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事她可是从不轻易告诉别人,要不是拿铁汉三当自己人,她看他亏死,也不会开口。
但铁汉三却对她摆手,示意自己正忙,有话待会儿再说。
柳条儿眼看着猪肉越来越少,心都揪起来了。再等下去,猪肉都被换完了,还提什么报酬?她也顾不得身上的伤,挣扎着就要去找铁汉三。
丫丫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姊姊,你要去哪里?”
“丫丫,你带我去你阿爹身边,我有话跟他说。”柳条儿很着急。
丫丫犹豫。“可阿爹做事时,不喜欢被打扰耶!”
“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他。”
丫丫看她满面严肃,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扶起她,走向铁汉三。
铁汉三正挥汗如雨地忙着,干这些活儿,他从来不用武功,就靠从小打下的好体力。他怕武功泄漏了身分会惹麻烦,可这样消耗体力的工作也让他有些累。
见丫丫搀着柳条儿走过来,他心一跳,连忙安抚了村人,抢先迎上去。他知道丫丫不会随便打扰他工作,会破例,肯定有要紧事。
“丫丫,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还记得丫丫几年前,身体糟得一塌糊涂。
“我没事。”丫丫说。
倒是柳条儿主动开口,与他提了一些别让人占便宜、要拿多少肉才不算吃亏的话。
她给铁汉三算的帐,笔笔都要占六婶子一点便宜,虽没苛到让人活不下去,也还是很恐怖。
反正她跟六婶子又不熟,她只要铁汉三好,别人怎么样,她顾不了。
铁汉三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六婶子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容易,我怎能和她计较得如此清楚?”
“你付出劳力得到报酬,天经地义,哪里是计较?”
“我是自愿替六婶子做事,不算在买卖之列。”若按她所说地做事,岂非像他从前拿人钱财,取人性命一样?都讲利益,就没人情了,那种日子刻板无趣,他绝不愿意再回头。
“可是——”
“别说了。”他声音有些沈。
她吓了一跳,心里一阵委屈。她一心替他谋福,他怎么不领情,反而凶她?
铁汉三也知道自己过分了,连忙道:“柳姑娘,我喜欢帮六婶子做活,看她笑,我很开心,这种快乐是千金难买的,你明白吗?”说着,他也看了丫丫一眼,小丫头迷迷糊糊,显然是不懂。
柳条儿也是迷茫,她只知道,如果不为自己多争取些利益,日子会很难过。她不希望铁汉三将来落魄,所以要及早替他打算好。
铁汉三笑着,摸摸一大一小的头。“以后你们会懂的,能够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过生活,是一种福气。”话落,他又转回去给村人分猪肉。
柳条儿感受着铁汉三留在头项的温度,既为他的好心折服,也叹息他的慈悲过头。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瞧,她一个不识字的乞丐都懂得如此精深的道理,他长这么大块头,居然不明白。
丫丫拉拉她的手。“姊姊,我觉得阿爹说的对。”
柳条儿摇头。“你阿爹现在年轻,有大把力气可以挥霍,当然不在乎一点小利益,等他老了,没办法做事后,他又习惯了付出,可怎么过活?”
丫丫没办法想到那么遥远的事,只是问:“阿爹怎么会老?”
“每一个人都会老的。”
“姊姊和我也会老吗?”
“当然。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努力存很多钱,等我们老了,没办法工作时可以花用。”
“钱?”丫丫搔头。“家里没有钱,不过有很多熏鸡、熏鸭、熏鹅、肉干、冻梨、白面、大枣……反正好多好多,仓库里都堆满了。”
“这么多?吃得完吗?”原来她误会了,铁家不是有钱人,但他们有很多粮食。只是粮食保存不久,还是得想法子弄些钱才保险。
“阿爹说,我们自己吃不完,可以请人吃。”
柳条儿又要心碎了,铁汉三竟是个如此大方的散财童子!
“那还不如我帮你们把一些食物运下山卖钱,再把钱存入钱庄,如果敢博,还可以放印子钱,那利息可高了。”
“什么是印子钱?”
“就是有人需要钱,我们就把钱借他,等他有钱了,再连本带利还给我们。”
“原来是帮助穷人啊!”
“没错,这方法好吧?”
“太好了,回家后,我就告诉阿爹,我们一起放印子钱。”
两人疯狂讨论要放多大利息,才能赚更多的钱,浑然忘记这根本是在造孽。
但幸好她们说者无心、听者也无意,就说说而已,一会儿也就过了兴头。
丫丫在六婶子的招呼下,开心地进屋吃点心。她招呼柳条儿一起。
柳条儿看着铁汉三的背影,却迈不开脚步,好想再贴着他的背,与他亲近。她对丫丫摆摆手,这是第一次有个人对她的吸引超越食物。
她好像看着他,就会饱了,这滋味真奇怪。不过……她眼神透露出一股着迷,他真强壮,又迷人。
她的心咚咚跳着,是少女初次动情的征兆。
第2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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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铁汉三父女帮忙养了一年的猪,还杀猪、分猪搞了一天,只换回一颗猪头和一根猪尾巴。
本来六婶子还想给他两斤肉,他却以家里人口少、吃不了太多为由,退了回去。
末了,他再贴上一袋鱼干,连着那条猪尾巴,把猪心换回来。
六婶子笑眯了眼,光这头猪换来的东西足够她吃用一年,果然听铁汉三的建议是对的,她跟铁汉三说,明年还要请他帮忙养猪。
铁汉三一口答应。
柳条儿心痛欲死。这没工资的事,他干得如此快活?真是个笨蛋、滥好人!
