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已是深夜两点半。
对一些习惯夜生活的人来说,这个时间还算早,但对卓尔——总是十点上床的她,却是太晚太晚了!
小宝和佣人们都入睡了,她蹑手踢脚的摸回卧室,轻手轻脚的洗个澡上床,深怕吵醒了任何人似的。
躺在床上,她才偷偷的透了一口气。
虽然她理智的没让自己做错事,但那种犯罪的感觉却愈来愈重,愈来愈浓。她明知毕群对她是有目的,她仍然和他来往。
这永恒的矛盾是不是一个噩梦?
闭上眼瞩却了无睡意,她发觉自己竟是兴奋的。她的兴奋——毕群的拥抱、吻、爱抚,毕群不停在她耳边说的那些令人迷惑又心动的细语,他在表示后悔,又表示爱情,他——他仍然对她一片痴心,是吗?是吗?
她很想去相信他,但理智令她不信,是不要去信,就算他痴心她又能怎样?何况——毕群这些年来的经历——她又怎能相信?
一个在无数女孩堆中打过滚的人,他仍会痴心?
但一一但——卓尔脸红了。毕群这么对她,表示她仍有足够的吸引力,仍能吸引浪子般的他,这是她暗自欢喜和满足的。或者,是女人的虚荣心吧1
这虚荣心甚至可以使她忘却他是否在报复!
报复——卓尔对这两个字又怀疑了,毕群费了那么多功夫。精神、时间回来找她,只为了报复?这似乎说不过去,何况当年的事又不是她的错,别再那么小心眼的去想报复,他——大概真如他所说的,是个一生追求爱情的人,他对当年的那段情不死心。
哎! 看来她是真的被他搅乱了心湖,她再一次的陷下去,她——还能自殡吗?
迷迷糊糊的还是睡着了,但睡得很不安稳,做了许多稀奇古怪,五颜六色的梦,梦见许多人,有父母,有小宝,有坚白,有多年的老朋友,老同学,当然,还有毕群。她表面上拒绝了他,心中却被他占满!
啊1她心中竟被毕群占满。
她是被一阵轻柔的吻给惊醒,谁! 是谁!她吃惊的睁开眼睛,看见是一张可爱的笑脸。
“妈眯,早。”小宝甜甜的倚在床边。
“啊——小宝!”她下意识地摸摸被侧的地方。“这么早?怎么不上学!”
“今天星期六,”小宝的黑眸停在她脸上。“爸爸去日本,妈眯带我出去玩。”
“啊——今天,”她微微皱眉,毕群一定会约她的,是不是?他知道坚白去了日本。“今天妈眯没有空!”
“妈眯不是不上班了吗?怎么又没空呢?”小宝很失望。
“妈眯约了人,”卓尔拥住小宝,犯罪的感觉又一阵阵上涌。“或者——妈眯陪你午餐?”
“下午呢?我想看电影。”八岁的小宝已有自己的主意。“卡通片。”
“叫琼姐带你去,好不好?”卓尔硬着心肠。“妈眯今天真的约了人,真的有事。”
“那——明天呢!”小宝眼中充满了盼望。
“明天——好吧!”卓尔不忍了。“明天妈眯陪小宝吃午餐,看电影。”
“那我今天就薇薇而家玩,不上街了,”小宝很满足的。“明天一定哦!”
“妈眯骗过你吗?”卓尔笑着说。
“以前没有,但是——”小宝黑眸一转。“妈妈为什么总不在家?爸爸说以后你都会在家陪我的!”
“过几天就会在家陪你!”卓尔打发着小宝。“先出去玩,让妈眯再睡一下。”
“妈眯昨晚很晚睡吗?”小宝天真的。“琼姐说,爸爸昨天打长途电话回来。”
“是吗?”卓尔呆愣一下。“叫琼姐进来。”
小宝出去,一会儿女佣阿琼推门进来了。
“太太找我?”她问。
“昨夜少爷有电话?”卓尔问。
“是,是十点钟打来的,”琼姐说:“我告诉他说你不在,他就挂断了!”
“什么也设讲?”卓尔追问。
“没有啊!”琼姐摇头。
“后来再打来过没有?”卓尔有点心虚。
“没有。”琼姐笑一笑。“是不是有事?”
“没有——”话还没说完,床头的电话响了。“我来接。哦——是,日本长途电话?好——坚,是你吗?怎么这样早?”
“昨晚找不到你,怕你着急,去公司前再打一次。”坚白的声音清晰传来。他只怕她着急,他真体贴。
“是啊!昨夜我去做什么,你一定猜不到。”她看琼姐一眼,示意她出去。
“那一定很特殊的——”坚白轻笑。“你会不会跑去看电影了?”
“你怎么会猜到的?”她说。忍不住骂自己怎么说起谎来竟可以不眨眼?
