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兴趣当愚忠的忠臣,或许趁这个机会退隐山林,是最好的选择。
而玉丹璎可能是因为想留下腹中的孩子,才背叛了她背后的主子,躲入山中待产,但这全是他自己的猜测,无法证实真假,他也只能继续对她存有疑惑。
但看她这一阵子柔顺的态度,他忍不住心软,不再为难她。「你大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买,何必自己一个人无声无息的下山?」
「太久没下山,我想顺道透透气,所以才没有麻烦你,没事先知会你一声,是我的疏忽,下回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回?」他听了不但没消火,反而更是气恼,她还想挺着这么一个大肚子走山路,不怕动到胎气?
她顿了一会儿,才意会过来他的意思,心头一暖,眸中尽是柔情。「下回……我会请你帮我买的。」
就算表情难看、口气不善,她还是知道他在担心她,会气她恼她,也是因为担心她,若是对她不再有心,他根本不必动气。
言崇宇继续僵着脸,没再回话,却伸手拿走她怀里的布疋,率先转身往回走,还刻意放慢脚步,就怕她跟不上。
玉丹璎跟着他的步伐慢慢往上走,欣慰的暖意满盈于心,更加确信他们之间还是有机会的。
蓦然想到少主给她的期限只到孩子生完之后,她的眼神顿时又黯淡下来,但没过多久,她又振作起精神,不再多想。
就算和他相处的日子再如何短暂,她也要好好珍惜、心存感激,不该再贪心了。
在这之后,言崇宇继续储备东西准备过冬,而玉丹璎也开始专心缝制衣裳,两人各忙各的,却又会在不经意间注意对方的身影,彼此之间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微妙。
想在乎,却又有所顾忌,正是他们此刻的最佳写照,而他们也颇有默契的没有打破这微妙的气氛,就让情况顺势发展。
这一夜,夜已深了,但玉丹璎的房间门缝还是透着油灯的光亮,在前厅打地铺的言崇宇纳闷的等了又等,却始终没有等到房内的灯光暗下。
他总是在玉丹璎熄灯入睡后,才会跟着睡,此时已经比她平时休息的时间晚了至少半个时辰,她到底在里头磨蹭些什么?
他无声的来到门边,贴上门板,没听到里头发出任何声响,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打算一探究竟。
轻推开房门,门扉发出咿呀声响,房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再继续走到床边一看,忍不住瞪大眼、微蹙眉,还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她就靠坐在床上,下半身盖着被子,高高隆起的被子上头还放着一件缝制到一半的衣裳,或许是缝衣裳缝到有些困意,想闭眼小憩一会儿,却没想到就这样靠着墙睡着了,连他开门进来都一无所觉。
难怪她房内的灯火一直没熄!言崇宇忍不住气恼,现在已是深秋,一日比一日寒冷,这么睡可是很容易着凉的,她肚子里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怎能如此不当心?
气归气,但他又能如何?只能帮她收起缝制到一半的衣裳,却意外的发现,这衣裳之大,根本不是孩子能穿的,甚至连她自己都穿不下。
他纳闷的又多瞧好几眼,觉得这衣裳的尺寸,应该是……男人穿的?
「嗯……」玉丹璎睡到脖子酸痛,终于迷迷糊糊的苏醒,有些讶异言崇宇竟然站在床边。「怎么了?」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是。」他不再困惑衣裳大小的问题,将衣裳塞回床边的篮子内,没好气的念她:「既然累了,就把东西收一收上床休息,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我想早些把衣裳……」
「孩子都尚未出世,早也没用。」他收起篮子,放到桌上,摆明了就是不让她继续熬夜。
那衣裳是要给你的呀!她无奈的瞪着他的背影,快入冬了,她想尽快将那件棉袄缝完,才能适时让他穿上。
言崇宇将篮子放好,转身看到她那犹有不甘的表情,刻意板起脸。「还不睡?」
「是。」她轻漾着笑,柔顺的躺下,不再违逆他,心甘情愿被他念着。
他见她终于安分的躺在床上,并且盖妥了被子,才放心的吹熄烛火,离开她的房间。
关上房门,他犹有依恋地停在门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脑中尽是她刚才柔美的睡颜,忍不住回味再三。
因为怀有身孕,她的脸蛋变得丰润,却依旧美丽,甚至更散发出一种成熟的风韵,时时刻刻都在勾引、搅乱他的心魂。
他的心还是受到她的牵引,始终没有间断过,但他的理智却又不允许自己如此堕落,明知她曾经背叛过自己,却依旧不争气的对她心软。
对她,他一直在爱与恨之间挣扎犹豫、摇摆不定,两人此刻的关系暧昧不明,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这个问题他早已思考过无数次,却不曾想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