但她还是好喜欢他,唉,她也变蠢了……
晚上,铁汉三把换来的猪心和着参片一起炖,给她和丫丫补身。
她们一人分了半个猪心,加上一大碗汤,锅里只剩一些残渣。
柳条儿看着铁汉三面前空空如也,心里有些难受,但他却不在乎,只是不停劝着她们快趁热吃。
柳条儿心里挣扎,好半晌,咬咬牙,把自己的汤推给他。“你吃。”
“啊?”他怔忡,她明明是个贪吃的人,怎么舍得把食物让给他?
然后,她像在跟什么赌气似的,用力撕咬着那块猪心。不把食物分给铁汉三,她心痛,分给他,她心碎,两种滋味都烂毙了。
“快吃啊!你愣着干什么?”她心情不太好。
铁汉三却笑了,喝了两口汤,便道:“这东西太上火,我体燥,不能吃太多。”他把汤重新还给她。
她不太相信他,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可能有人不能吃?
“是真的。”他保证道。
柳条儿这才放心。自己有汤又有肉了,不禁眉开眼笑,将它们吃得一乾二净。
当她吃完抬起头,却见铁汉三温柔地笑,她恍然明白,他还是骗她了,不过是因为怜惜她,才撒了谎。
她感动得想哭,又咬牙忍住。
这一晚,她没再说话,直到深夜,大家都睡熟后,她才偷偷摸摸爬起来,躲在茅房里大哭一场。
她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才能遇见铁汉三,他待她太好了。
她一边哭,心里悄悄念着他的名字。她喜欢上这个毫不精明的大好人了。
当年老乞丐捡回她以后,还照三餐打,每次讨到的东西都要他先吃饱,才轮得到她,但他肯把她带在身边,已经算是对她很好了,而铁汉三……他会背她、搀扶她,却从没碰过她一根手指。他炖猪心给她和丫丫对半吃,自己只喝了几口汤。
如果有人说,他是天上下来普渡众生的神仙,她一定相信。世间人怎么可能这样好?
她越想他,眼泪掉得越凶,好像要把积累了二十二年的泪,都在今夜流光。
铁汉三站在茅房外,听她的哭声,也懂她的心情。丫丫叫他阿爹那天,他也特别激动。
两人相似的经历让他更同情她,也越想对她好。
他又等了半刻钟,里头的哭声不仅没减低,反而越来越失控。
这如果是夏天,他就任她发泄个痛快,但冬天里,她穿得又不多,在滴水成冰的茅房里待太久,实在不是件好事。
他轻轻地敲了下茅厕的门。
柳条儿吓一跳。这么冷的冬夜,怎么还有人特地出来上茅房,不都在卧室的便桶里解决?
“柳姑娘。”铁汉三的嗓音柔和,仿佛入冬飘下的第一朵雪花,洁白,又让人惊艳。
柳条儿听到他的呼喊,脚一软,就摔倒了。她又是惊吓,又是害羞,不知道刚才哭的时候,有没有说出什么羞人的话?若有,他会不会觉得她厚脸皮?
铁汉三听见碰撞声,怕她出事,便直接推开门走进去。
“不好意思,打扰了,柳姑娘。”这话说得真奇怪。
她一时怔住。他伸手把她扶起来。
柳条儿见到他脸上的关怀,眼眶又湿了。
“摔疼了?”他问。
她不好意思回答,她是被他迷坏了。
“冻着了?”他又问。
她垂下脑袋,不敢吭声,只有脸红得像要烧起来。
他隐约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呐呐半晌。
“那个……我送你回房。”他抱着她往外走。
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心跳得乱七八糟。
铁汉三将她抱到大炕上,又拿出厚厚的毯子替她盖上。
“你先暖和一下。”他说。
她很想说,他的胸膛,就是天底下最暖和的地方了,可她不敢看他,也不敢跟他说话,就呆坐着任他伺候。
铁汉三其实也很紧张,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在一个姑娘待茅房时进去打扰,都很失礼。
沉默僵持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没睡?”
“嗯。”他毕竟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她一起床,他就知道了,一路尾随她到茅房。
“那个……我……铁大哥……”她感觉自己该解释一些东西,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必紧张,我明白。”他说。
她一愣。她的心思她都不太清楚,他怎么会懂?