“不是武打片吧?”他还是笑。
“自然不是,是一副社会写实片,很血腥的。”她胡乱地说,她已骑虎难下。
“你也看这种片子?”他说:“小宝好吗?”
“很好! 我们已说好了明天一起午餐和着卡通片,她会天去薇薇家玩。”她说。
“节目丰富得令我羡慕。”他说:“你们好好玩,后天中午我会赶回来。”
“好,我们会等你!”她说。
“哦——如果夜晚出门,不要自己开车,”他忽然想起来。“治安不好,小心。让司机接送!”
“我会的,你放心。”她说。
“好好度周末。”坚白笑。“我已约好大泽,要去他家后面的湖钓鱼!”
“祝你钓到大鱼。”她笑。
“我并不真想钓鱼,你是知道的,”坚白也笑。“只不过想打发时间而已1”
“其实你该让大泽带你到东京逛逛!”她打趣。
“那恐怕昏倒的是大泽,”坚白说。大泽是他们在日本的好朋友。“徐坚白怎么突然改变了?”
“没有人一辈子不变的!”她故意说。啊!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是,没有人能一辈子不要,我也不能担保自己,”坚白的语气是那样稳定,也那样肯定。“但是只有一样,我知道我这辈子不会变,那是我对你的感情。”
“坚白——”她有一刹那的激动,只是一刹那。坚白的感情是温暖平淡的,永不会有更大的激动。“多谢你这么说,我——很感谢。”
“感激?!怎么这样说?”他显得很意外。
“感激你对我这么好!”她勉强说。
“难道我不该对你好?”他更意外了。“卓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她为自己分辩。也警惕自己,坚白敏感,她不能再随口说。“你竟也疑心病重?”
“我紧张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他认真的。“你不要假装不知道。”
她犹豫一下,坚白和平日有些不同,是不是昨夜的迟归引起了他的怀疑?
“怎么?坚。”她放柔了声竟。“今早情绪不好?或者遇到了不开心的事?”
“都没有,你怎么这样想?”他又笑起来。“我只是随便跟你聊聊!”
“随便也聊了十分钟,你不去公司了?”她也笑。
心虚的人常疑神疑鬼,她就是这样吧?
“还早呢!”他不在意的。“东京已很凉了,秋天总给我一种难以形害的忧郁感。”
“你在悲秋?”她笑。“我对秋天的感受和你完全不同,我觉得秋天最美,美在意境和味道。”
“我只是个生意人!”他笑。“如果你在这里,或者我也能感受到你说的美。”
“别这样,坚。后天你不是要回来了吗!”她说:”你怎么也孩子气起来了!”
“不知道。这样出门——感觉和平日不同,真的,”他似在自语。“或者因为你已决心做主妇吧!”
“只怕不能做得如你意。”她说。
“如我意?”他轻笑。“卓尔,这么多年,我要求过什么?你是个可以尽量发挥自我的主妇。”
“我变成了一个过分自我的主妇!”她问。
电话里有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原本是个自我的人!”他说。
卓尔呆愣半晌,她原本是个自我的人,她是吗?这是他心目中的她?
“不聊了,我会再打电话来。”他说:“周来快乐。”
然后就挂断电话,显得有点——不正常的匆忙。
他——怎么了?最正常的坚白也变得不正常?
放下电话,她久久回不了神,她怀疑,一定是某些地方让坚白看出了破绽。然而一一什么破绽?
电话铃又响,她不安的抓起来。
“喂——”她顾不得礼貌。
“早。我没有吵醒你吧?”毕群,令她永远矛盾的人。
“是你——”她的不安扩大。“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我怕不能再出来——”
“我知道,”他全然不觉意外。“昨夜——我把你吓坏了,是不是?”
“不,不是,我真的不舒服——”她在喘气吧?他提昨夜——不曾做错事而仍有犯罪感的昨夜。
“昨夜只是一次偶然,谁也没有蓄意做什么,”他认真的。“你该相信我,卓尔。”
“我认为——我们不该再见面。”她稚气得像个小孩子。“很不好!”
“不见面代表什么?自欺欺人?”他尖锐的。
“不要这么说,”她小声叫。“毕群,请你立刻回去,好不好?我不希望你再留在这儿。”
“你要我回去,我立刻走就是,”他慢慢地说:“你现在情绪不稳定,这是你的真意!”
“当然是!”她强作镇定。“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一再的见你1”
“是,我也知道错了,我们不该再见面,”他竟这么说:”因为我们的感情竟然还那么深。”
“毕群,你——”她涨红了脸,颤抖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因为她心中也承认,他说的是真话。
“你要我走,我立刻去退房,坐下午的飞机走,”他想也不想地说:“只要你叫我走!”