入冬之后,天上的白雪也缓缓飘落,将所有山林妆点成雪白一片。
玉丹璎的房里不分早晚都有暖炉暖和着空气,这是言崇宇帮她准备的,他也特地叮嘱她没事别出房,免得冷着自己,反替他添麻烦。
口是心非,他明明关心她,却又不愿意在口头上承认,所以才会说这种淡漠无情的话。
但她明白的,所以她偷偷开心着,一点都不伤心气馁。
暖炉炭火用得凶,原本储备过冬的炭火也渐渐快消耗完,所以就算外头下着雪,言崇宇还是得出门去张罗东西。
玉丹璎抱着沉重的肚子在前厅等待言崇宇归来,这几个月两人在山中过着平淡的生活,她非常珍惜,真希望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就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没有任何恩怨情仇,不必算计来心机去,就只是单纯的过日子,只需要想着彼此就好。
但算算日子,孩子也即将出世了,玉丹璎心一沈,知道这平淡却幸福的时日已快到尽头。
她从早晨等到近午,才终于见到言崇宇的身影出现在山路上,正逐渐靠近,他身上所穿的暗褐色棉袄,正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饱含着她对他无法言说的情意。
言崇宇远远的就见到玉丹璎倚在门边等待的身影,赶紧加快脚步回到屋前,言语尽是担心。「你怎么出房间了?外头冷,快点回房去。」
「我没那么不济事,连这一点冷寒都耐不了。」她开心的笑着,伸手帮他拍去衣上沾染的雪片,就像等待自家丈夫归来的小妻子一样。
顿时之间,言崇宇竟有一种错觉,以为他们真是一对寻常夫妻,什么背叛、伤害,似乎早已离他们好远好远,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林里,朴实宁静的日子似乎也洗涤了他的心,冲淡原本的愤懑之情,有时他还会出现一种想法,干脆两人都别下山,别再沾染人世间的纷纷扰扰,就这么平淡过一生吧。
但可能吗?他们俩之间的问题始终不曾解决,眼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终究会再度波涛四起的。
玉丹璎帮他拍雪片拍到一半,肚子突然重重一沈,熟悉的绞痛感瞬间袭来,逼得她不得不停下手边动作,转而抱住肚子,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言崇宇见情况不对,赶紧扶住她,担心的问:「怎么了?」
「我……好像要生了……」虽然绞痛只持续一会儿便停下,但她明白,时候已经差不多了。
「什么?」言崇宇紧张得脸色大变,小心翼翼的将她扶回床上躺好,力持镇定的安抚她。「好好躺着,我马上去请产婆。」
「嗯。」她点点头,脸色苍白,也是同样紧张。
安顿好玉丹璎后,言崇宇再度离开小木屋,冒着风雪下山去找产婆。
在这之前,他早已事先打听过,城内最好的产婆是一位吴大婶,他甚至连吴产婆住在哪都事先探访过,因此他一进城马上往吴产婆的住处走去,没有任何耽搁。
来到吴产婆的住处,他心急如焚的大力拍着门。「有人在吗?我要找吴产婆,快点开门!」
「来了来了!」身形圆润的吴产婆没多久就将门打开。「我就是吴产婆,有什么事?」
「麻烦你快些跟我走,有孕妇要生了!」
吴产婆见他焦急的模样,先是安抚他。「别急,她已经开始阵痛了吗?什么时候的事?这第几胎呀?」
「大约两刻钟前,是第一胎。」
「那还早得很。」吴产婆不慌不忙的转身往屋内走。「等我收拾好接生的东西,一会儿再跟你走。」
言崇宇急得五脏六腑都像是快翻江倒海了,但还是只能按捺住性子等待。
等吴产婆收拾好东西之后,言崇宇赶紧带着她往城外走,吴产婆的步伐跟不上他,他只能再度捺下性子放缓脚步,却早已急得冒出一身冷汗。
好不容易终于将吴产婆带回山中小木屋,才踏进前厅,就听到玉丹璎在房内痛苦申吟的声音,他的心更是乱成一团。
「吴产婆,麻烦快一些吧!」
「生孩子这种事快不了,你急也没用的。」吴产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早已见多一听到妻子哀号就慌了手脚的丈夫,见怪不怪。「离她真正生产势必还要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麻烦你去生火烧热水,烧越多越好。」
给他些事情做,分散他的心神,他才不会在一旁乾焦急,这难熬的等待时刻也会快一些过去。
言崇宇不再多说,马上转身去厨房准备吴产婆要的热水。
吴产婆也接着进到房内检视玉丹璎的状况,为接生做准备。
第8章(2)
言崇宇一边烧水,一边担心玉丹璎的状况,一直等到日落、夜深,热水盆都已经进出房间不知道多少回,玉丹璎却还没顺利生下孩子。
言崇宇焦急的在房外等待,趁着吴产婆端出染血的水盆要换水之际,询问道:「她还得痛多久?都熬了快一日,她怎么受得了?」
「快了快了。」吴产婆尽力安抚。「你再忍耐一会儿,痛这么久挺正常的,其他产妇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安抚完言崇宇后,吴产婆换完水再度进到房内,言崇宇只能继续在房外焦心等待,听玉丹璎痛苦的哀号着。
这种煎熬到底要到何时才能结束?他真不敢想像,为了生孩子,她得承受多少痛苦,忍受多大的折磨?