但他眼里的认真却让她相信,他确实是懂得那些连她自己都不甚理解的东西。
“别想太多。”他安慰她。“坏事都过去了,以后会更好的。”
“嗯。”她轻轻颔首,只要待在他家、待在他身旁,她确实有好日子过。只是……她能在这里待多久?直到伤势好,或者冬天过完?她能不能就不走了?
“不嫌弃的话,你就住下来吧?”他在柳条儿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迷惘、心里身上只有痛苦和辛劳。
他很幸运,因为丫丫出现,他摆脱了过去,找到新的日子。
如今,他很乐意与柳条儿一起分享这份快乐。
她瞪大眼,泪水迅速累积,很快地,它们滑下眼眶,落到大炕上。
看她又哭了,他不禁有些慌乱。“怎么了……你……唉,好好好,别哭、别哭……”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他是个壮实的男人,手也比一般人大,她却是极为瘦小,较同年龄姑娘更矮上半个头,肩膀也特别纤细,当他的手轻拍着她之时,只觉掌心几乎要触着她的骨头了。
这个女人,可能比以前的他吃过更多的苦,教他更加怜惜。
她抓着他的衣袖,咬着牙,又狠狠哭了一遍。可她一直没哭出声,怕吵醒了正在里屋睡觉的丫丫。
她这份体贴深深打动了他,他情不自禁将她揽进怀里。“放心吧!以后有我,你不会再吃苦了。”
她本来哭得正放肆,却被他的举动弄得心慌意乱。她眼角瞄了瞄他,他笑得好温柔,似乎对她颇有好感,所以才让她住下,又说不让她吃苦?
她好开心,捉紧了他,兴奋的泪掉得更凶,一直一直哭,把他的衣服和毯子都弄湿了。
他不得不叹,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第3章(1)
休养了几天,柳条儿的伤势终于大好,加上铁汉三日日帮她进补,她不仅没有因受伤而虚弱,反而双颊光润,红扑扑的像点了胭脂。
更有村人打趣,说她是铁汉三养的小媳妇。柳条儿又羞又喜。
铁汉三偶尔也会偷瞄她,那娇小的身材,本以为就十七、八岁,谁知随着时日流逝,她像初春的花,挣扎着展现风韵。这是双十年华的姑娘,褪去青涩后特有的娇媚。
他后来问了她,才知她已经二十二。
清晨,铁汉三做好早点,便去喊两个姑娘起床。这做饭的事,丫丫和柳条儿都不会。铁汉三极宠丫丫,什么活儿都舍不得让她干,她自然不懂,柳条儿从小在大街上摸爬打混,也没机会学,只会吃现成。
铁汉三让两个姑娘坐好,各给她们舀了一碗小米粥,又拿了两粒盐腌鹅蛋,以刀剖开,一半给丫丫,一半给柳条儿,自己也拿一半。
丫丫欢呼,开始掏蛋黄吃,黄澄澄、松软可口的咸蛋黄最是配粥了。
柳条儿默默地把自己那一半的蛋黄也掏给丫丫。因为她若不掏,就是铁汉三掏了,过去每次吃咸鹅蛋,总是她和丫丫吃蛋黄,铁汉三吃蛋白,他说自己喜欢蛋白,但有一回,丫丫闹肚疼,不想吃早饭,他得把整个鹅蛋都吃完。她注意到他吃蛋黄的时候,浓黑的剑眉扬了一下,那是他开心时特有的表情。
看到柳条儿递过来的蛋黄时,丫丫笑眯了眼。“谢谢姊姊。”
铁汉三纳闷地看着柳条儿,记得她也爱吃蛋黄,今天怎么转性了?
“我今天想吃蛋白。”她害羞地低下头,心里想着,他们这样像不像一家人?铁汉三是当家的,她是小媳妇,丫丫便是他们最钟爱的心肝宝贝。
她脑海里一堆绮思,心便越跳越快。
铁汉三眼里闪过一抹温柔,他拿起筷子,把自己那一半的蛋黄也扣出来,送到丫丫碗里。
“谢谢阿爹。”丫丫拍手大笑。
铁汉三又拿起最后半颗鹅蛋,扣出蛋黄,分成两半,一半放自己碗里,一半给了柳条儿。
“阿爹也疼姊姊?”丫丫第一次见铁汉三为她以外的人忙碌,心里也说不出是喜是闷。村人告诉她,她就要有新娘亲了,柳条儿是个好姊姊,但要不要接受她做娘亲,她还不清楚。
铁汉三笑着点她的鼻子。“丫丫吃一个半蛋黄,阿爹和姊姊分另外半个,这样算起来,谁吃得最多?谁最受宠?”
丫丫扳着指头数了会儿,笑逐颜开。“以前我都吃一个蛋黄,姊姊来后,我能吃一个半,所以我吃最多,阿爹和姊姊都疼我。”
这算术真是乱七八糟,但也有些道理。比起只有铁汉三一个人的宠,再加上柳条儿的呵疼,丫丫确实过得更愉快了。
“阿爹和姊姊要一直这么疼我喔!”丫丫撒娇。
“当然,我们会永远疼丫丫的。”铁汉三语含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