄感到迷惑。
「大哥,真高兴终于可以在『大家』面前看到你了。」秦梵高兴的拍拍秦天的背,意有所指的暗喻。
「我也是。」秦天回给他一个了然的笑容。「夫人,见过他没有?他是我三弟秦梵。」他向芃瑄介绍道。
芃瑄谦礼的点头,轻雅柔亮的声音回道:「见过,前些日子在后院里见过。」转身从红珠捧著的银盘里,挑出一块上好的虎型玉佩来送给他。
「这是芃瑄的一点心意,请三弟收下。」
玉润如脂的上好虎型玉佩,让族亲中有些识货做玉器的行家,更是睁大眼赞不绝口的抢著看。「好……好一块百年温玉啊!三爷,你真好运气啊!」
秦梵俊眉微挑,也有点讶异于新嫂子的大手笔,或许……她是想藉由丰厚见面礼来讨取众人的欢心吧!他含笑的想,收下玉佩。
秦天继续引著她跟众人见面,「这是太叔公。」那个在市集里为她说话的严肃老者。
「太叔公。」再见他,芃瑄心里有著说不出的感激。「太叔公,孙媳妇芃瑄向您敬茶。」
芃瑄虽是皇室郡主,却深谙进门媳妇的道理,因此非常谦顺的在他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个响头后,由侍女的手中接过茶杯奉上。
「好……好……」太叔公对芃瑄这柔美娴雅的样子非常喜欢,端起茶来啜了一口后,直向旁边的秦母夸道:「金花啊!你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个美若天仙的皇室郡主当媳妇,天儿这会可说是官途无量了。」
「是呀,是呀。」秦母皮笑肉不笑的虚应。
在她心里,一直对芃瑄曾是「皇上情人」一事很不能谅解,可是又碍于她「皇上情人」的身分而不敢得罪。
芃瑄再由红珠的银盘上取出一只翠玉扳指,同样是价值不菲。「太叔公,这是孙媳妇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好,好。」太叔公也不客气的收下。
同样的,芃瑄款步盈盈移到秦母的面前,再度下跪的奉上一杯佳茗,态度一样恭敬有礼。「娘,媳妇给您敬茶。」
秦母僵著睑,并不想立刻伸手去接。
「是啊!老夫人,新媳妇要给您敬茶了。」围观的族亲大声的鼓噪,仿佛都被皇室邵主的大手笔给收买了。
秦母咬牙恨怪著这些势利的族亲。
「对呀,娘,快喝吧!她可是孩儿万中选一,真心相待的妻子哟!」秦天眨眨眼,趁此向秦母表明自己对芃瑄的立场。
真心?秦母和灵儿讶异的对看一眼,「你……你真心喜欢郡主?」
「当然。」秦天毫不迟疑的说,并且以更大声的语调回答道:「孩儿早在年初回京述职时就喜欢上郡主,所以才不惜攀龙附凤的恳求皇上赐婚。」
辟谣保护芃瑄的心态甚为分明,让芃瑄感动得热泪盈眶。
虽然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可是她好希望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喜欢自己,那她的这一颗心就不会白白的失落了。
秦母对秦天的一席话感到意外和惊喜,她一直以为秦天是非自愿的、被逼的,没想到……他真的喜欢郡主,而且是早在半年前就爱上她了!
这么说来,她跟皇上的事情也不是真的啰,一切都是雪滚成的大谣言。
喜极地,她露出这些日子以来最高兴的笑容,「好啊,好啊!新媳妇真乖,要给我这个婆婆敬茶,哈哈……真好啊!」她开开心心的喝下那杯媳妇茶。
芃瑄笑了,由银盘里拿出一个独特的木制锦盒,那是她好早就想送给婆婆的见面礼。「娘,这是辽国进贡给我爹的夜明珠,芃瑄知道您有诵经礼佛的习惯,所以特地命人将三十二颗夜明珠镶串成念珠,供您礼佛之用,请您收下。」说著打开木盖,将价值连城镶串而成的夜明珠奉到秦母的面前。
「这……这真是要送给我呀!」秦母高兴得合不拢嘴。「这三十二颗夜明珠,颗颗价值连城的……就这么送给了我,不是太浪费吗?」
秦老夫人虽然是太守的母亲,可是也还没有见过这么稀世的珍宝!
「怎么会呢?只要是娘能喜欢,芃瑄再高兴不过了。」
「喜欢喜欢,这还能有不喜欢的道理吗?灵儿,还不快过来向你新嫂子行礼。」秦母朝也是一脸歉意的灵儿催促。
「大嫂。」灵儿紧抓著胸前的发辫,腼腆不好意思的低唤了声。也为自己听信谣言一事感到歉然。
芃瑄笑著从红珠的手上拿出一把早准备好送她的镶宝短匕道:「小姑娇甜可人,十足的美人胚子。所以嫂嫂送这份礼可能不恰当了些,可是不知怎么的,我一看到这把短匕就想到小姑你英气的娇容,所以还是放胆的拿了来,希望小姑你别生气才好。」
镶满金玉宝石的匕首要送人,还得说得歉疚万分,若不是有异于常人的胸怀气度,是不太容易做到。
「谢谢大嫂。」灵儿不矫情的接过。
她自小喜好舞剑弄刀的,一般刺绣女红根本不爱,所以一瞧见这把镶满玉石的宝匕,便爱不释手的舞动起来。要不是之前母亲告诫她厅里人多,说不定这会儿就大跳剑舞了。
「谢谢大嫂。」俏丽的灵儿再次开心的道谢。
「小姑不要嫌弃就好。」芃瑄拍拍她的手,柔柔的一笑。
见识到这位皇家郡主的出手大方,一时间整座大厅的族亲都纷纷凑上前,急著与她攀亲附戚,就连三、五岁的小娃儿都不例外。
「孙媳妇,我是你的六叔公,天儿的爷爷的六弟弟。」
「表叔嫂,我是秦铁柱,是太守叔叔的表外侄……」
「我是你表舅舅……」
「我是你三婶母……」
「我是你表外叔婆……」
消息一出,整个敦煌都轰动了起来,赶来太守府门前认亲戚的人直将整个大街挤得水泄不通,短短三天,秦家在敦煌的亲戚就暴增了三倍之多。
芃瑄这个皇城远嫁而来的新娘,其出手之大方,真可谓是敦煌建城以来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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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膳过后,秦母就差人到新房把芃瑄叫了过去。
「婆婆。」芃瑄主仆一进门,就看到满屋子的织锦,秦母站在其中,一看到她进来,就忙著招手的要她走近。
「芃瑄,你过来看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她拿起一块绣有喜凤的彩绫在芃瑄身上比了比。「这些儿东西都是我这几年,从天儿、闇儿跟梵儿弱冠年起就年年准备的,积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用著的一天了。」她喜孜孜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