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也无法分担她的痛苦,只能不断祈祷,希望她的磨难能够赶紧结束,平安生下孩子。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吴产婆再度打开房门,但此时她的表情却不若之前的从容镇定,反倒变得有些凝重。
「吴产婆,怎么了?」
「是……难产。」吴产婆轻叹一口气。「孩子胎位不正,迟迟出不来,再拖延下去,很有可能胎儿不保,连母亲都会有危险。」
「你说什么?」言崇宇震惊地瞪大双眼,无法接受。
她会死?意识到这一点,他竟然浑身发寒,像是突然间无法呼吸,难以做出任何反应。
她怎能死?他们俩之间还有许多帐没算、许多债没还,她怎么能先一步离他而去,留下一团乱帐让他一个人痛苦?
「虽然这么做很残酷,但真到那危急时刻,必须有所取舍,孩子和母亲只能保一个,你打算……要保谁?」吴产婆非常慎重的询问。
「保母亲!孩子如何我已经管不了了,但母亲绝对不能有事!」他一回过神,就毫不犹豫的作出决定,也终于觉悟到一件事。
他虽然恨她,但更爱她呀,他对她的爱已经超越原本的愤恨,足以盖过她的背叛对他的伤害,他不要她死,他要她好好的活下来!
只要她能活下来,过往的恩怨他都愿意放下,他想和她重新开始,当一对平凡的夫妻,失去她的痛苦,他无法承受,那比直接杀了他更让他痛不欲生。
「啊?你别进去——」
言崇宇不顾吴产婆的阻止,突然冲入房内,来到床边,心痛的看着玉丹璎此刻狼狈憔悴的模样。
她发丝凌乱,嘴里紧咬着白布巾,拚命使力让她满脸都是汗,身上的衣襟也已湿透,下半身的裙摆染着鲜红血液,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痛苦的折磨。
他跪在床旁,握起她原本紧抓住床榻的手,哑着嗓音说道:「玉丹璎,你一定要熬过去,我不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随着阵痛紧紧掐住他的手,眼眶泛红的瞧着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他刚才和吴产婆所说的话,她都听到了,他宁愿舍弃孩子,也要保住她,她既开心又感动,原本早已筋疲力尽的身子似乎又重新得到力量,非得努力替他生下孩子不可。
就算她会死,也不要紧了,只要有他刚才那一句话,她已死而无憾……
「玉丹璎,咱们俩之间还有许多帐没算,所以我不准你走,你得留下来继续偿还欠我的债!」
她欠他的是情债呀,在他终于领悟的这一刻,他异常的惊慌害怕,怕已经来不及挽回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早知如此,当初就让孩子流掉算了,她也不必面对这危险的生死关头!
吴产婆回到床边,劝着言崇宇。「产房有秽血,男人待在里头会沾染秽气,你还是赶紧出……」
「不必管我,你只管接生就好。」言崇宇坚定不移的继续跪在床边,任由玉丹璎掐痛他的手,他也绝不放开。「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陪她走这一遭,直到最后一刻。」
他愿意陪她痛、陪她煎熬、陪她度过这最难熬的一刻,要是她撑不住了,他才能在一旁唤着她,激起她的意志力,就是不让她离开!
吴产婆见劝不动言崇宇,只能由着他,继续想办法帮忙玉丹璎生产。
玉丹璎紧抓着他的手,疼痛地不断申吟、挣扎,他有力的臂膀承受着她的拉扯,稳住不动,就像是救命浮木般令她安心,也让她有勇气继续接二连三的使力。
「这样就对了,再用力一点,再用力……」吴产婆鼓励着。
言崇宇紧张的跟着冒汗,看着玉丹璎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尽气力,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内心的震撼比在外头等待更加强烈,恐怕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难捱的时刻又过去半个时辰,吴产婆也已流了满身汗,片刻都不敢疏忽。「孩子快出来了,别放弃,只差那么一点了!」
「呜……」玉丹璎紧咬着布巾,紧掐住言崇宇的手,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
「出来了!出来了!」
「哇——哇哇哇——」
孩子震天价响的哭声瞬间响彻房内,声音有力又嘹亮,用尽力气的玉丹璎也松开掐住言崇宇的手,虚弱地喘气,脸色异常苍白。