她深深的,深深的吸一口气。
“请你——回去,”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留在这儿对谁都没有好处,而且你的新太太——”
“别提任何人,卓尔,”他略带沙哑的声啻似出自灵魂深处。“你不想见我,你不愿见我,我走就是,与任何人无关,请别提任何人。”
“那么——你走吧!”她咬着唇说。
“好,我下午回去,”他仿佛是决定了第三次世界大战般。“我坐下午最早的一班飞机走!”
“谢谢你,”她松了一口气。“祝你顺风。”
“只祝我顺风?”他轻笑起来。“你未免太吝啬了吧?”
“那么——祝你愉快、健康。”她说。
“重要的是你,”他的声音认真了起来。“我要你快乐,明白吗?快乐,不只是脸上的笑容。”
“我会。”她勉强说。
“我说过六十岁的再来见你,”他又笑了。“但谁知道我等不等得及呢?我会非常想念你,卓尔,忍无可忍时。我会再来。”
“不,请别再来——”她叫。
“你真的那么残忍!”他轻叹。
坚白从日本回来时,卓尔仍然觉得自己笑得不自然,虽然她用了两天时间来准备。
毕群是星期六下午走的,他真能这么说走就走,卓尔感到握意外。他既然来了香港,她不认为他会这么“容易”离开,他不是说过,不达目的一辈子也不放手吗?
他在机场打电话给她,说只要她一个电话,他会立刻赶来。她无言以对——不,是什么也不敢说。她怕鼓励了他更鼓励了自己, 这不行。
干是他就这么走了,甚至没有留下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很讽刺和矛盾,是不是?还说她一个电话他就赶来。
但是毕群就这么走了,她却仿佛不甘心似的若有所失。她的脾气一下子变得好烦躁,好不耐烦连小宝跟她讲话她都不愿回答。还说一辈子不放手;她只是这么叫他离开,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她——她真的不甘心!
人性就是这么矛盾的。明知事情不可能有结果,她让他走是理智,他走了她却不开心,却——怪他,感情上她认为——既然表现得那么真诚、深挚,就不该那么容易走。她是矛盾的。
坚白回来了,她不得不藏起心中矛盾,努力展开笑容,唉!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笑得勉强极了。
“怎么?你不舒服?或是太累?”坚白一边换衣服一边凝望她。“好像病了一样?”
“没有事。”她想对他表现亲热一点,却做不到,一道无形的隔阂在他们之间。“我很好!”
“一定是昨天带小宝出去玩累了!”坚白愉快的。只要回家,只要见到卓尔,他总是愉快的。
“只不过看了一场电影,怎么会累?”她远远的坐在一角沙发上。“倒是这两天睡不好!”
“为什么?”他很意外。“以前你不太闹失眠的。”
“可能因为你不在,”她淡淡地笑。“香港这地方治安又坏,我紧张。”
“紧张什么呢?”他失笑。“有佣人,有司机,还有小宝,而目我们这地区治安一向良好,你在吓自己!”
“也许吧! 你知道我喜欢胡思乱想,”她摇头。“愈想就愈睡不着。”
“傻卓尔,”坚白走到她面前,用双手捧起她的脸蛋,仔细的端详着。“恩!真是瘦了哦!”
卓尔一干子面红心慌,好像捧着她脸儿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想摔开他,却又惊觉他是坚白,她脸上的神情就愈发显得尴尬了。
“公事——顺利吗?”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那是没什么困难的!”他吻一吻她的面颊。“公司一切全在轨道上运行,不会出差错。”
“你这人——我从没见你认为什么事有困难,”她忍不往问。“有事困扰过你吗?”
他凝视她好一阵子。
“有,当然有,”他淡淡地说:“没有人幸运得凡事都得心应手.一帆风顺的,我当然也遇到不少困难,但困扰和难题,只要沉住气,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这么有信心?”她问。
他摇摇头,笑了一下。
”卓尔,近来你总喜欢用挑战的口吻,你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他半开玩笑。
她心中一惊,不敢再试探下去。
“你疑心病重。”她说:“我目前不必工作,有太多的时间和精神,自然也盯紧你一些。”
“很喜欢你盯紧我,这是我的幸福。”他说。
幸福——她的心莫名其妙的就砰砰乱跳起来,他们的幸福是不是在受考验的边缘?
“只怕——以后你会叫吃不消。”她勉强说。
“你看错了我,”坚白摇头。“对我重视的人的重视,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吃不消?”
“坚,你向来都是这么好的吗?”她几乎叹息。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他在她对面坐下来。
“我的意思是——坚,你对人从来没有一点恶念吗?或者是一一你一直把所有事做得这么圆满?”她似乎很困难的在解释。“有的时候我在想,只有上帝是完美的,但你——也接近了!”
“说得多可怕,居然敢拿我比上帝?你太没有敬畏的心了,”坚白笑。“这是你的天真和孩子气,你眼中的我或许很好,但我只是个平凡人,我常做错事,也有太多的缺点。因为我们之间有感情,所以你的眼光就美化了我,觉得我接近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